“怎么,你对这个‘天下第一’有兴趣?”我朝他拱了拱手,接上了这个笑话,“请随意偷取。”虽然并不认为那人算得上“天下第一”,不过烨要是想偷的话,我倒是举双手双脚赞成的。
“绯璃可是说真的?”他颇为认真地打量了我许久,最后抿唇一笑,眼角弯弯,“等我闲下来了再说。”
我摆了摆手,表示玩笑到此为止,踯躅片刻之后才问出话来,“对了,那个——裕杨怎么样?”
“能怎么样,还是和以前一样——”烨突然收起了笑容,皱眉往旁边瞟了一眼,顺着方向看去,刚好是和倚云大家搭着话的锦祺同学——想起过去对他们俩的猜测,我轻轻地咳了两声,随便说了句,“那就好。”虽然没有什么特殊感觉,我确实觉得对裕杨有几分亏欠——毕竟他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真心对我表露出情意的人,而我又这么莫名其妙地快速跟别人订了婚(作者云,依据律例,其实都已经结婚了),于情于理都有些说不过去。
“我还没说完呢——”面前的男子收回了目光,唇边浅笑中带上了一丝嘲讽,“那个慕家的看上去体质很弱,不会一点武艺都不懂吧?”
我打了个冷颤,开口的时候不禁有些怯生生,“什么意思?”
“你不是在信里说什么家族原因,非你本愿么——他咽得下这口气就怪了。”某人的幸灾乐祸越发严重,长眉挑了几挑,语气更加冷冽,“虽然他只是个小小的监察,再怎么说也有个当御史的义父呢。”
“裕杨才不是那种人,”别用你的小鸡肚肠去衡量别人——我在心里小小地鄙视了烨一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虽然并非我本愿,可事实已经摆在这里了。”见他面色更加不好,我倒想起了另外一件事,着实横过去一眼,“相思成灰——你不解释一下吗?”
这个问题似乎击中了他的某个穴位,烨的目光又凛了一凛,一秒钟后摆出故作轻松的笑容安抚地拍拍我的肩,“那药确实好嘛,就算你自己误打误撞全混酒里喝了也不过疼几天,完了啥事儿没有。再说制作药丸所耗时日颇久,那时候你要得急,我只好给你现成的——日后再做更好的如何?”
还没想好如何回答,这时竹君不小心把那女魔头放了过来,我只好闭口不言,看倚云腰肢款摆,檀口轻舒,妩媚地朝烨笑道:“唷——这位不会就是和我们家璃璃私定终身的人吧?”
“不是他——”“就是我,”不等我反应过来,打断说话的烨就轻轻地揽上我的肩,同时给本人一个警告的眼色,“不知慕家主有何指教?”
“璃璃没告诉你么?”倚云笑靥如花,真是人见人爱,亲切无比,“我们家很欢迎你跟浅华一起进门——不过那也是一年之后的事,现在你们先好好处着。浅华,过来!”
“你在——”刚说了两个字腰间的痒处便被暗暗掐了一下,想到某人过去的光辉事迹,我只好暂时停止了澄清,看那慕家公子慢慢走过来和他见礼寒暄。烨挺聪明地以旅途劳累为由,没说两句就提议各自回去休息,直接跳上小黑带着我扬长而去——晚风拂过脸颊时确有几分快意,然而春衫轻薄,我不得不往前倾了倾身子,借以躲开后面传来的热度。“谢谢——虽然你把水搅得更浑了,不过倒是做了件我一直想做却不敢做的事。”
“还有一年时间,到时我便像现在这般带你落跑如何?”烨的笑声中有几分爽朗几分调侃,叫人听不出真意。
“若是届时拿定主意要走,那也是我一个人走。”话音刚刚落下小黑便短嘶一声,微微立起身子,等我把好缰绳,那人已经消失无踪。我在风中伫立片刻,也懒得继续往下想,回家之后稍事休息就给国师大人递了帖子,约好解惑的时间……
两天之后的下午,安然终于有了空闲,仍旧在画舫之上接待了我——花了半个时辰详细听我讲述了在嘉渡发生的一切,却连一句评语也没有,只是面无表情地自己喝茶——我头一次对这悠然风度产生了严重不满,当下拍出五六七八张纸,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国师大人是不是应该解释一下了?虽然我不知道您当初对绯璃立了什么誓言,她的这种打算您不会一点儿都不知情吧?”
