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到这儿就结束了。
文字虽少,却充满谜团。看似遗书,却没有提到死亡。这究竟是谁发的信?是不是利用软件定时发出已写好的邮件?如果父亲用了这种软件,那他一定预料到自己将要“消失”。但这明显不可能啊。
研人的目光停在了信末的一句话上:
打开被冰棍弄脏的书。
研人思忖再三,终于领悟了这句话的含义。这封信千真万确是父亲发出来的。研人念小学时的一个暑假,父亲对他实施精英教育,曾打开化学参考书,教他元素周期表。研人当时正吃着冰棍,冰水从冰棍上滴下来,将“锌”旁边染上了粉红色。知道这件事的,只有父亲一个人。
那本弄脏的书应该在老家,父亲书房的书架上。本想打电话让母亲代为查看,但那样做就违背了父亲“不要对任何人提到这封信”的指示。不过,如果遵从父亲的遗愿,就得坐两个小时的车回家一趟。
研人靠在椅背上想,“被冰棍弄脏的书”里,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
3
耶格乘飞机进入南非共和国,接着马不停蹄地从约翰内斯堡飞往开普敦。这里是南半球,季节转换为盛夏。耶格坐上当地泽塔安保私营军事公司派来机场接他的车,朝开普敦郊外的某训练基地驶去。
这个国家是私营军事公司的发源地。这种以军事服务换取酬金的生意,在终结非洲大陆各国的内战中取得了一定的成果。但胜利一方又夺取了其他国家的矿产资源,结果形成了另一种丑陋的局面:嗜血的佣兵集团依靠武力霸占了内战国家的矿产资源。南非政府制定了《反佣兵法》,禁止向外国提供军事服务,但在援助伊拉克复兴的名义下,新公司又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出来。泽塔安保公司就是其中之一,据说同耶格的雇主西盾公司有转包关系。
车从市内朝郊外行驶。透过车窗,美丽的海岸线、广阔的葡萄园和连绵的群山尽收眼底。耶格坐在大篷卡车的后座,一心思索着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
在巴格达,他曾想过拒绝西盾公司的提议,前往妻子所在的里斯本。然而,通过同妻子和格拉德通电话,他了解到,为了延长儿子的性命,必须支付高额的医疗费。过去四年,贾斯汀都在国外接受先进的医学治疗,银行卡已透支到极限。自己必须去挣钱,即便这意味着自己会因此失去与儿子相处的宝贵时光。
目前,格拉德医生成了他最后的依靠。罹患肺泡上皮细胞硬化症的孩子,几乎不到六岁就会死亡,没有一个病人活到九岁。作为这种病的少数世界级权威之一,格拉德医生使用了一切治疗手法,将贾斯汀的性命延长到八岁。虽说出现末期症状后就只剩下一个月可活,但耶格仍期待那位医生能让儿子再多活几个月。这样的话,这次工作完成后他就来得及赶回去,陪儿子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
可是,假如贾斯汀死了,自己该怎么办呢?莉迪亚又将作何抉择?
耶格同莉迪亚的婚姻已数次濒临破裂。贾斯汀两岁时突然呼吸困难,陆军医院查明病因后,提到了“单基因遗传病”这个名词,解释说“每个人都拥有来自父母双方的一组基因。即便一方的基因出了问题,只要另一方正常就没事。但在偶然情况下,假如父母双方的基因都有相同问题,孩子就会患病。很不幸,你们的孩子就是这种情况,决定其肺部发育的基因的一个位点发生了变异,导致肺部无法正常摄入氧气。”
耶格深感自责,莉迪亚也是相同的心情吧。也许医生看穿了两人的心思,补充道:“这不是任何人的错。硬要说的话,只能怪运气不好。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有异常基因,只是你们俩碰巧在同一个位点出了问题。”
然而,耶格很难接受“运气不好”这种说法。如果不同莉迪亚结婚,孩子就不会得绝症。莉迪亚也对丈夫抱有相同的埋怨。两人互相指责,无休无止,结果只是互相伤害。虽然双方都知道这样做于事无补。
就在家庭行将破裂之时,他们听说了葡萄牙里斯本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安东尼奥·格拉德医生,但耶格的军队保险在海外无法使用。而且,妻子在葡萄牙的住宿费和儿子的治疗费,也不是薪酬等级为e—8的耶格上士可以承担的。
一天,耶格结束长期任务回家,夫妻间又爆发了争吵,耶格终于提出了离婚。但莉迪亚没有同意。她出人意料地提出,双方应该再忍受三年。莉迪亚像往常那样痛哭流涕着说:“贾斯汀懂事之前就得病了,一直被病痛折磨,从未享受过一天快乐。如果我们离婚,只会让那孩子更加悲惨,不是吗?”
