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这么一说; 我火急火燎地跑去找了上司,她开心地给了我两份文书,一张是她和尚书大人的考评,自是满纸赞誉;另一张乃外放的调令,荐我去嘉渡主理三月份的郡试——侍郎大人很委婉地告诉我,这次要是干得不错她马上就能找个理由把我提回炎都; 我自然不能让她老人家失望,赶紧拍着胸脯保证不会出事——她挑的地方肯定不错,底下又不是没有人,我只要规规矩矩,当然无惊无险。
辞了大人才想起忘记问莹的着落,兴冲冲地往那边跑,发现熟人全数聚在一起之后完然失了雀跃,只是平平和和的与那批人见面——倒也巧,她去的是隆棠,和嘉渡是临着的,估估过不了一日的路程,也许这接下来的几个月还有与她会面的机会。众人分散之前我没忘记很开心地告诉锦祺,前些日子订的菊花糖刚刚送到,等初六开学了一定带去给大家分分。
……糖果的消息放出去还不足一日; 我便在小厅中接待了一位意料中的来客。 “小绯璃是想问我,那天后来究竟如何了么?”某人双手捧住大瓷杯喝牛奶可可,凤眼眯成隙缝,“巴巴儿把我骗过来。”
“我本来觉得有些事情不必看得太清楚,不过既然在炎都待不了几天,也许在走之前做个了结也不错; 免得挂在心上。”我眨眨眼,打开一个果盒示意;“而且——我同锦祺说的并不是假话。”
烨呵呵笑着,从辫中脱出一缕青丝来,越发显出慵懒中夹着少许利芒的特质,“绯璃真是狡猾呢——好吧,我就一五一十告诉你——那日,裕杨用手里的菊枝划破了祺祺的袖子,然后跟在祺祺后面蹿出了门儿,我随他们俩去了一个僻静的地儿——”他突然停住了口; 一双眼睛只瞅着面前的精致糖果; 既不说话也不动手。
“怎么停下来了?要我把东西送到你嘴里么?我可没学过暗器; 不小心扔到鼻子耳朵里就不好了。”
我的笑话让他再次露出了笑容; 单手支在桌面上托起下巴; 有些感叹的说道;“小绯璃啊——其实裕杨虽然有点儿闷,倒似乎是个真心的;这祺祺我就搞不明白了,明明只撵在那人屁股后面的说——”
“你还是说原话好了。”
烨作了个莫可奈何的神情,随即开始表演,亏他能把两人的声线学得那么像,让我有身临其境之感。
“我记得之前你可没有阻止过我!”
“是,可你的心思已经变了!——你忘了我告诉过你什么!”
“那又如何?我没有争取的权利么?”
“裕杨,比她好的女子那么多,你回头看一眼别的不行么?”
“那你能回头么?”
〃——说到这里,两人继续互瞪了一眼,就分开了。〃 烨结束了讲述; 直勾勾地瞧着我;似乎在等待解释。
“锦祺喜欢的肯定是莹,这一点根本不用怀疑。”且不论他一直以来的表现——按照裕杨的性格,如果锦祺的心上人是我,他是不可能动心的——所以锦祺告诉他的,应该是另一个人的事,而这个人,又绝对不会是安然——流音?不,锦祺不会这么早就替小舅子打算,更不用说他对我只是有一点点崇拜而已,压根儿就还没上升到爱慕。如此一来剩下的就只有那手绢的原主了,他应该是锦祺的好朋友,而且是比裕杨还铁的那种——可是不对啊,那甲乙丙丁我都查过了,没有一个和锦祺有交集呢——算了,锦祺那个笨蛋,过两日我套一套词就出来了。
“小绯璃心里已经有计较了?——那我的报酬——”
“多谢你当时出去看热闹。”将果盒推到他鼻子底下; 又奉上一个外带的大纸包; 看他心情似乎不错; 我顺便又加上了一句。“我另外还有一件事问你,如果你诚恳回答,条件好商量喔!”
“嗯嗯——这个也好吃,跟梅花的不相上下!”他一心啃着零食; 并没有反对; 所以我很快就问了很久以前就想知道的那个——
“安然和你,是什么关系?”
