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我好热。
乖,妈知道。家里失火了,你别怕,我带你出去。
心里的惊慌,因为母亲的安慰,稍稍消散了些。她贴进母亲的怀里,一直认为,那是这个世上最安全的地方。
虽然,她看见了,熊熊的火焰烧掉了她的衣裳、她的鞋,还贪婪的吞噬了半躺在床上、父亲上个月才买回来送给她的洋娃娃。但是,只要在母亲的怀里,她就不会害怕宝贝乖、宝贝乖,我最爱你了,知道吗?
她仰头看着,母亲在火光中微笑的脸庞,乖乖的点头。
来,把眼睛闭上。在妈说好之前,别睁闭,知道吗?
她是个乖孩子,所以听话的闭起双眼,任由母亲用浸湿的布,包裹她的全身后,紧紧抱在怀中。然后,母亲开始奔跑。
虽然看不见,但她仍感觉得到,愈来愈难以忍受的高温。她用细痘的双手,紧张的攀着母亲的脖子,却还是紧闭双眼。
轰!
巨响,撼动了整间房子!
母亲突然跌倒,痛叫出声,双手却仍紧紧护着她,没让她摔疼。
包着她头脸的湿布,被撞得散落开来,她睁开眼睛,惊恐的看见,母亲的双脚已经被倒塌的梁柱压住。
宝贝,快跑,听到没有,快跑!
汗水和泪水,浸湿了母亲被烟熏黑、被火烫红的面容,那漂亮的发丝,渐渐的、渐渐的,都被火焰烧得碳化,一碰就碎了。
不要、不要,我不要……她哭叫着,紧抱着母亲不放,还用小小的手,拉着母亲的大手。
妈,我们一起走,一起走……来不及了,你快出去,快点!
母亲推着她,泪流满面。
快出去,出了门,就是街了,你快出去啊……不要,她不要。她不要放下母亲,一个人走。
但是她试了又试,却还是推不动那坍塌的梁柱,更拉不动被梁柱压住的母亲。
乖,你别哭。
见她不肯走,母亲伸手,抹去她小脸上的泪,柔声改口说道。
宝贝乖,这你搬不动的。你去街上找人,叫人来帮忙,好吗?
闻言,她乖乖点头,泪滴仍未停。
好,我去找人,我去叫人来救你……母亲含着泪,嘴角却带着微笑。
好,去吧,快去,妈在这等你。
火光之中,母亲轻声的说。
宝贝,要记得,妈最爱你了,知道吗?
她有些不安,但仍点了点头,在母亲鼓励的微笑中,赶紧转身跑出门去,想找人求救。
但是,她才刚跑出大门,就听到另一声可一怕的巨响从身后传来。
她骇然回头,却只看见冲天的大火,跟被火焰吞噬,再也支撑不住,整个崩垮的木造房屋。
那是她的家,她的母亲还在里头,还被压在倒塌的粱柱下头。
妈……她转身想跑回去,却被街上的大人拉住。
不要!不要!妈妈……妈妈……她不断挣扎着,却还是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烈焰吞噬一切。
黑暗。
撕心的回忆,在梦里来袭,教她陡然醒了过来。
她的脸上还有着泪水;而灼人的高热,也没有因为她的醒来,就随着恶梦消散,反倒依旧在折磨着她。
她试图坐起身来,但肩头的痛楚,却让她倒抽了口气,又倒回床上。
该死,好痛。
怎么回事?