曾在离异家庭中长大的耶格,当然明白其中的道理。短暂休假过后,他又返回了军中。在阿富汗作为特种部队的一员执行空袭导航任务时,他认识了参战的私营军事公司的雇员。此人原来是海豹突击队队员,他告诉耶格,倘若耶格想加入公司,他可以代为介绍。
这真是求之不得的机会。尽管加入私营军事公司没有福利也没有退休金,但年收入却是陆军的三倍以上,最少有十五万美元。耶格等到禁止士兵调动和退伍的“止损条例”暂时解除的机会,脱离了军籍,然后让妻子迁居到葡萄牙。
莉迪亚说再等三年,而在格拉德医生的努力下,这一期限被延长到五年。不过,如今贾斯汀肺泡出血,他所剩的时间最多只有几十天了。
在儿子被上帝召入天国之前,耶格要维持家庭的完整,但之后一切都完了。自己多半将孤独终老,不再是保卫祖国的战士,而是为钱搏命的佣兵。
“到公司总部了。”
司机的一声提醒令耶格回过神来。一看手表,已经从机场出发一个多小时了。泽塔安保公司的四轮驱动车穿过岗哨大门,进入公司内部。这里是干燥的丘陵地带,由围墙包围的一大片土地上,建有公司总部大楼、训练基地,以及可供运输机起落的机场。
他们正前往的公司总部大楼共有三层,是一座建筑面积极大的地中海风格建筑,淡黄色的大楼外壁将私营军事公司散发出的火药味完全掩盖了起来。光看这座建筑,谁都会认为这里是华丽的酒店。
耶格边下车边把思绪切换到工作上。是时候忘记悲惨的现实,开始另一场表演了。
耶格带着装有私人物品的背包和运动包进入门厅,迎接他的是一个留着小胡子的高个子男人。他身着土黄色套装,目光冷峻,仿佛根本不会笑。这个明显行伍出身的男人操着南非腔英语道:“我是作战部长麦克风·辛格尔顿,你的朋友已经到了,我带你进屋吧。”
耶格跟在辛格尔顿身后,进入建筑内部。迷宫般的走廊两侧的门上挂着门牌号。辛格尔顿敲了敲其中109号房的房门,然后推门进屋。
这是一间宿舍。之前当佣兵时,耶格住惯了这种小房间——房间两侧放着高低床,正面靠里则是各自的储物柜。唯一不同的是,这里多了一张小书桌。
“各位,”辛格尔顿发话道,“我带来了一位新同事,乔纳森·‘猎鹰’·耶格。”闲聊中的三个男人抬起头,望向门口。看得出,这三人之间也并不熟悉,谈话中透着一丝紧张。他们即将成为出生入死的战友。
“下午五点,二楼会议室集合。”说完,辛格尔顿就离开了房间。
“猎鹰,我是斯科特·‘毛毯’·迈尔斯。”首先开口的是一位神色沉稳的消瘦男子,大概只有二十多岁,在佣兵中属于年轻的。这种场合的自我介绍,一般都按照性格的开朗程度排序。
耶格微笑着同“毛毯”握手:“幸会。”
接着伸出手的是与耶格年龄相仿的男子:“沃伦·盖瑞特,我没绰号。”
盖瑞特一副深谋远虑的参谋模样,看似不起眼,但到危急关头一定是中流砥柱。
迈尔斯和盖瑞特是白人,似乎都是美国籍。第三位则是亚洲人,身材矮小,但从脖子到肩膀的肌肉却异常发达,明显服用了类固醇药物。
“柏原干宏。”亚洲人自我介绍道。
“干……公?”耶格反问道,迈尔斯和盖瑞特大笑起来。
“谁都念不准他的名字。”盖瑞特说,“日本人的姓名太复杂了。”
迈尔斯问:“在你以前工作的地方,别人都怎么叫你?难道是‘干’?”
“不,是‘米克’。”日本人不耐烦似的说,显然他并不喜欢这个称呼。
“好,那就米克吧。”盖瑞特说。
在这一行里,日本人相当少见。耶格的兴趣被勾了起来,“能不能问问,入这行前你是干什么的?”
“法国外籍兵团。”米克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答道,“再之前,我在日本自卫队。”
问题来了。按惯例,私营军事公司往往会将同一出身的成员编成一组。即便同属美军,陆军与海军陆战队的战术和装备都不一样,一旦编排不当,就会让所有队员的生命陷入危险。因此,私营军事公司的佣兵通常会延续军队时期的编制。
“我在美国陆军特种部队。”耶格说,然后将询问的目光投向剩下的两人。
迈尔斯道:“我在美国空军伞降救援队。”
美国空军伞降救援队拥有高水平的医疗技术和战斗能力,是专门负责救援的特种部队。他们口号是:为了我之外的生命。在佣兵中,很少有人拥有这样的履历。
最后,盖瑞特说:“我在海军陆战队的武装侦察部队。”
看来,这是一支拼凑而成的队伍,必须提前确认战斗时使用的隐语和手势,耶格想。而且,对于团队中唯一的亚洲人米克,还必须予以关注,以免他感到孤立。
会议室狭小而且没有窗户。细长的桌子平行排列,对面是立在墙边的白板。
辛格尔顿于五点整准时现身。一见到迈尔斯拿着的笔记用具,这位作战部长就说:“下面开的会,不要做任何记录。所有的信息都记在脑子里。”
迈尔斯乖乖地将笔记本收了起来。
“大家彼此可能还不太了解,所以我在这里一边介绍,一边给大家分配任务。首先,你们全都有空降资格。这次任务,耶格担任队长,负责武器和狙击。你会英语、阿拉伯语和普什图语,对吧?”
