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秒钟起,我不能看见任肉类。”
“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事儿。”我喃喃地说。
“没关系,已经很多年了。”说到这里,他突然背过身去,声音有些哽咽:“我需要安静一下。”然后,他就走到另一间屋子里去了。
我没参加那一次活动,很羞愧地逃走了。
回到家里,我一本正经地给我的几个当翻译的同事发了邮件,宣告我成为一个素食者,请她们多多关照。然后,我清理冰箱,扔掉了所有的肉和鸡蛋。清理零食,扔掉了所有牛肉干、鱼片、肉松。我拎着菜篮去市场,买了一大堆青菜、水果、豆腐、豆浆。我吃了一天的素,没觉得很难,只是晚上闻到街头的羊肉串和烤鸡翅,非常心动,我赶紧回家上床,把头捂在被子里。后来我忍不住,跑回街上观察,惊喜地发现,其实烧烤中也有素的,比如烤豆腐、烤土豆片、烤玉米、烤生菜、烤藕、烤蘑菇,除了不是肉,味道都一样!我的神啊!太好啦!晚餐就在这里了,一下子吃了个饱。
第二天上班,没喷香水,身上散发着蔬菜的气息。
回北京两个礼拜,我都没怎么见到沥川。沥川的办公室在楼上,他每天上班不定时。我只有在开会、或者午饭的时间可以见到他。沥川总是刻意拉开我们的距离,不怎么主动找我说话,我也不到他那里去套近乎。大多时候,我们双目对视,互相点个头,各自拿菜,各自归座,连寒暄都没有。沥川从不给我打电话,除了工作需要,也从不给我发email。
我很伤心,但我不在乎。只要知道沥川和我在一个大楼,只要每天能见他一面,哪怕是一句话不说,我都心满意足。没有这个先决条件,我没办法move on,就是这样没出息。
CGP的中餐对素食者绝对是一个巨大的考验。因为这里的工作人员,百分之八十是精力旺盛的男人,无肉不欢,剩下的女人又全是海鲜爱好者。我发现,我能吃的东西,只有面包、米饭、水果和沙拉。而且,吃完之后,很快又饿了。
所幸我有同伴。为了节食和体形,艾玛基本上也吃素。她偶尔吃点鱼,次数不多。她用很多的沙拉酱,其实是含有很重成份的奶制品。我连沙拉酱也不吃,只吃菜叶子。我们几个女翻译通常坐在一起八卦,我边吃边听。有时偷偷瞄一眼在远处另一张桌子上独自吃饭的沥川。沥川还是那么好看,只是有一点点偏瘦。穿着修身的西装,很神秘,很迷人。他从来不看我。
“哎,你们看了今天从总部发来的任命通知了吗?”艾玛小声说,“沥川辞去CGP总裁的职务,改任北京分部的主设师,连降两级,不知出了什么事。”
另一个叫阿倩的翻译笑着说:“我也觉得奇怪。那现在江总,不是成了他的上司?”
“什么上司,江总是CEO,他是owner,好不好?江总不过替他们王家打工的。他不做总裁多半是嫌累,听说最近身体不大好。每天只能工作五个小时。”艾玛说。
“我看他身体挺好的。对了,他的那条腿究竟为什么是跛的?小儿麻痹吗?”德组的明明问道。
“我猜是风湿性关节炎。”
“我猜是先天畸形。”
“我还是坚持帕金森症。安妮,你猜是什么?我们一人赌十块钱吧。”
“我不知道。”我想了想,说:“车祸?截肢?”
“假肢?NO,NO,NO!沥川不可以是假肢,假肢我们太伤心了。我宁肯他是帕金森。”
大家一致反对这个选项。无语了。
“拿着人家的残疾来赌钱,不大厚道吧?”我嘀咕了一句。
没有人理睬我,她们继续讨论:“艾玛,你去,你去故意把一杯水泼到他脚上,然后假装替他擦鞋子,顺便摸一把,不就明白了。”
“摸?怎么摸?我在这里快十年了,沥川在这里也快七八年了,没看见他和任何女人勾搭。那个走了的朱碧瑄,追他追得要死,沥川调走了,她还在这里苦苦守了六年,不是最后也放弃了?”
“要说追,我们都追过他,对吧?艾玛,你不是也追过吗?”