看那人还是没什么动静,我忍下火气把证词一张张摆正在他眼前,头一页是绯璃留下的那几个字,后面则是挽夜他们收集到的材料,一一侃侃道来:“多方证据表明,绯璃的父母少年时与前国师,也就是您的师父交情很是不浅,虽然成人后没有太多接触,至少保持着关系密切。十一年前绯璃父母失踪后不久,前国师便把位置传于当时年仅十六的你,离开国都不知所终——据我推测,大人当时并不是单纯地去寻找好友,不然也不会被人瞧见削发毁容。所以唯一的解释是他们两人的失踪和令师有莫大的关系,再加上绯璃的种种可疑举动,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她父母当时用国师传授的秘法去了我的世界,不知怎的就回不来了——而她是抱着一去不返的心思去寻亲的!”一口气说了许多,我顿觉口干舌燥,灌下一口茶水之后才义正词严地提高了音量:“我要知道回去的方法——给你两个选择,一、自己交出来;二、把你师父交出来!”
“国师大人,作选择吧——”见他仍是没什么反应,我咬牙加大了赌注:“虽然在下目前人微言轻,不过日后的事谁也说不好。再有,若我咬定前国师大人是害死绯璃父母的凶手,那两家可都不是好惹的——我通过赤馀家的人去查这件事,虽说主要经手的是下过禁制的那两人,可保不定其他人知道了会有什么猜测。”
“小京——”听到这里,安然终于肯正视我了,翠绿眸子看上去倒是十分诚挚,语气也分外柔和,“只要你答应十日内不进行与此有关的任何行动,我可以把我知道的全部告诉你。”
“你说这种话——不会是料定十日之后就无法挽回了吧。”我狠了狠心,决定再也不要上当受骗,把他明显的求恳放在一旁,继续公事公办地说道:“我既然用的是绯璃的身子,如果你们曾以术法约誓,我自然有能力帮你解除她下的禁制,国师大人不必担心。”
“我可以保证,不会出现你说的那种情况,至于誓言——你既然解开了她的留书,已经没必要守了。”国师的轻叹正色稍微卸了我的心防,踌躇两下,我最终还是坐好开始听他的解释:
话说前国师大人继任后知道了只在历代国师和皇帝之间流传的“拢月璧”的秘密——这块玉石当时被奉为国宝不仅仅因为上面的奇景,更有另一个神奇功效——始皇某次遇刺伤重,本以为回天乏术,却在九死一生时发现伤口在璧上发出的“月光”照射下奇迹般的迅速复原。自此之后皇帝便把玉石妥善收藏,后来也确实救了好几代皇上的命。前国师好奇,某日取出玉石仔细研究,却发现了另外一个惊天大秘密:若是浴着月光枕这石头睡过去,醒来后神识就能转换到另一个世界的人身上;幸而当时机缘巧合,安然也机警,把因为被换过来而吓得惊慌失措的那人安抚得不错,哄得他当晚依然在那同一地点睡觉,第二日前国师大人就得以安全回归。
前国师觉得这次经历实在是很有趣,就秘密把两位老友叫了过来,躲在国都附近的别庄里轮流玩这种游戏,试了很多次,也和交换过来的那三个人达成了共识,过着在两个世界之间游历的愉快生活。可惜在最后一次出了点问题:那日留守的前国师发现换过来的两个“人”竟然并不是前几次那两个,一时没控制住局面,竟然让他们跑了出去,误中设在屋外的机关(原本是预防有人闯入撞破玄机的),双双殒命——这就是绯璃父母当年失踪的真相。出了这种事,前国师没法对外交代,只得秘密将尸体安葬,又替好友的幼女找了族里的好人家寄养,随后就削发毁容,云游各地行医施药去了。
再说这个绯璃也是有主意的,认定前国师与父母的谜踪脱不了干系,一到都城就想办法接近当时已是国师之尊的安然。被她“折磨”了五年之后,国师大人终于屈服,将事实和“神石”都交了出来,并接受了绯璃的条件,等她睡着之后偷偷将神石取走。所以挽夜和蓝菱并不知道绯璃早就决定就此占了我的身体,才白白让我等了这么久……
“就是说我老爸老妈当年很可能已经被迫转移过了?”听到最后我真是冷汗狂流,幸亏最后那次换错了,要不然他们就——可是不对啊,那些日子我怎么没看出什么破绽,算算都小学四年级,早该记事儿了!四年级——我冥思苦想了好一阵儿才记起来四年级的暑假,我们一家三口从长江发源地玩到东海岸——现在想想刚换了新房还那么大手大脚花钱确实有些奇怪,原来是他们!!“我说为什么要答应十日呢!”自觉猜出端倪之后我心里又被狠狠割了一刀,“你对她倒是好!”十日——你有足够时间把那石头藏好了!
“小京,她也是不想再生事端。方才也告诉你了,最后那次出了大状况,我想,你也不愿意被换到其他人的身体里吧?”
实在是气不过,我觉得脑袋中似乎烧了一壶水,灼得太阳穴隐隐发疼,不由得再次提高了音量。“那也比留在这个世界过一辈子,永远回不去强!再说他们换了那么多次,只错了一次,几率非常小!”
