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寒仰面而笑,声震山野,笑罢他脸一寒:“裴相,你果然行事狠辣,手段高超,只是你纵知这一切是我所为,又有何用?你今日既不能将我留下,更无法找到金右郎大人,你又如何洗刷你朝意图破坏和约的罪名?听说裴相可是立下了军令状,要在半个月内找到真凶,否则乌纱难保,易某真是有些对不住裴相了。”
裴琰一笑,意态悠闲,月色当空,易寒将他面上笑容看得清楚,那笑容竟似看着猎物在网中挣扎,极为得意,他心呼不妙,又不知问题出在何处。正思忖间,裴琰猛击双掌,二人身侧不远处的一处石墓,轧轧作响,墓碑缓缓移动,火光渐盛,十余人点燃火把从墓中步了出来。
易寒心一沉,见那十余人中,本国副使雷渊正阴沉着脸望向自己,知又中了裴琰之计,暗恨不已。
裴琰面上笑得更为优雅,缓步走到那十余人面前,依次介绍:“这位是雷副使,易堂主自是老相识,无需我再介绍。”说着解开了雷渊的哑穴。
他又一一道:“这位是西兹国驻我华朝的使臣,阿利斯大人;这位,是乌琉国驻我朝的使臣越大人;这位,是鞑靼的使者铁大人。”他一一解开各人穴道,抱拳道:“为防易堂主听出各位声息,多有得罪,只是此事也关系到各国会否受战火波及,权宜之法,请各位使臣大人见谅。还请各位能为我朝作个明证。”
三位使臣忙道:“裴相太客气了,真相大白于天下,我等一定会据实作证的。”
裴琰步到雷渊身前,微笑道:“雷副使,不知您还有何疑问?”
雷渊轻哼一声,望向易寒,冷声道:“易堂主没将我烧死,还留了我一命,我倒是要万分感激堂主。”
易寒知事情败露,前功尽弃,却也不甘心被裴琰拿住,力贯剑尖,盯着裴琰,只待他稍有松懈,便突围而出。
裴琰笑道:“我知道易堂主一定很不甘心,也心有疑惑,为何我会算到易堂主一定会逃到此处,而事先在这处安排好一切?”
易寒却已想通,冷冷道:“裴相水晶心肝,剔透玲珑,不管是双水桥畔,还是城中围堵,路线都是算计好了的,包括先前投掷匕首,为的就是将我逼到此处。”
裴琰大笑:“正是,易堂主想得透彻。我不妨再告诉易堂主,我早算到这城中必有我朝之人和你接应,而且为你劫人提供帮助。前几日京城之内,严厉搜查各客栈,也是我命人所为。只有这样,方能逼你与其联系,住到他为你安排的宅子之中。你先前歇息的那两个多时辰,我已将那宅院的来历,屋主是谁,顺藤摸瓜查得清清楚楚,只怕此时,我的手下已将此人拿住,逼问出金右郎大人的下落了。”
易寒只觉嗖嗖凉气自脚底涌上心头,眼前这位华朝左相,年纪甚轻,却手段凌辣,精明严密,心机似海,将自己似猫捉耗子般玩弄,实是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他想寻隙遁去,刚欲拔身而起,却见裴琰身形也是一动,将自己逃走的角度封死。正对峙间,听得脚步声纷响,数十人由山脚奔来,火光大盛,他转头见看见一人,面色大变。
火光下,燕霜乔鬓发微乱,气息微喘,被数名长风卫押着,眸中隐有泪花,神情复杂,望着易寒。
易寒心尖一疼,但他已将面前这位裴相看得通透,知即使自己束手就擒,他也绝不会放过自己父女。他念及此,一声厉啸:“裴琰,你若有胆动我女儿,我要你的亲人十倍以偿!”