她喘着气,痛得一阵发颤,然后晕热的脑袋,才逐渐的想起事情的来龙去脉。
对了,她替那个男人,挡下一颗子弹。
换了没受伤的右手,她抹去泪水,再次撑起身子。这次,虽然左肩的伤口依然痛得让她发颤冒汗,但她仍挣扎着坐了起来。
但是,这么简单的动作,就已经耗费她绝大部分的力气,当她坐起来时,已经全身是汗,不断虚累颤抖着,频频喘息。
牡丹看了看四周,讶异的发现,这里竟是黑仲明的卧房,而她所躺的,正是他的床。
她不明白,为什么黑仲明没有让人把她移到别的地方。她已经受了伤,对他来说,不具备展示的价值,甚至连替他暖床都做不到。
伤口引起高热,让她口干舌燥,一阵阵的冷汗,浸湿了她的睡衣。
窗外,原本被云挡住的月偷偷露了脸。月光从落地窗外,洒落进来,房里的一切,都染上淡淡银光。
她搜寻着,好不容易看见桌上有着一壶水。
纵然疲倦,她还是压抑不住对水的渴望,终于费尽力气,移动双脚下了床。
可是,才刚刚起身,她的双腿就颤抖得像是风中的落叶。她应该要坐回床上,叫人来帮忙的,但是她倔强的尊严,偏偏不愿意让人看到她虚弱的模样,更不愿意开口求人。
可恶,只是几步路而已,她当然走得过去。
牡丹扶着疼痛的肩伤,朝那壶水走过去,但才踏出第三步,她就再也支撑不住,笨拙的摔跌在地上。
这一跌,让她痛得头晕眼花,几乎再度掉泪。
她试图以右手撑起自己,却意外的推开了身下的地毯。经过一番努力,最后她还是倒在地上,虚弱的喘气。
没有了地毯,身下的花岗岩地板冷得像冰块。
坚硬冰冷的触觉,带走了她身上些许的热度。
她躺在地上,在月光之下,挣扎着喘息,只觉得自己像个废物,走到桌边喝水,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办不到。
她好想喝水。
但是,地板好冰、好舒服,而且她累了,再也走不动了。
过了一会儿,冰冷的地板,开始让她冷了起来。这间屋子里头,但无法让地板全部暖起来。
她想咬住唇,却还是止不住因颤抖而喀喀作晌的牙关。弱,现在的颤抖,却是因为她好冷。
在冷得颤抖的瞬间,她突然想到,或许要到第二天早上,才会有人发现,她已经冷死在这里。
黑仲明会气死的。
他会气,胆敢弄脏了他的屋于,还死在他的房里。
她这个想法,让牡丹觉得好过了许多,虽然仍然颤抖着,却几乎要露出微笑来。至少,她还能弄脏他的房子。
就在这时,有个人走了进来。
她无法动弹,却仍可以感觉得到有人开门。
然后,那个人跨步,朝她走了过来。
她想睁眼,却虚弱得连一点点缝隙也打不开。
那个人,发现了倒在地上的她,却没有大叫,也没有跑去叫人来。只是伸出了手,拨开她的发,然后测量她的脉搏,跟着轻而易举的,将她抱了起来,放回床上。
黑仲明?
她猜想着,却又有些不确定,因为黑仲明根本不是什么善心人士,更别说是要他主动照顾病人,那简直是奇迹,或是世界末日的前兆。
而这个人,在抱着她回床上后,甚至还倒了一杯水,就坐在床边,让她靠在他怀里,将水杯凑到她嘴边,耐着性子,慢慢的喂她喝。
清水缓缓人喉,舒缓了干渴。
不,不是他。
那个残忍的男人,没有这种耐性,不会这么温柔。
她想着。
是谁?
仆人吗?还是管家老张?
就在这个时候.一缕熟悉的烟味,飘进鼻端,她微微一僵,震慑的发现,那是黑仲明最常抽的雪茄。
不,不可能,不可能是他。
莫名的,惊慌涌上心头。
那个男人,在喂她喝完那杯水之后,就放下水杯,拿了条毛巾,替她擦去身上的汗水,湿冷的毛巾,滑过她的肌肤,让她不自觉颤栗。
他从容的擦净她虚弱的身子,像是早已熟悉她的每寸曲线。
羞涩与尴尬,同时袭上心头,她却还是无法动弹,只能任他为所欲为,甚至无力开口抗议。
他在做这些动作时,一直很小心,没有弄痛她的肩伤。
这个人不可能是那个没有良心的黑仲明。但是,在这屋子里,不会有任何一个男人,有胆子抱着黑仲明的女人,替她擦身子。
就算是她自动献身,他们也绝对不敢碰她一根手指头。更别提是,正大光明的抱着她,躺在他的床上。
当对方脱下衣服,躺上了柔软的大床,将她抱入怀中时,她从那清爽好闻的男性气味,确认了身旁的男人,只可能是他。
黑仲明,正在照顾她。
这个事实,教她莫名心慌。
她所听到的、见到的一切,都告诉了她,这个残酷的男人并没有心。对他来说,女人就像衣服,如果坏了,换一个就好。
她原本以为,即使他答应,要让她留在身边,也只是在同一个屋檐下而已。在她从未妄想,他会亲自照顾她。
那只是因为,她救了他一命的关系。
她在心里,不断这样告诉自己,却依然因为他难测的行径,感到慌乱不已。尤其是当她感觉到,粗糙的手指轻轻的、温柔的,抚过了她的脸时,她的心更为之抽紧。
他的手指,来回的轻抚着她脸侧的线条,像是在爱抚珍奇的宝物。然后,那温暖的指腹,慢慢往下移动,滑过她的颈项、她的脉动,停在她的心口上。
他摊开了手掌,以大手覆在那里。
她不知道,他正在做什么,只觉得他手掌的温度,让她害怕心慌。
为什么不移开?
她纳闷着,困惑又不安。宽厚的大手,搁在她的心口,像是正在感觉着她的心跳。
快移开啊!