烨暂时停下了动作,眼中似乎有一种跟他平时风格严重不符的诚恳,“你只要记住,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为你好。”
“谁知道呢,每个人对好的定义都不同。”我努力想在他的眼睛里寻找真相,可惜总是剥不掉那层马甲; “‘拢月璧’是不是安然请你偷的?难道就是原来那一块儿,只是不知为何,月亮缺了——因为宫里藏的是假璧,送了真的进去对比之后会起大波澜,所以干脆把东西昧了?——至于这玉璧为何会到久丹家——唔唔——”脸颊两边突然传过来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就算说得不靠谱; 你也别捏我脸啊!——我气愤地左逃右逃; 可那家伙毕竟是有武功的;怎么也逃不掉——最后气得也伸出手去,无奈胳膊实在是没他长,抻直了也碰不到他的脸。
“我算是知道莹她为什么喜欢这么干了。小绯璃,不要想太多——”僵持了半分钟后; 脸上终于轻松了不少——红衣闪过,整包糖果连带一个果盒全部消失。 我愣了半晌才想起来这些是我的全部积蓄,原本是只想分他一半儿的。
年后数日过得蛮清闲,虽然有几个亲戚大老远来串门,在挽夜和蓝菱的带领下,嘛事儿也没发生。部里的工作相当轻松,主要是交待手头的文案和了解一些历年郡试的考题,当然出题之类的“美事”是轮不到我的,只要监督监督就好。书院去得不多,主要也是办办交割——不知怎么的,原先想找锦祺问个明白的心很快也就淡了,不管内中有何隐情,肯定与如何回去毫不相干——有的时候,想得越简单反而越实在。那些平时已经混熟了的孩子们大部分是舍不得我的,好在容易哄,只要说过两个月就回来,还给他们带土产就OK。流音打算跟着姐姐去隆棠,说好要在那边见面,也就没什么离别之苦;至于锦祺哥儿俩,只会从我身上抠东西,还说什么出去以后要多见识见识各地不同的美食,除了可可粉没动硬是把我的库存掏了个底儿朝天——和他们一起来到,说是帮助整理行囊的莹倒只是笑,也不回护回护我这姐妹,充分体现了“有异性没人性”这一条款。
不知不觉就到了离开炎都的这一天,蓝菱挽夜执掌着行李,只有我两手空空,隔着踏板向那边送行的友人们告别。竹君携着新夫来送,看得出眼里的幸福是满溢的;安然还是那样,温皎如满月;至于裕杨——锦祺那天的话似乎起了点儿作用——那条谜语,他不曾说过,我也不曾听到。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各位珍重,我们这便行了。” 船开始离岸,我送出了最后的言辞之后背转过身,不叫港口的人看见我面上的凄然。蓝菱轻轻推我进舱,我却在摇头之间惊诧地发现泪珠洒了一片,只好偎近那比自己还矮些的少女,掩耳盗铃地用她的身子遮掩其他人的目光。“谢谢你们,一直陪在我身边。”
“大人这是什么话,我们自然是要守着大人的。”听着她的温声劝慰,收住泪水的同时却另有一番辛酸涌上心头——十五岁的蓝菱,暂时的离别并不可怕;我怕的,是永远的不见:这四个月来,执意努力不对这里的任何人产生特殊的留恋,可是——终究枉然……
幸得我向来心胸开阔,没多久就压下了心头的满满郁闷——当然,这跟某个非要跟着来的人捧着桶吐得不亦乐乎的惨状有些关系(人就是这样,旁边出现一个比自己更惨的对比物之后容易心生愉悦)。看着那张脸忍不下心,我取出了据说很贵重的贡品薄荷油给他抹了一抹,顺便再次鄙视那柳颜一下下——这世上还真有像老虎的女人,把小思远吓得非随我逃出来不可,根本不听我解释她被禁足以及柳颜家来道过歉的事儿。
凑巧船上有好几位嘉渡本地人,我们三员对风浪并不敏感的女将很快就跟他们聊上,增了不少见识,更说好了下船时去往同一家客栈,好便利明日的换船。比起他物来,我对嘉渡的千层烧饼和坦肚烤鸡最感兴趣,据说用烧饼夹烤鸡,再浇上一勺特制的浓汤料是皇上都吃不到的美味!宿在悠梁的那一夜,我连梦里都在追着烧鸡跑。
次日到达嘉渡渡口才中午时分,为了照顾病号,我们没用上千辛万苦带来的马匹,直接租了辆马车赶往郡学。虽然我只是个小小的从事,却凭着主理的身份得以住到一等的好房间——嘉渡是数得上富裕的大郡,屋内家具都是上好紫檀,连香炉都是鎏了真金的。上级主管给的三日假很是遂了我的心意,马上就带着两名从人按照先前那几位好心路人的指点奔赴天鲜酒家而去……
“好鸡好鸡,酥嫩适口,汁多味鲜!尤其是这香味儿——又清新又浓郁,简直是神鸡!”也许是环境换了心情也随之改变的缘故,我才吃了两口便觉得今日的饭菜尤其美味,一番“宏论”逗得同桌的另外三人都笑将出来。