他牙咬舌尖,喷出一口鲜血,剑如蛟龙,剑光竟比先前盛了几分。裴琰面色一变,手中忽闪一道寒光,短刃荡起疾风,如银蛇乱舞,轰然一阵巨响,场边诸人摇摇而晃,掩耳而避。只听得易寒一声大喝,犹如奔雷,再睁开眼来,场中已不见了他身影,而裴琰面色苍白,立于原地,单手抚胸,唇边溢出一缕鲜血。
见长风卫欲待追去,裴琰喝道:“不用追了!”
纷扰既定,长风卫们自去安排各国使臣回城,裴琰带着数人押着燕霜乔回了杏子巷的‘邵府’。
望着床上被迷香迷晕过去的江慈,裴琰静默片刻,转向燕霜乔道:“你这师妹于我还有些用处,你若不想伤害到她及你的小姨,就只有听我安排。”
燕霜乔自寅时被‘邵公子’唤出屋外,眼见江慈在睡梦中被迷香迷晕,又被长风卫制住押出邵府,再见裴琰围追易寒,恍然醒悟,知一切都在这裴相的算计之中。她冷哼一声,望向床上酣睡的江慈,目光渐转柔和,终低叹道:“我自会听你命令行事。只是我很好奇,你是如何安排下这一切的?”
裴琰目光自江慈身上挪开,淡淡道:“你到你外公坟前祭拜,便被我的人盯上了,后来你入城四处打听江慈的消息,手下回报,我便让人假扮邵二公子将你撞伤,把你暗控起来。”
“所以,你猜到了我是易寒的女儿?”燕霜乔想起这几日与那‘邵继宗’的相处,心中隐隐作痛。
“我也只是怀疑,安澄曾听江慈自言自语,说她要回邓家寨。自明飞试探出你是江慈的师姐后,我便飞鸽传书,派人在全国寻找邓家寨,在阳州找到了认识江慈和你的邓家寨人,也找到了你母亲的坟墓。根据墓上所刻姓名燕书柔,我确定了你是易寒的女儿。”
“所以你带小慈去听戏,故意造成我们相会,就是为了最后确认我是她的师姐,也就是燕书柔的女儿,然后再想法子让人带我们去揽月楼听戏,将易寒引出来?”
“是。”裴琰再望向床上的江慈,忽然笑道:“你是聪明人,也不用我多说,要你做什么,我现在还没想好,但自会为你安排一个好去处的。”
燕霜乔怆然一笑,裴琰微笑道:“你如果不想你师妹有什么闪失,就麻烦你写上一封书信,让她安心留在我相府。”
望着长风卫将燕霜乔押走,裴琰转过身,缓缓步到床边坐了下来。他凝望着江慈略带潮红的面颊、恬静的睡容,手抚胸口,咳嗽数声,轻轻替她将滑下来的被子盖好,大步出了房门。
二七、金丝雀鸟
此时天已破晓,裴琰立于院中,负手望着东方天空那抹鱼白,感觉胸口仍隐隐作痛,遂深深呼吸,运气将内伤压下,同时思忖着接下来要如何行事。
脚步声响,安澄奔了进来:“相爷,找到金右郎了!”
“说。”
“一路追查,那所宅子的主人是瑞丰行的东家薛遥。属下带人赶到薛家将宅内的人全部控制住,薛遥服毒自尽,我们抢救不及,只在薛家别院内的密室中找到了金大人。”
裴琰眉头一皱,拢了拢手:“把薛遥及瑞丰行的一切,给我查个清清楚楚。还有,金右郎可平安?”
“似是有些神智不清,但并无内外伤,估计是惊吓过度,已请了大夫过去诊治。”
裴琰点了点头:“这薛遥身后的人到底是谁,咱们可得好好查一查。”
“相爷怀疑是哪边的人马?”