“我连‘沥川I love you!’那样赤裸裸的email都写过。哪次情人节我不送他巧克力?不管用啊。人家从来不理我。”
“那是以前,他风光得意,故弄玄虚。现在,我觉得他看上去有点消沉哎。正是你再次发起进攻的时候哦。抓紧时间,趁虚而入。说到底,艾玛,你年纪也不小了。你和沥川差不多一样大吧。”
“大他一岁呢。”
“可能他更喜欢成熟一点的。抓紧了,艾玛。我们还指望你当了王太太给我们提工资呢。那,他一个人坐在那里,很孤独哦,你去找他说话嘛。”
“你以为我不敢去吗?”艾玛笑着说,“一听说沥川回来了,我乐得睡着了都笑醒了。”
说罢,她真地端起碟子,扭着腰肢,真地向沥川的桌子走去。
“记得我们的赌哟!”
“哎,安妮,你手怎么啦?怎么在发抖?植物神经紊乱?”
我用叉子用力叉了一块苹果,塞进嘴里:“没事。第一天素食,还不习惯。”
“搞什么素食嘛,你又不胖。还神经兮兮地给每个人发了通知,至于吗?”
“我加入了动物权益保障者协会。”
她们看着我,一阵乱笑。
我三下五除二将水果一扫而光,埋头回办公室。
我命令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到素食这个方向来,不要去想艾玛,更不要去想沥川。我不断地对自己说,It’s over! Over!
打开计算机,我看见有人从MSN上找我。图像是一只笑眯眯的桔子,居然是René。
——安妮你好吗?
——挺好的。你呢?
——还行。你喜欢猫吗?
——挺喜欢的,怎么了?
——是这样,沥川本来说和我们一起回来,现在他留在北京了,于是他把他的Mia送给我们了。
——Mia不是沥川的猫吗?
——看,你连这个都知道。这个Mia是以前那个Mia的孙女儿。以前那个老Mia在死之前特能生,搞得他们家亲戚每人都被迫收养了一只。安妮,这个Mia自从沥川走后脾气特大,天天咬我的模型。我辛辛苦苦做的模型,半个小时就给她咬成一团碎纸。我托人带它来北京送给你,好不好?我知道,你会好好对待Mia的。
——沥川会同意吗?
——Mia现在是我的猫。我有处置权。
——行呀。什么时候来给我发邮件吧,我去接机。
——我正好有个熟人来北京公干,今天走,明天到。我现在急着去办手续。再见。
他的头像匆匆地消失了。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沥川走的时候,走得那么彻底,什么也没有给我留下。现在,我居然拥有了他的Mia!
我请假,提前下班去宠物店买猫食、猫罐头、猫窝、猫砂、买养猫教科书、买玩具、还买了一些备用药。晚上一边啃玉米棒子,一边捧着书钻研。
第二天请假接机,接到的是一个漂亮的高个子男人,提着一个灰色的宠物笼子,我们各报了姓名。他显然也是华裔,但中文就实在不敢恭维了。
“我是叶小秋。”
“我系Allen Wong。”
“怎么您也姓王?”
“我系沥川的汤熊。”
“您……也是建筑师吗?”
“yes,你九么鸡……岛?”
“猜的。您不去见沥川吗?他就在北京。”
“Oh……no,我恨忙乱,命天就周了。我会给他……大……电娃。”
他又给我一个包:“里面……René给你的有冻西。”
“除了猫还有别的东西?”
“有有。这个……盒……chocolate系我松你的。”他给我一个漂亮的金属盒子。
“谢谢,真是太客气了。我什么也没准备呢。”
“不客起不客起。René说了,包里有个……条……围巾你受着,见了沥川千万……千万别呆,他会……生气。”
我吓了一跳:“为什么?”
他笑了笑,不再说中文了:“You will know it later。”
我看着Allen,他不比沥川大多少,没准是同岁。眉眼有些相似,不过,看得出,他和沥川一样,见了女人有些羞涩。
我乐滋滋地抱着Mia回到家。Mia是只短毛的小花猫,圆圆的脸,眼睛很大,总是困困的样子。我给她换了个名字叫“Amy”。Amy很温顺,怕冷,晚上和我睡在一起。
打开René送我的包,发现里面有一条手织的围巾,五彩的条纹,很鲜艳,很大,戴在脖子上很暖和。两头还点缀着很多小小的银鉓。有点奇怪哟,难道René会织围巾吗?然后,还有一只很大肚子的天蓝色咖啡杯,漂亮的陶瓷,白色的花纹,上面印着一排字:
No dream is ever too small; no dream is ever too big。
Practice reandom beauty and senseless acts of love。
Happiness is not given but exchanged。
Truth fears no questions。
Dare to be wise。
Laugh。
杯子很旧,仿佛用了很多年。
第二天我就把这个杯子带到办公室,吃饭的时候,捧着它喝咖啡。我看见了沥川,沥川也看见了我,照样不理我。瞧他这兄弟当得。回到办公室刚坐下不久,有人敲门。居然是沥川。
是沥川,不过脸是阴的,很凶的样子。
“Allen说,Mia在你这里?”