“真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儿。”邻桌有个家伙很不友好地说出声儿来,惹起了蓝菱严重不满;我和挽夜都属于秋后算账类型,所以只是扭头看了一眼,记住那说话女子的面相——依服饰判断家中必定是大富。你若是不念书便罢,若是上学——哼哼,过两日看你撞不撞在我手上——我有些狭隘地在心里偷笑,继续和两位姐妹还有思远大快朵颐,暂时把这件事隔了过去。
用了中餐,我们四人在道上随便逛了逛,蓝菱这小妮子喜欢看首饰,没走出多远便引着我和挽夜进了家规模很大的专卖店:里面摆了不少漂亮东西,以珍珠饰品居多,听老板介绍说是这边的特产。招待我们的知客很是会做生意,介绍的都是颗粒圆润,色泽均匀的好东西,价格也很公道,挑得蓝菱是眼花缭乱,顺便也带动了我和挽夜的积极性。一时兴起,我给所有的朋友们都选了手信:流音和莹每人两支钗,一对深紫,一对粉红;锦祺三人是嵌珠束发(顺带也给思远买了一个);竹君家一对相配的手串子。只有安然的最难挑,最后在那接待员的提议下仔细拣了几颗散的墨绿珠子让店家打一朵兰花出来缀上,才算是大功告成。
“大人怎么光替别人买东西。”将要结账的时候蓝菱一边在镜中观看自己的新新步摇一边朝我发出娇嗔,被她这一折腾,知客也开始起哄,硬是继续往外拿货,仿佛我不给自己挑出一个就是不给天下人面子。在我快要被那些花钿金钗闪得头晕之时,一直不停地往外搬托盘的小童而突然破天荒地只捧出了一枚巴掌大小的锦盒,里面是一块足金镂空莲花坠子,镶了三颗白中带些玫瑰色的海珠,线条简约造型大气。
“就这个好了。”我满意地用金莲花换下了腰间的玉佩,更满意地看到那老板主动又加了个折扣,高高兴兴地离开了这家店铺,继续逛着古色古香的街道,直至深夜才回到宿舍……门房见我们回去,忙不迭地送上了一张帖子,打开一看却是个不认识的署名。正在疑惑,其中一名身材壮硕的二十小伙便主动解了疑,“这慕家可是嘉渡一等一的大户!”这一位掌灯在前引着我们往后院走,一路上一直在介绍慕家的概况,说得那叫一个投入,还没走到房门口就惹得挽夜下了结论说第二天一定得回拜;而听说慕家产业包括全国连锁倚云楼的我自然同意了手下的观点——旁的不说,瞻仰一下美女总是大大的乐事一桩。
……于是第二日我们便备了几样时新糕点去了慕家,倚云大家屈尊迎出厅门,面上却仍旧蒙着薄纱——让一心想看她真容的我略有几分失望。幸好这失望马上就消弭在空气当中——主人看出了我的心思,让侍者奉茶之后便施施然摘去了障碍物,顿时眼前一亮——周围的空气仿佛都滞住了,这张脸——似乎能吸取周围环境颜色般的魅惑人心!最神奇的地方是居然看不出具体年龄来,既有少女的娇俏,也有美妇的冶艳,静如观音折柳,动若海棠扶风。真是恨不得生为男儿身!恨不得生为男儿身!
“小君子,我已经有十位郎君,凑好吉利数了。”倚云的笑语让我面上发烫——哎哎哎,难道我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果然是红颜祸水——她拍了下手,妙目转了一转,笑嘻嘻地继续说道:“既然你与我们慕家这么有缘——就把我的好孩儿许配给你好不好?”
一只乌鸦从我眼前飞过,我被她的无厘头彻底打倒,心想现在指腹为婚也太早了吧。“姐——姐姐,您的孩子生出来没有?”话音刚落我的手就被她狠掐了两把,亏得软滑无比,感觉不到什么疼痛,“我连夫郎都有了十个,你说我的孩子生出来没有?”
“可我都快二十一了!您孩子多大?三岁?五岁?——没等他长大我就人老珠黄了!”难道她的意思是把责任推到下一代?那可是大大的不好。
“不会不会,你们是同年,他就比你小几个月。”听到倚云的分辨,我差点儿就翻起了白眼,“姐——姐姐,你不是耍我吧。孩子是您拣来的?”
“你这孩子,越说越不像话了。”她佯装生气地背起了手,浅嗔薄怒别有一段风流,“是我十月怀胎生出来的!我们家是随便在大街上捡人的人家吗?——难道璃璃不相信?——这样好了,等你成了我们家媳妇,我就把驻颜的秘诀传授与你,可好?”
虽然听起来有点吸引力,可这身体我用不到老就还啦,所以不必求你的秘诀——我低低叹了口气,躬身行了个大礼,“令郞必然同您一样美貌绝伦,肯定看不上我这中人之姿,此事还是作罢——”
“胡说!我们娘俩儿的目光最一致了!”她硬把我塞到椅子里,眉目间透出几分得意,“再说你连信物都受了,哪能现在退亲。”
这女子力气真大,我连站都站不起来,更不要说逃跑——稍微挣了一挣,我哭笑不得地叫道,“哪里有什么信物!姐姐又说笑了。”
倚云纤指撩起我腰上那枚莲花,笑出百般妖娆,“这不是信物?昨日可是你自己挑的。”她马上捏住了我不安分的手,长眉一挑,无上威严地喝道,“你解一个看看!这可是在我慕家!”见我被吓得怔了一怔,她突然又转脸一笑,震得我的小心肝扑腾扑腾。“璃璃乖,我那小子绝对配得上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