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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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海-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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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云栈不怒反喜,笑道,“长安,你的意思是要帮我处理一些帮务?”

顾长安见她知会自己的心思,脸上高兴了些,道,“你若信我,我自然会尽全力。”

谢云栈点头,“那好罢,我近日正要派人去王家详谈海战的事,你和洪香主走一趟罢,洪香主辩才无碍,长于纵横一道,却不精通兵家,你正好和他互补。喔,对了,淡月一直说想出岛游历,这次你便带她一块吧。”

顾长安脸色不住变幻,终于怒喝出口,“谢云栈,你当我是傻子么?”

他拉着谢云栈的胳膊站起来,“二叔的反常我原想不通,后来我明白了,谢昂想坐上帮主之位,挡在他前面的除了你之外,还有二叔,二叔现下心力衰竭,大不如从前;他便少了一块拦路石;如今与倭寇之战又将近,谢昂自不会等我帮在海战消耗大量人力物力后再夺权,所以,”他用蛮力将谢云栈拉近自己,逼视着她的眼睛,“在这些条件的诱逼下,谢昂一定很快就有动作!你当心他对我和淡月不利,故意找借口把我们赶得远远的。”

谢云栈心道,果然长安是极聪明的,他若不去关心一件事,天塌下来他也当被子盖,但他若愿意揣度这事的曲折,那就没什么能瞒住他的。

“长安,你在生辰宴上也听到谢昂的话了,他分明以为你是回来分权夺势的,你已经成了他的眼中钉!”谢云栈甩开他的手,苦口道。

“谢昂至少有一半是猜对了,连二叔都那般说,只可惜,世人了解的,也只有一半。”顾长安冷哼道。

谢云栈脸微微一红,道,“我知道,权势于你,只是缚身的大网,你躲还来不及,哪里同他们想的那样。”

“总之,我不会走的。”顾长安笃定地注视着谢云栈,像她了解自己话里的意思并接受了一样。
第十一章(上)涉江采芙蓉

谢云栈张了张嘴,想要驳回去,最终妥协似的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是甘愿留下的。这次我又欠着你的,只怕没法子还。”

顾长安不知怎地,又想起昨晚的怪梦,他费力把它从脑海中逐走,却发现毫无成效,过了半晌,幽声道,“你一定想问我,为何要弃家飘荡,不愿守着安分的日子。”

“其实我一出生,就在海上。一直到九岁,我都随着一艘贼船各地漂泊。除了偶尔去码头的集市,从没到过更远的陆地。”

谢云栈讶然,关于他的身世她了解的不多,但她清楚地记得,自己和爹爹第一次遇到他时,他说自己出生在长安,后来遭遇变故,和一群奴人被掳到船上做苦工,船头见他年幼无用,本打算杀了他,幸而一个说话算得上分量的汉子为他求情。

云栈有些不解的想,他为何要编出这种故事来?

其实,有些事是真的。

他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从有记忆开始,就在一艘巨船上,那是贼子们的船,烧杀抢掠,无所不干;有时也会做些犯法的生意,譬如叛卖私盐,押运蛮夷的稀罕货物等。

船头是一个笑起来阴森森的中年汉子,常用鞭子指着他骂,“该死的小野种,再敢惹事,就把你丢到海里喂鱼。”

其余的船员,大都是性子凶狠的亡命之徒,每到一处,都会掳上一批粗使唤的奴婢和用来寻欢的年轻女子;因为病残痴蠢的人常常会被扔掉。

想在这条船上活下去,不仅手脚要利索,还要学会隐忍。

顾长安算是个例外,他年纪小,性格倔强冲动,每每被人叫小野种,还会愤怒地冲上去踢打那人。

“我不是小野种,我有娘,我娘是高丽的歌姬。”

磨刀的汉子们“哄……“地笑了,七嘴八舌道,“小杂种,上次骗你的。”“你娘本来是头儿的人,后来和别人偷情生了你,她现在在鱼肚子呢,你说你不是野种是什么?”“你娘是个扶桑妓女,啧啧,扶桑女子果然和中原女子不一般味道,格外的柔顺,谁能想到她那么大胆子?”

久而久之,顾长安不再去问关于自己爹娘的问题,也不再相信那些粗汉子的说法,自己的身世,不过是他们拿来逗乐的浑话。

谢云栈看着顾长安走到窗子旁,海风吹起他的额发,光洁的额并没有因为羞怯或伤感而皱起,“我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他们一般叫我‘小杂种’或者‘喂’。”

长安,只是别人的一个梦,一个永远也回不去的梦。

顾长安跌坐在甲板上,仰望船头带疤的脸,身子不住地战栗,他的确是憎厌自己的,或许,他真的会杀了自己。

“小东西,过来。”身后传来沙哑的声音,他知道那是冷叔叔,连忙手脚并用地爬到他怀里。

“头儿,小孩子毕竟是没错的,你何必和他过不去。”姓冷的男子替长安拍拍衣裳,淡淡道,见头儿的眼神越发狠厉,叹了口气,又道,“他又招惹你了?回头我好好教训教训他。”