“你是说,我的猫Amy?”
“什么Amy?”
“Mia在我这里就叫Amy。”
“谢小秋,Mia是我的猫,你还给我。”气势很大。我怕你啊。
“No way。我已经办好了宠物证,物主姓名,谢小秋。”
“那么……能不能借我一个月?我挺想它的。”为了猫,妥协得挺快。
“No way。”活人不见要见猫,我已经吃醋了。
“借我三天?”
“No。”
“借我一天?”
“一分钟都不借。”
他沉默,生气。过了一会儿,他说:“有一种牌子的鱼罐头,她专吃那种。”
“Amy和我一样,素食。她目前主要的食品是菠菜。”
“什么?菠菜?”沥川的脸有点发红,“你虐待Mia?!”
“怎么是虐待?Amy挺爱吃菠菜的。昨天晚上她还吃煎豆腐呢。”
他气得没话说。瞪了我一眼,目光落在我的杯子上,又来气了:“谁给你的这个杯子?”
“这又不是你的杯子!”
“当然是我的!”
“怎么是你的?上面又没有你的名字。”
“看看杯底上的字,难道你也是哈佛毕业的?”
我急着翻过杯子看清楚,没想到里面还有半杯咖啡,一下子全泼到手提电脑上,屏幕顿时就黑了。
“王沥川,你赔我电脑!!!”
“不关我的事,谁知道你有这么笨?”人一闪,走了。
33
上网随便一查,我那台手提的报价在一万以上。这是今年最新的型号,二手价都不低。我那两周苦苦翻译挣来的钱,一下子就这么泡汤了。我最担心的还不是这个。手提里存着我所有的文件,百分之九十是公司的文件、图纸、标书以及我所有翻译的底稿。我自己做的索引、词库、我喜欢的电子书、从网络上辗转下载的翻译软件等等、等等。
中午吃饭时,我在餐厅的门口碰见沥川,他居然问:“电脑怎么样?还能用吗?”
“没戏了,彻底坏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
“想买个二手的。只是不知道里面的文件怎么办。”
“你去帮我买个三明治,我去帮你把文件弄出来。”
我一路小跑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把还在往外滴水的手提交给他:“拜托了。”
我买了一盒沙拉、一个吞拿鱼三明治、两瓶矿泉水。敲门进沥川的办公室。
回来了两周这是我第一次来沥川的办公室。进门的那间坐着沥川的秘书唐小薇。唐小薇本来是江总的秘书,总部关于沥川的任命一来,江浩天当天就把自己的秘书让了出来。唐小薇原本是北京行政机关里的机要秘书,长相特可爱,办事特利索,人品特沉默。我们翻译组的八卦午餐,她从来不参加。为了避开我们,每次午饭都特地晚到半小时。
“嗨,小秋!”
“我找王先生。我的计算机坏了,麻烦他帮把文件弄出来。”
“去吧,他正在拆电脑。我刚出去给他买了好几把螺丝刀呢。”
“麻烦你了。”
“别客气。”
我进了里屋。沥川的办公室和艾玛的描述一模一样。很宽敞,当中一组白色沙发,垫在一道菱形的工艺地毯上。里面还有几间房,是专门为他装修的休息室、浴室和洗手间。
我的索尼已经给他全部拆开了,零件分门别类地摆在巨大的办公桌上。沥川正用一只螺丝刀在拧某一个部件。
看见我,他放下手中的工具,站起身来,从我手中接过三明治,道了谢。然后指着沙发说:“请坐。”
接着,他按了桌上电话机的一个键,说:“小薇,我还需要一把菲利浦T6的螺丝刀。T6找不到的话就要PH000;三个零的那种。制图部的小丁那里可能有。能不能帮我借一下?”
我愣愣地看着他,不记得沥川还懂得修计算机。
“文件能弄出来吗?”
“都在硬盘上,我把硬盘拆下来,再装到另一个手提上,就可以了。”
听起来挺简单。
我咽了咽口水,有点着急:“需要另一个手提吗?我还没买。有个稿子译了一大半了,今天就要交出去。”
“你的计算机里装了什么特殊的不常见的软件吗?”
“我用Endnotes做了大量的笔记,是8。0的老版本。”
“OK,现在我告诉你我要怎么做。”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
——“第一,我把你的硬盘拆下来。”
——“第二,我把我自己的硬盘拆下来。”
——“第三,把你的硬盘装到我的手提上;把我的硬盘装入一个外接硬盘。”
——“第四,打开我的手提,用Linx启动,读你硬盘的文件。”
——“第五,我把我的硬盘的某些文件拷贝到你的硬盘里面去。如果一切顺利,我拔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