“难说。太子和庄王的人再胆大,也不敢去和桓国人勾结,万一坐实了,可是谋逆卖国的大罪。所以易寒为何一定要劫出金右郎交给薛遥,这薛遥身后的人又是谁,我倒是很有兴趣知道。”
薛府别院厢房内,金右郎惊魂甫定,头脑尚是十分迷糊,但见裴琰进来,仍忆起此人身份,刚要下榻,裴琰微笑着上前将其扶住:“金大人,让您受惊,实是裴某之过。”
金右郎一时理不清思路,听得裴琰又道:“金大人吃了这十日的苦,裴某也担了十日的心,实是寝食难安。幸将金大人救了出来,真是苍天垂怜,让两国百姓免于战火之灾。”
金右郎渐渐恢复一丝清明,忙道:“多谢裴相!只是不知究竟是何人将金某劫到此处?”
裴琰叹了一声:“说来话长,金大人见到雷副使后,自会明白一切。”
他微微摆手,安澄带着大夫出去,裴琰在金右郎身边坐定,锐利的目光望得金右郎有些精神恍惚:“金大人,敢问一句,您被劫到此处后,可有什么人来看过您?”
金右郎想了一阵,茫然点头:“是有个蒙面人,来看过我数次。”
“他和您,都说了些什么?”
金右郎似是有些困惑不解,欲待不说,可被裴琰的气势压得心神渐渐崩溃,一五一十道:“他来问了我一些我国宫廷的旧事。问我可知二十多年前,曾被月落族送至我国威平王府中一名歌姬的下落,还问当年威平王被月落族娈童刺杀前后的详细过程。”
裴琰沉吟道:“金大人对这方面的事情,很熟知吗?”
金右郎点头道:“不瞒裴相,我曾任我国内廷执笔处总管,我国宫廷史实,都需由我经手记录成册,收入档室。”
裴琰微微点头,扶起金右郎:“既然金大人无恙,这就请随我去面圣,以安众心,两国的和约,也到了该签订的时候。”
两国和约签得极为顺利,裴琰查出真凶,虽未抓到易寒,却证实了一切系他所为,且又救出了金右郎。桓国人有苦自知,也知此事不宜声张,毕竟牵涉到国内复杂的宫廷斗争。至于回国后能否治易寒的罪,借机打击二皇子一系,证据又不在己方手中,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
而华朝为顺利签订和约,也未就此事穷追猛打。双方心照不宣,一致认定使臣馆失火一案乃马夫不慎打翻了油灯,才引起大火,而金右郎大人则在逃生过程中跌落河中,被人救起,十余日后才苏醒归来云云。
至于得晓真相,用于作证的那三国使臣,裴琰早命礼部送上厚厚的重礼。这些小国使臣久慕华国繁华富庶,这才愿作使臣,不远万里前来,果然发了一笔横财,自是闷声收大礼,将真相烂在了肚中。
人已找到,真相大白,这和约便于当日上午顺利签下。皇帝也极为高兴,待桓国使臣退去,狠狠地夸赞了裴琰几句。太子满面春风,过来把着裴琰的手大为夸奖,静王自是有些得意,庄王初始有些不豫,马上又想转来,朝堂之内,一片赞颂之声,就连素日持重的清流一派也颇有赞誉之辞。
裴琰惶恐不已,连声谦逊,直至皇帝下令退朝,诸臣才纷纷散去。
裴琰与静王并肩出了乾清门,静王笑道:“少君,今夜我在府中备酒,为你庆贺。”
裴琰忙道:“王爷,今夜不行,我受了点内伤,不宜饮酒。而且现在也不宜庆贺,回头我再与王爷细说。”
二人正说话间,卫昭素袍广袖,飘然而来,向裴琰笑道:“恭贺少君,得破疑案,少君真不愧为朝中柱石,国之良臣。”
裴琰一笑:“三郎过誉,少君愧不敢当。”
卫昭斜睨了静王一眼,也不行礼,云袖轻拢,步入乾清门。
静王盯着他高挑俊逸的背影,面上闪过一丝憎恶之色,轻哼一声:“他和二哥必定极不服气,怕只怕他又受二哥指使,到父皇面前搬弄是非,给少君下跘子。”
裴琰微笑道:“这也是免不了的事情。”
江慈悠悠醒转,被窗外透进的阳光刺得微微眯了眯眼,眼见日头高照,忙跳下床,却不见了燕霜乔的身影。
她着好衣衫,嘴里嘟囔道:“师姐也不叫醒我,害我又睡过头。”推门而出,见那邵继宗坐于院中,忙笑道:“邵公子早!”