“万一错了呢?被你换过来那人何其无辜,倘若继续换继续错——”
“够了,凭什么要我承担这一切的后果!你那么好心为什么当时把事情全部告诉她,就不替我想想?——就因为她童年丧亲么?我现在不是跟她一样可怜?”
“你跟她不一样,她从小——就承受太多了——”安然微微垂首,掩住透着怜惜的目光,茶具上冒出的水汽蒸蒸沸沸,往日的朦胧美景如今看在眼里却是可恶的欲盖弥彰。
“说来说去,还是要我可怜她!”我噌一下站了起来,忍不住伸手指点,“十天,我只等十天!你够胆儿现在就把东西毁了!”
“小京!”他也站起身来,我不服输被比下去(虽然他脱了鞋之后没比我高多少),立马跳上茶几,硬是要继续居高临下的威势——结果反而把安然逗笑了,顶住我杀人的眼神掩口慢慢道来:“约这十天是让你自己想清楚——我之前告诉过你,这‘拢月璧’已经变成下弦月了。”
“什么意思——你是说,我还是回不去了?!”我往后退了一步,险些儿向后栽去,幸亏安然及时拉住了我——不过我还是没领他的情,站好之后便扯开还在他手里的衣袖,继续恶狠狠地盯着他——
“璧上双月其实一直在亏损,而且不知为何,这亏损的速度竟越来越快;我把东西交到绯璃手上时便已是半月,如今——”
“这就是你当日提醒我的真正原因么,为了留下帝王保命的筹码,你是不肯让我用那东西了?”虽然可以理解他的苦衷,可惜理解并不等于认同——我当下便坦荡地说明了自己的底线:“你知道我不是这儿的人,在我们那边没有帝皇。”不要指望我存有任何忠君爱国之心——为了一个陌生人放弃回家,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十天——这是答谢你说出了真相;在那之后,便各安天命吧。”
“你果真对这个世界没有丝毫认同与留恋?”——安然这句话说得我哑然失笑,当即郑重地望进那曾经有些着迷的眸子,一字一顿地回复:“从一开始,我就没想留下。”是你给了我希望,我不会让你再把它毁灭掉——转身离去的时候,我捏紧双手,任凭指甲刺入手心,引发几点快意的疼痛——赤馀家富贵无比又如何,官场上前途似锦又如何,我确实对你动过心又如何——没有父母没有家庭没有温暖,这一切都是空话……
虽说一时气不过给安然下了最后通牒,其实我本人也没有做多少实事,这几天仍旧过着书院、家、办公厅的三点一线生活,休闲得跟平时没什么两样。离开国都的这些日子里,书院多了不少新人,其中一个就是与家姐不同,很有喜感的小辕同学,他还找了个机会向我道歉,说是以前一直错怪了我。
“以前是我没解释,你们会那么想再正常不过,不用说对不起。”他发表声明的时候我正在开心地削着竹条,准备扎只风筝玩玩,并没有怎么在意。
柳颜家的小儿子看我如此良善,胆子也大了起来,马上便收起原来的诚恳面目朝我的半成品喷气,语调有些尖酸地说道,“不行啦,骨架太重了风筝飞不上去的。”
“胡说,我要它飞上去它就飞得上去!”我把他的正当评价直接得意地抛到脑后:话说本人已经升级,不比从前了;风筝算什么,把你吹上天都行!
“这确实不太行。”在一旁看书的浅葱抬起眼帘瞅了瞅,最后无奈地挑起算是完工的那根,眼睛眯得窄到原来的二分之一,“还是我来帮你加工一下吧。”
“也好——那你快点儿,等这根弄好我就要把它们绑在一起了。”本来想做个小学时流行的“飞机”,可那种要四根棒子,所以我最后还是决定要最简单的四边形,画得好看些就行了。
“小心扎到手——”瞬时间他已经把那条处理好,将大手伸到我面前,“这个也拿来吧。”
“不错不错。”从善如流地把东西递了过去,我正想着面上要画点什么,突然记起柜子里那两个卷轴,小步跑去抱了出来,要求某位据说精通琴棋书画后三样的人帮忙临摹上去……刚刚把那幅父母双人的临至三分之二,其他人就都放课回来了——看见展开的那两幅画卷,别人是没什么,只有锦祺刷地黄了脸。我被他那直勾勾的眼神骇了一骇,赶紧往临画者身后躲去,只露出一只手来指点指点。“要看就拿去看好了——你对人物画也有研究?”他的反应实在是奇怪——虽然这画在浅葱评来有些大家之作的意思,可也不至于艺术价值达到三四层楼吧。
“我还以为,你什么都忘了——”锦祺深深看了我一眼,悠悠长长地叹了口气,拿出扇子摇上两摇,显得很是文艺。“亦临的画,数这幅为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