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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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海-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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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惟微感诧异,勾唇一笑道,“谢姑娘真是博文广见,确是如此,家母祖籍婺源,她以前常乘坐此船回乡归宁。”

他说着娘亲生前的事,却没有什么伤感之情,倒觉得有一丝讽刺,这些承袭徽州风俗的摆设算得了什么?爹爹当年为了抚慰娘的思乡之情,曾大兴土木,于傍山临水之地建有别业,里面是流水绕小桥,烟云环茶圃;穷竭人力借来一分江南水色,二分茶乡气韵。

观者无不赞叹他二人夫妻恩重,蹀躞情深。

不过王惟猜娘未必多欢喜,王家最不缺的就是钱,用钱堆出来的假景,有什么好稀罕的?

谢云栈在中堂驻了步子,却见公子惟犹往里走去,她稍稍一愣,随即跟上,一直走进北面的退步室,室内陈设并不华贵,甚至稍显凌乱:当中一只宽大的绣榻,矮几上的茶水犹冒着袅袅烟气,绵实的靠枕东一只西一只地散着,榻侧稍一抬手便能触及的格子架里是书卷笔筒之类。

“谢姑娘,请坐。”公子惟勾唇道。

谢云栈坐到榻上,公子惟推过一只靠枕,她正觉得腰有些发酸,便放松了肢体靠上去,顿时觉出舒适来。

厅堂是正经待客的地方,不管主客,都得正襟危坐,这退步室却是半私之所,少了一份郑重,多了份亲善。

“公子。。。”谢云栈接过公子惟手里的茶,无滋无味地饮了一口,欲言又止道。

公子惟扬起一边眉骨,“谢姑娘,你就不好奇我为何决心抗击倭寇么?”

谢云栈不知他为何避开刚刚的话题不谈,反倒问起这个,沉默片刻刚要说话,对面的年轻公子却笑着摆摆手,“你若要说我是侠骨义胆,心系南海万民,那还是算了。”

谢云栈略感尴尬,她方才的确准备这般回答,咬唇半晌道,“不知。”
第三十八章(下)卧榻之侧岂容鼾睡

公子惟闲闲道,“这些年朝廷纲纪废弛,市舶禁榷律法虽在,不过是一纸空文,我南海王家便是这般发家的。。。”

他话里的意思虽未完全说透,但也差不多了……王家就是靠海运走私发达的。

晏海帮聚众藏械,私立帮派,在江湖算白道,在朝廷眼中,可是其心可诛的黑道无疑,公子惟在她面前说话,倒不需避嫌太多。

“国家羸弱,商人能发乱世之财,异族倭寇自然也会乘火打劫,我王家的商船便不胜其扰,那些倭寇抢起香料,美酒,药材来,简直不要命,”公子惟喝酒一样喝尽手中的茶,“一个个跟土狼野狗似的,对付豺狼其实不必大张旗鼓,赶尽杀绝。。。”

谢云栈藏在心头的疑惑被这句话勾出来,毕竟海战耗费巨大,做生意的若从利益角度出发,对付倭寇多的是折中的法子,譬如“纳贡”,王家的商船都配备有火器炮矢,强夺起来并不很容易,若自愿割点肉给他们,他们吃的上现成的,自然会收起獠牙利爪;或与江湖力量联手,却不必非得主动出战,雇佣武林好手随行护镖,虽然也需花一番费用,相对而言却少得多。

女帮主看向公子惟的眼神里忍不住带了一丝探究,若真如此人自白,他非是出于狭义慈悲心肠,那他此番作为又当何解?难不成为博美名?这也不是,公子惟究竟有几分真正的魏晋风流不好说,但这种坦荡轻名的品性却像足十分。

大约是起风了,水晶珠帘叮叮咚咚地响起来,细碎而幽雅的声音一路蔓延进内室。

公子惟的声线凛然又淡漠,“朝廷虽无力管辖这方海域,但不管在江湖道上,还是生意道上,都自有他的规矩;”听到这,谢云栈也不由点头认同,俊美的公子微微拔高了语调,“我不为一己也不为万民,只是卧榻之侧岂容鼾睡,我不屑用什么其他法子和他们共处,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如此而已。”

谢云栈心道,这世上多得是充英雄的小人,这人虽无高节大义,却一派坦荡疏豪。

有些僵酸的身体在柔软的靠枕上松懈下来,谢云栈脑中的弦却犹自紧绷着,她有些怨念地心想,咱们的当务之急是如何安然无碍地入岛吧?

“谢帮主,”公子惟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一只抓狂的小猫,嘴角泛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来,“你是侠之大者,心系家国百姓;可谢三爷却如你所说,是个重利轻义的人,不同的人看到事情眼光就不同……我若和他说,抗击倭寇实在太费钱了,我现下有些后悔,希望同他合作,改为雇佣晏海帮子弟随护商船,他会有几分相信?”