“哼,你当初不是自负狭义吗,却落得个什么下场?到头来还不是和曾经瞧不起的人狼鼠一窝。”船头森然的声音像刀在刮着骨头,长安感觉道冷叔叔似乎在颤抖,但他没辩驳什么,只是将自己举到肩头大步走开。

很长时间,在顾长安的认知里,这个世界就是一艘颠沛的船,世人只有强者和弱者之分,强者为了生存去抢掠,弱者依附强者而生。

但冷叔叔却让他看到了另一种存在。

“冷叔叔,别喝了,你看你都醉了。”小小的长安费力地从眼眸半阖的汉子手里夺过酒瓮。

在船上,酒水并不好贮存,但船头对冷叔叔却十分大方,波斯葡萄酒,劲道的老白干,任其取用,说是看在以前的交情上。

冷叔叔和坏疤脸以前认识么?可他们每次见到对方脸上都冷飕飕的啊。

“我没醉,我没醉。。。我跟你说,长安是个好地方啊,长安有游侠。。。有兄弟,有。。。芙蓉。。。”姓冷的男人口齿不清地道,他的眼睛平时看上去十分清亮,现在却弥蒙着一层雾气,像年久的失去锃亮的珍贵银饰,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擦拭。

“芙蓉是什么?”顾长安好奇地道。

“芙蓉是我的。。。是花,开在水上的花。”男人说到“芙蓉”两字时,似乎非常激动,但很快就变回软绵绵的状态。

“水上还能开花?那我怎么没在海上看过半朵?”顾长安一边绞着手巾,一边怀疑地道。

“小子,这花要长在清透平静的水里,这海。。。一个变天就是浊浪滔滔,那花,怎么可能开得好?”

顾长安想想也有理,就信了,心道,日后我一定要亲眼去看看。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还顾。。。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忧伤以终老。。。”醉了的男人开始念诗,零零落落的音节似暮秋的雨滴,一滴滴敲得人不能安生。

长安大人样地叹了口气,冷叔叔只要一喝醉,都会念这几句诗,自己都会背了。

只是年幼的他,哪里解得其中的萧瑟况味?
第十一章(下)江心芙蓉凋且零

门帘忽地被人掀开,长安正半跪在塌席上给冷叔叔擦脸,一转身看见两只铁柱般的腿,他仰起脖子,见到一个剽锐的汉子正吊着眼角俯视他。

“头儿。。。”长安战战兢兢地叫道,想要溜掉,他小心地挪动下肢,往席子左侧移了移,那条修长的腿随着他的动作跨过去,堵在离他眉心几寸远处,长安认为他有意折辱自己,怒火“腾……”地窜上脑袋,竟忘了害怕,粗声粗气道,“麻烦你让开,我还要去熬醒酒汤呢。”

“你说什么?”海贼头子俯下腰,“和善”地问道。

顾长安这时看清他脸上的刀疤竟顺着脖子一直延伸进领口,似暗红色的蛇图纹身,长安忍不住“啊……”了一声。

海贼头“哼哼”嗤笑,“小子,这就怕了?”他两手一扯,将上身衣襟尽数扯开,顾长安咬了咬下唇,看见他的前胸,后背,甚至胳膊上,都纵横着各式各样的伤疤,靠近小腹的肌肤居然是死灰色的,贼头子按了按那里,笑道,“你看,这下面的肉是死的,就是戳上一刀也没感觉。小子,你以为我活到今天这份上,容易吗?”

“咳咳……你别吓着孩子。”他身后烂醉如泥的男人揉着额爬起来,从喉咙里咕噜出声。

长安见冷叔叔醒了,心里有了底气,虎着小脸道,“我才不怕,不就身上挂了只渔网吗,还是只破网,打不打起来鱼还说不定呢。”

刀剑造成的一道道伤疤横竖交错着,的确几呈网状之势罩住了整片肌肤,就是将一只手掌覆上去,掌下的范围里也没有平整之地。

海贼头怒目圆睁,恨声道,“幸好你不是我儿子,否则我一定被你气到折寿。”

“嚯嚯……”冷姓男子笑得两睛弯成月牙,居然十分好看。

“小杂种,你别尽顾着笑我,他冷语默冷大侠身上的伤,只怕不比我少。”阴着脸的男人语气不善。

“够了,”冷语默厉喝一声,冷冷清清地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长安想,冷叔叔每次听到“侠”这个字,都会像被刺着一样。

“没事就不能找你吗?我只是来喝酒叙旧的。”

顾长安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那声音里居然透着一丝真诚,似乎,也少了几分平常的挑衅意味。

冷语默默然半晌,突然摇头笑道,“呵呵呵,好像我身边唯一能说说话的人,也就剩你了。”

“就好像,转了一圈又回到开始,”剽悍的男人坐下来,脸上出现追忆之色,漠漠地道,“很久以前我们是彼此唯一的伙伴,后来,你有了你的弟兄,我有了我的党羽,见面的次数是越来越少,我一度以为,老死不相往来才是最终的结局。。。”

顾长安正听得入巷,思道,“原来他们真的算‘故交’呢。”却见到冷叔叔冲他挥挥手,“你先出去玩吧。”

他刚想说“不要”,两位“故交”中的其中一人鹫鹰般的眼光射过来,他只得退了下去。

窗子“吱吱呀呀……”的响着,微腥的海风有一阵没一阵地灌进屋子,谢云栈将散乱的鬓发别向耳后,道,“那你有没有偷听他们谈话?”