邵继宗忍俊不禁,指了指日头:“确实还早,倒未日落西山。”
江慈有些不好意思,嘿嘿一笑,左右看了看:“我师姐呢?”
邵继宗步了过来,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江慈:“燕姑娘一大早被素大姐叫去,似是因为她父亲的事情,需得前往桓国一趟,事情紧急,不及和你辞行,让我将这封书信转交给你。”
江慈拆开书信细阅,知师姐前去寻找易寒,心中有些失落,却又有些暗暗庆幸,师姐终于不受自己牵累,脱离了京城这个大漩涡,也终于不会再知晓自己中毒一事。万一自己毒发身亡,就会少一个伤心之人了。
正胡思乱想间,邵继宗又道:“江姑娘,相爷得知燕姑娘离去,已派人来接江姑娘回相府,人正在府外等着。”
江慈万般无奈,也知逃不出大闸蟹的手掌心,无精打采地随长风卫们回了相府。
此时已是午时,她未进早餐,便有些肚饿,回到西园不见崔亮,草草弄了些饭菜,正待端起碗筷,裴琰步了进来。
裴琰自昨夜忙到现在,既要跟踪易寒,又要安排人手布控,还与易寒激斗,上午又压下内伤,撑着上了朝堂,有些肚饿,也觉得有些疲劳。进来后也不多话,夺过江慈手中碗筷便吃。
江慈横了他一眼,只得再到厨房盛了碗饭过来。待她过到厢房,桌上本就不多的菜肴所剩无几。
她这段时日以来,被裴琰欺压得着实厉害,本就憋了一肚子怨恨;两种毒药在体内纠缠,让她如同时刻被大石压着;昨夜亲见师姐与素烟的悲欢离合,心中伤感;这一日身体又有些不适,小腹冷痛。怨愤、怜伤、悲痛、难过种种情绪夹在一处,被裴琰这一举动一激,猛然迸发。
她将手中饭碗往桌上狠狠一顿,裴琰抬起头来,斜睨了她一眼,也不理她。江慈再也控制不住,猛然伸手将桌上碗筷统统扫落于地,‘呛啷’声响,满地瓷片。
裴琰愣了一瞬,回过神来,只见江慈眸中含泪,狠狠地盯着自己,胸口剧烈起伏,似是气愤到了极点。
裴琰不由笑道:“谁惹你了?生这么大气。”
江慈实在是很想向他那张可恶的笑脸狠狠揍上几拳,可也知这是太不现实的想法,只得‘啊’地大叫一声,冲入房中,用力将门关上,依住门框,缓缓坐落于地,痛哭失声。
痛哭中隐约听到房门被敲响,她抱头大叫:“死大闸蟹,没脸猫,你们统统不是好人,都要遭报应的!”
屋外敲门声顿住,脚步声远去,江慈索性放声大哭,待双眼哭得红肿,又累又饿,依在门边睡了过去。
院中,裴琰立于窗下,透过纱窗静静地看着江慈痛哭,轻轻摇了摇头。待江慈睡去,他拉开窗户,轻巧翻入房中,俯身将她抱了起来。
看着那满面泪痕,他轻笑一声,将江慈抱至床上,又替她盖好被子,在床边静坐片刻,方出门而去。
江慈睡不到半个时辰便又醒了过来,只觉双眼肿得厉害,腹部疼痛却有些减轻,她呆呆坐于床边片刻,还是觉得肚饿,只得挣扎着下床。
拉开房门,一股香气冲入鼻中,她肚子很配合地‘咕噜’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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