谢云栈眼睛亮起来,是了,谢昂嗜好权势,贪享荣华,这种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以为天下人都和他差不多心思,像他大哥那样一心为民的傻子定然是少数,公子惟若表白自己和他是同道中人,在他看来,比之和谢云栈上一条船,这才算聪明人做出的正常决定。
第三十九章(上)断弦之叹

“这本是晏海帮的家事,云栈却因此使公子陷入险境,实是不安。”谢云栈举起茶盏,道,“现下形势如风火,在下只能以茶代酒,先为敬谢公子了。”

公子惟展颜一笑,若霁月清辉,泠泠灼灼,“何必言谢,我虽不是‘轻生殉知己,非是为身谋’的侠者,却也知道朋友间不需计较分明,何况,”他扬扬峭拔的下颔,用陈述事实般的语气道,“以在下的武功,于乱局之中保身还是没问题的。”

公子惟虽对天下武功颇有见地,但他本人的武功却甚少有人见过,此话一出,连谢云栈也略感好奇。

“此人评价长安的剑法境界开阔,却英烈不足,不知他使的什么兵器。。。”谢云栈正兀自沉思,耳边的公子惟突然道,“在下使的是剑,听闻令兄是江湖剑客中的翘楚,若有机会,还想同他切磋一二。”

谢云栈神色微动,随即爽朗一笑,“江湖人中,少有亲眼见过公子舞剑的,在下可谓有眼福了。”

公子惟似乎在自语,又似乎在倾诉,“在下曾同宇文将军约定比试剑法,可惜他这些年东征西站,一直腾不出时间,这次能同顾公子摩切一番,算是不得东隅,收之桑榆,也是意外之喜。”

当今天下群雄割据,豪杰四起,宇文将军宇文腾,人道既有孟德之枭烈,又有玄德之宽宏,更兼孟尝君之慕贤广纳,在百姓中呼声犹高。

谢云栈心念一动,道,“不知公子切磋的是剑之技,还是剑之意?”

公子惟闻言一怔,旋即朗声长笑,“我王惟相识遍天下,知交无一人,今日得遇谢帮主,此后再不敢作断弦之叹。”

谢云栈心道,若说知音,你这般心思渊渟的人,只怕你知我十分,我才知你三分。不过,说也奇怪,这人处世之道虽与我相悖,我竟无一丝反感;当下只微微一笑,并不多言。

公子惟道,“不错,一个人的剑技可能提升变化,剑意却难改,顾公子任侠好游,端的是‘五陵游兮藏入袖,三尺芒兮破穷寇’,他的剑是侠之剑;宇文将军胸藏问鼎天下,俯仰江山之心,他的剑是天子之剑;而我的剑,”他顿了顿,脸上浮起一个朦朦胧胧的笑,“是不仁之剑。”

“不仁之剑。。。”谢云栈品咂这几个字,“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她抬头望向公子惟,见他俊美无俦的脸澹然如水,不知怎地,心里就是一凉一惊,公子惟正伸长手替她倒茶,她忽然嗅到一丝峻冷的香气,先前没怎么注意,还以为是屋里的熏香,这会子才觉察出,这样冷入骨髓的香,似乎是从他的每一寸肌肤里,每一根经脉中,由内而外地渗透。

“他说自己无侠义之心,甚至行事既不为己也不为万民,当真如天地般不仁不亲不情,可天地无识,自然不会为万物动念伤神,可他毕竟是人,还是一个出身富贵,才高貌俊,又名满天下的男人,为何会把自己打造成一把不仁之剑?”谢云栈暗暗深思道。
第三十九章(下)无相君子

门外由远及近传来一阵脚步声,迅速而不失稳健,一听便知是练家子,谢云栈盈盈起身,道,“应该是我帮子弟来报。。。”

公子惟一掀下摆,随她站起来,“所为的可是浪潮子一事?”

谢云栈点头道,“浪潮子此人是局中一粒重要棋子,他若肯服降,我比之谢昂便又多占一分先机,但他若执迷不悟,那只有。。。”她含笑看向公子惟,“请公子手下的奇人‘无相君子’亲自出马了。”

‘无相君子’当然不是真的‘无相’,而是有千百相,他不仅擅长易容术,还极善于模仿他人的音容行止,平日里也喜好变换各色脸谱身份,世人皆不知究竟哪一只面相才是真正的他,只好称之为‘无相’了。

公子惟眼中闪过一丝惊赞的光来,“难怪谢帮主在书信中便要在下代为请出各位奇人异士,原来早料到这一出。”

谢云栈拈起鬓间的几缕碎发,利落地别到耳后,淡淡道,“谢昂早些日子便暗中招罗武林各类人才,像毒罗刹,浪潮子等,都是目无三尺,贪金卖命之徒,他以为我和二叔一直被蒙在鼓中,其实他每招上一人,我和二叔便命人探访其人的克星对手,那毒罗刹虽精于毒道,却比不上花小妖医毒双修。”

她目光灼亮地看着公子惟,真诚道,“云栈还要多谢公子,有些奇人性格异于常人,有钱也不一定请得来,像今日救治血弥勒的‘赛神医’,若不是公子出面,我们未必请得动。”