顾长安笑道,“当然了,换成你,也会和我当时一般做法吧?”

土匪,饥荒,瘟疫,对于这个小村落来说,每一样都是笼罩在村民头顶上的死亡之影,在它们的蹂躏下,原本数百户的村庄,最终沦为饿殍遍地,死尸横路的地狱之境。

马匹和人的噪杂声渐渐远去,两个面有菜色的少年才从柜子里爬出,他们身量都颇修长,刚刚在仓惶中共同躲进一只衣柜,你压着我的腿,我抵着你的肩,神经高度紧张下倒没觉着什么,这会子才觉着浑身酸痛不已。

命好歹是逃过了,下一顿还不知如何果腹?

好在他们都是坚韧的心性,也练就了一副无所畏的市井态度,劫后余生的少年一边互相打诨取笑一边往门外走去。

刺枪头在青石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两人忙住了步子,看到在道旁草丛中搜找的黑巾裹头汉子。

那汉子是刚刚撤离的土匪,半途中他发现自己的银钱掉了,立即掉头寻找,不想叫两人撞上。

他先是愣了一愣,随即单臂托起沾血的刺枪,狞笑着像两只漏网的小鱼走去。

“喂,你杀掉那人后心里想的什么?”刀疤脸的男人拍开酒坛的泥封,略带醉意地问着身边人。

这麽多年,冷语默也没有忘记当时的念头,就是那个念头支撑着他多年来行侠仗义,但如今,他脑袋里只剩一片昏昏然,茫茫然,“我想,原来只要我变得更强些,就不用怕那些穷恶之人,就可以保护更多的人不遭伤害凌辱。”

“哈哈哈……”对方从胸腔爆发出一阵狂笑,只震得矮案四脚抖动,震得顾长安瑟瑟发战,震得大海又起惊涛,震得这浊世尘土飞扬,“语默啊语默,你是这世上我最瞧不起的人,因为你傻得连幼儿都不如,不过。。。你也是这世上我最敬重的人,因为英雄就是把自己的骨头烧成灰,也要温暖黎民的傻子。。。你把自己烧干了,那现在你冷吗?”

冷语默静静地看着他,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我和你不一样,从一开始,我的心就没暖过,一直是冷的,没人气的。。。那个时候我想,我一定要变得更强,直到这世上没有任何人可以伤害我。。。你进屋找锄头时,我把那土匪身上值点钱的玩意统统扒下来,既然他可以抢,我为什么不可以?”他看见对方淡淡皱起了眉,“哼……”了一声接着道,“谁都想活下去,都想有肉吃,有酒喝,那就看谁更强。。。正义?我一家六口死了五口的时候,怎么没人替我伸张正义?难道他们就该死?这世上或许有人是无辜的,无罪的,但没有人该死,也没有人不该死,。。。老天可以随意杀人,我为什么不可以?”
第十二章(上)乾坤大如许何处着我身

门外偷听的顾长安被他的狂妄冷漠惊得张大了嘴,海风灌进喉咙,忍不住想要咳嗽,他忙用手捂着嘴,凝神屏气地听下去。

“上天无情无识,怎么能和人相比?老天降下灾祸和人类自相残杀又怎会一般?”冷语默的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强迫对方改变观念,就如同对方改变不了他一样。

“哼,你当我不明白么?我从来没说过自己是对的,至少,从踏上海上贼寇这条路的第一天,我就知道自己将来不得善终,可我从未怕过,也从未后悔过,而你呢?”

“哗啦……”是酒具倒地摔碎的声音,大约是哪只持杯的手不太稳。

“语默,你的手怎么在抖?呵呵,难道你醉了?那不如醉个痛快!”

一片死寂中只闻倒酒的水响。顾长安蜷着身子蹲在那,鼻子里酸涩得要命,他使劲儿揉揉,后悔自己从烧着炉火的船舱跑到外面,居然忘了穿厚袍子。

“你不要喝了,对嗓子不好。”冷语默淡淡地道。

“哈哈……”嘶哑的声音干笑着,“你那帮兄弟下手可比我狠多了,我好歹一刀给个痛快,他们呢,一个一个的上来,每人在我身上划一刀,深可见骨,却偏偏不伤及要害;我不愿供出其他人,他们便逼我吞炭火,说问不出话来,还留着嗓子干什么?”

“对不起,他们还年轻,极端了些。。。”

“得,我知道我是死有余辜,你又倒哪门子歉?若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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