“对。”耶格答道。
“但这次任务,应该用不上你的专业技能和普什图语。”辛格尔顿接着对下一位说,“迈尔斯的任务是医疗。你除了英语,还会其他语言吗?”
“不会。”被分配担当卫生兵的年轻人说,“非要说的话,我还会点医学用语。”
辛格尔顿眼睑下垂,瞥了迈尔斯一眼。这位作战部长之前大概是南非正规军的将校吧。“下一位,盖瑞特,你负责通信。你会英语、法语和阿拉伯语,对吧?”
盖瑞特默默点头。
“最后,柏原,”辛格尔顿谨慎地发音道,“你负责爆破。你常用的是日语和法语,英语没问题吧?”
“还行。”米克答道。
这一含糊的回答令辛格尔顿面露不满,但他还是继续道:“下面讨论日程安排。”
在准备期间,除了每隔一天的四十公斤负重长途行军和射击等基础训练,还要学习斯瓦西里语,并接受黄热病等传染病的预防接种。
“下面介绍作战地域。”
辛格尔顿来到投影机前,打开幻灯片资料。首先出现的是非洲大陆的地图。辛格尔顿用激光笔指着大陆的中心说:“你们将空降到刚果民主共和国,那里以前叫扎伊尔。”
刚果民主共和国位于大陆的正中,是一个横跨赤道、幅员广阔的国家。国土自东向西,沿着刚果河越收越窄,最后与大西洋相连,首都金沙萨在西边的一角。从彩色地图上看,非洲热带雨林集中在刚果国内。可以说,这是一个被森林覆盖的国家。
“你们将潜入与首都金沙萨相反的方向,即东部的雨林中,执行搜索歼灭任务。你们要伪装成动物保护组织,所以头发必须再留长点。主要武器是ak47和狩猎用霰弹枪,不能携带分队支援武器。其他装备,我以后再介绍。”辛格尔顿对前空军伞降救援队队员说,“迈尔斯,你了解埃博拉出血热的知识吗?”
“了解。”
“因为同任务有关,你向大家介绍一下这种疾病吧。”
迈尔斯面露困惑,但还是开始对战友说道:“埃博拉出血热是目前已知的毒性最强的病毒性疾病。病毒进入身体后,将感染包括脑细胞在内的所有细胞,并对其进行大肆破坏。当人还具备生理特征时,内脏和肌肉就都融解了。感染者的耳、鼻、口、肛门,甚至毛孔都将流出被病毒感染的体液,最后七窍流血而死。埃博拉—扎伊尔型病毒的致死率是百分之九十。”
佣兵们面无表情地聆听讲解。迈尔斯站起来,指着屏幕上的刚果地图,继续道:“我们进入的刚果东部,周围都是埃博拉病毒流行的区域。西部的埃博拉河流域,东北部的苏丹,以及东部的肯尼亚与乌干达国界附近,都曾发现过埃博拉亚种病毒。”
耶格举手问:“有这种病的治疗方法吗?”
“没有。一旦感染,就只能祈祷上帝了。”
接着盖瑞特问:“你说致死率是百分之九十,那剩下的百分之十怎样了?”
“身体免疫力取胜,最后活了下来。”
“哦!”盖瑞特轻叹一声。
辛格尔顿继续说:“尽管你们去的地方在病毒流行地域之外,但仍要万分小心。因为病毒宿主很可能是蝙蝠,所以千万不要被蝙蝠咬到,或者接触蝙蝠的粪便。而且,这种病毒还能感染人之外的灵长类动物,所以你们也不要靠近黑猩猩、大猩猩和小型灵长类。”
耶格再次提问:“感染后有什么症状?”
“发热,呕吐,初期症状与疟疾相似。不过,埃博拉病毒特别喜欢攻击眼球和睾丸。”
听到这话,队员们第一次皱起了眉头。
“所以,如果有人眼睛发红,那就有可能感染了埃博拉病毒。”
“我可不想检查别人的睾丸。”迈尔斯的话把大家都逗乐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米克用结结巴巴的英语问:“为什么这种病没像艾滋病那样在全世界扩散?”
“问得好。”迈尔斯表扬米克道,“这种病的潜伏期特别短,感染后大约七天就发病。也就是说,患者还没来得及传染更多的人就死了。”
“原来如此。”
辛格尔顿问所有队员:“你们都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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