公子惟摆了摆白玉似的手掌,略带侃意地笑道,“我曾问洪香主你有几分赢面,他说若得我相助,便足十分,我当时大言不惭地称是,既然答应了,自然要尽力;人道我有‘魏晋风流’,可知魏晋名士多有爱好自吹者,像谢灵运自夸‘天下文才共有一石,曹子建独占八斗,我得一斗,天下其他人共分一斗’,连陶渊明也自称世与其相违,在他眼里,简直除了自己一个,当世的全是俗人;这下可好了,我若不尽全力助谢帮主成事,人家会说‘喔,原来公子惟的魏晋风流就是一样会吹牛啊’。。。”

他话未说完,谢云栈便忍不住掩口笑出声,本来凝重的心情也变得稍稍轻松些。

来者果然是晏海帮的木使,他眼见自家帮主和南海公子并肩行来,二人衣袂飘飘,神情快爽,不知怎地想起以前有关“联姻”的一场误会,忍不住私下揣想道,明眼人都看得出顾少爷和帮主两情相悦,少爷是个杰出的英才,却生性不喜拘束,厌恶同人虚与委蛇,可人在高位,哪容得随心所欲?帮主与他不是同道中人,实非良配。。。这位公子惟,却是。。。

正想得出神,谢云栈一语唤醒他,“木使,事情怎样了?”

“咳,浪潮子倒是愿意投诚,但隋堂主仍不甚放心,要我请帮住前去定夺。”木使虚握着拳请咳一声,道。
第四十章(上)七杀加煞

三人赶至审讯浪潮子的舱室时,隋堂主正板着一张脸,手里端了杯滚茶,作势要泼向对面的青年,见得人至,他重重磕下茶盏,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对谢云栈抱拳道,“帮主,此人信不得!”

木使前脚还未跨进门,便拧了浓眉,神色不然地看着隋堂主,“隋兄,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他已经意识到先前是为虎作伥,有违道义;现下愿意弃暗投明,你为何不能给他一个机会?”

隋堂主面堂赤紫,双鬓如刀,面相有些严酷,闻言冷冷一晒,嗤道,“你这只木疙瘩口口声声就知道道义,你可知有些人根本不懂这两个字怎么写?”

木使顿时涨红了脸,“你,你……你阻人得道,才是大过!”

公子惟进屋就捡了只看上去最舒服的椅子坐了,他望着二人斗嘴,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有些好笑,“浪潮子是武林中的赏金猎客,谁给他钱就为谁出力,他若知道‘道义’二字如何写,母猪都能得道成仙;怪不得隋堂主叫他木疙瘩。”

舱室中央位置的交椅上端坐了个年轻人,见人来了既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好像自己是一件柜子或者一张桌子。

谢云栈见下属争辩,也不置理,只拿一双妙目盯着地上盘膝而坐的浪潮子,眼光并不如何犀利,像水一般,以一种柔和的力量无缝不入地浸润。

龙筋索加身的青年有着异于常人的长手长脚,脖颈,手肘,脚踝等处的皮肤起了细密的皱褶,远远望之竟似鱼类的鳞片,也不知是天生还是长期泡在水中导致,他下意识地撇开头,躲避谢云栈的眼光。

先前审问他的二人一个婆婆妈妈,满口大道理;一个冷哈哈的,看人的眼神像冰做的刀子;他吃准了那木使迂直好骗,便言之凿凿地发毒誓,自己是鬼迷心窍才为谢昂办事啦,想要诚心改过否则天打五雷轰啦,那木使果然上了他的道,紫脸膛的中年汉子却一直斜眼觑着他,满面不信之色。

浪潮子也知姓隋的堂主不好糊弄,待木使出去后,干脆换了张脸孔,冷笑道这船眼看就快抵达小岛,没我向右护法报假信,你们就是强攻进岛,也会打草惊蛇,坏了计划,你现在除了信我,没第二个选择。

复又道我这人拿钱办事,你们只要付我更多的钱,我自然听命于你。

他说完话隋堂主还未作声,屋子里第三个人突然从鼻子里“咕……”了一声,似是在嘲讽;他后脊骨就是一凉,因为感觉实在像一只家具突然人一般出气儿了。

谢云栈收回眼光看着自己的手,十指葱葱如春日柔荑,指腹处却生有薄茧,这是一双生杀予夺的手,“不管谢昂给付给你多少银子,我都能给你双倍的,不过,再多的银子,也的有命花不是吗?”

浪潮子一惊,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得谢云栈又开口了,却不是对着他,“无相君子,是时候让我见识您的绝技了吧?”

坐在屋子中间的年轻人呵然一笑,周身气场顿时变了,不再呆若泥木,简直瞩目得要命,他启唇道,“你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我浪潮子现下还愿意同你们作交易,等我后悔了,求我也没用。”

正是方才浪潮子同隋堂主说的话,字句口气分毫也不差,就连说话时下巴上肌肉收缩的幅度也一模一样。

浪潮子也听过无相君子的大名,至此只得长叹一声,“谢姑娘,我都招了罢,回岛对谢三爷禀报情况时,事成该说‘紫微易位’,事败便是‘破军高照’,无相君子都被你们请来了,我看这回谢三爷是‘七杀加煞’了。”

“紫微易位?”谢云栈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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