她慌乱的,在心里呐喊着。
但他没有动,一直都没有。
牡丹再次因疲倦以及高热,逐渐的失去意识。
而他的手,始终在她的心上。
日夜晨昏,在她高烧不断的日子里,不断交替。
连着几日,她的身体,忽冷忽热。她分不太清楚,究竟过了多久,只知道,时间不断在流逝。
有时候她醒来,会看见黑仲明睡在她身旁,有时则是坐在床畔的大椅上,用深幽的黑眸,静静注视着她。
如果他不在,房里也会有仆人随时照料着她,她再也没有落单。
每隔一段时间,黄医师都会前来,耐心的跟她说话,一边替她换药,也做着简单的检查。
她的意识,时常都是模糊不清的,所以她格外小心谨慎,严守着内心深处的秘密,就怕在神智不清时,不小心说出了口。
黑仲明的存在,加深了她的紧张。
刚开始,她以为那天晚上的种种,都是她发高烧的时候所出现的荒诞幻觉。但是,连着几次醒来,她却仍躺在原处,同一个房间、同一张大床。
身旁,有着同一个男人。
她不能理解,黑仲明怎能如此毫无警戒的,让她睡在他的身边?
在她中枪之后,他就把她留在主卧室中,虽然照料的工作大部分都由仆人处理,但要是他在场,偶尔也会接手。从仆人脸上那藏也藏不住的惊讶表情,不难猜出在这之前,黑仲明根本就不会动手做这一类的事。
那么.他对她,算是特别待遇?
只因为,她救了他吗?
她思索了一会儿,又否定了这个猜测。
不对,就算是她救了他,让她在他心目中得到了稍高的地位,但也不至于能让他愿意纤尊降贵,得到他的亲手照料。
她猜测不出,这个男人究竟在想什么。
想着想着,她的头开始隐隐作痛了起来。她深吸了口气,不自觉拧起了弯弯的眉。
在白艳容手下时,她从未听说过,有哪个女人,曾有机会入住黑仲明的卧室。
白艳容只告诉她,他看上的女人,都会被安排在她原先住的那间客房里。
是不是只有特别受宠的女人,才有这个资格,一窥这间主卧室的真面目?
想到那些风姿绰约、曾住进主卧室的女人,牡丹的心口,竟莫名的闪过微微的抽紧。她伸手覆在心口,猜想那应该是伤口的关系。
看着他熟睡的脸庞,她心中满是困惑。
让人意外的是,这个男人睡着时的脸,竞也像个男孩。深刻的五官,不再有严苛的线条,以及那敛不尽的危险,他的脸庞,竟是这么好看。
黑豹没有心。
夫人的声音,悄悄响起。牡丹不安的再度闭上了眼,反复说服着自己。
这个男人,没有心。
他是残酷的、冷血的、危险的……她不断这么告诉自己。可是,当疲倦的黑暗再次蔓延开来,席卷她的意识时,她仍无法克制的想着。
如果,她的任务只是来杀他,是否,事情会变得简单许多?
如果,他其实是有心的呢?
如果……如果……她不该再想下去了,她不该对这个男人有着别的想法。但她因高烧而晕眩的脑子,却仿佛失去了控制,不断不断涌出许多的如果。
那些从未出现过的想法,在她脑海中盘旋着困扰着她,直到她倦累不已,再次深深睡去。
「嗯……」这一日,黄医师在午后时分,再次提着诊疗箱上门。
他透过金边眼镜,看着手中的温度计,然后抬起头来,对着坐在躺椅上的牡丹微笑,开口宣布。
「牡丹小姐,你的烧已经退了。」他笑得慈眉善目,像是那天晚上用钳子弄痛她的事,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牡丹点了点头,想起那时候的疼痛,仍然心有余悸。
黄医师又继续说道:「不过,请你尽量不要拉扯到伤口。你的伤口愈合得算不错,我明天会再来替你换药。」「谢谢。」「不会。」他收拾着温度计和血压计,一边微笑着交代。「你可以开始活动活动,偶尔走动一下。当然,在室内就好,别跑到外面,若是着了凉,那可就不太好了。」短暂的几个晴天之后,窗外再度刮起寒风,天上飘下了雪,早已将外头的世界染成一片银白。
「我晓得。」她牵扯嘴角,勉强挤出微笑。
「那我先告辞了。」「慢走。」直到亲眼看着黄医师走了出去,管家老张将门关上后,牡丹才放松下来,疲倦的靠回躺椅。
这几天以来,她状况好转许多,总算不再高烧不退。但她的脸颊仍旧是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她还是觉得虚弱,四肢手脚,依旧冰冷。
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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