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深深 1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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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深深 1055-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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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己是堕落得那么深了,人格、尊严、前途… 全成了空白,我哭了一整天,然后,我跳 出了那个灯红酒绿的环境,搬到这简陋的小屋里来,决心重新做起。这样,我才去了你的工 厂。”
    他凝视着她,好一会儿,两人都没有说话。暮色早已充盈在室内,由于没有开灯,整个 房间都暗沉沉的。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她的心脏已随着他的沉默而痛楚起来,可怕的 痛楚起来,她的心发冷,她的头发昏,她的热情全体冻结成了冰块。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终于站起身来,走到窗边,他用颤抖的手,燃起了一支烟。 面向着窗子,他大口大口的喷着烟雾,始终一语不发。一直到整支烟吸完了,他才忽然车转 身来,走到她的身边。他站在那儿,低头看她,用一种低档的、受伤的、沉痛的声音说:
    “你不该告诉我这些,你不该。”
    她不语,已经干涸的眼睛重新又被泪浪所淹没了。
    “我但愿没有听到过这篇话,我但愿这只是个噩梦,”他继续说,痛楚的摇了摇头。 “你太残忍,含烟。”
    说完,他走到桌子旁边,拿起他放在桌上的汽车钥匙,走向门口。他没有说再见,也没 有再说任何一句话,就这样走了出去。房门合上的那一声响声,震碎了含烟最后的心神和意 识,她茫茫然的倒向床上,一任泪水像开了闸的洪水般泛滥开来。



 

庭院深深  14
    夜深了。柏霈文驾着车子,向乌来的山路上疾驰着。山风迎面扑来,带着仲秋时节的那 份凉意,一直灌进他的衣领里。那条蜿蜒的山路上没有一个行人,也没有一辆车子,夜好寂 静,夜好冷清,夜好深沉,只有那车行时的轮声轧轧,辗碎了那一山夜色。从含烟家里出 来,柏霈文就这样一直驾着车子,无目的的在市区内以及市区外兜着圈子。他没有吃晚饭, 也不觉得饥饿,他的意识始终陷在一种痛楚的绝望里。他的头脑昏沉,他的神志迷惘,而他 的心,却在一阵阵的抽搐、疼痛,压榨着他的每一根神经。现在,他让车子向乌来山顶上驰 去,他并不明确的知道自己要到乌来山顶上来做什么,只觉得那满心翻搅着的痛楚,和那发 热的头脑,必须要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去冷静一下。车子接近了山顶,他停下来,熄了火。 他走下车子,站在那山路边的草丛里,眺望着那在月光下,隐约起伏着的山谷。山风从山谷 下卷了上来,那声音簌簌然,幽幽然,带着股怆恻的、寂寞的味道,在遍山野中回响、震 动。一弯上弦月,在浮云掩映下忽隐忽现,那山谷中的层峦叠嶂,也跟着月亮的掩映而变 幻,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时而明亮,时而朦胧。他倚着一株尤加利树,燃上了一支烟。喷 着烟雾,他对着那山谷默默的出神。他满脑子盘踞着的,仍然是含烟的脸,和含烟那对如梦 如雾,如怨如艾,如泣如诉的眸子。他无法从含烟那篇真实的剖白给他的打击中恢复过来。 从他二十岁以后,他就曾接触过许许多多的女孩子,其中不乏名门闺秀,侯府娇娃,但是, 他始终把爱情看得既慎重,又神圣,因此,他甯可让婚姻一日日耽延下去,却不肯随便结 婚。他的父母为了他这份固执,不知生过多少次气,尤其父亲去世以后,母亲对他的婚事更 加积极,老人对传宗接代的传统观念仍然看得十分重,柏霈文又是独子,所以,他母亲不止 一百次严厉的问:“你!千挑万挑,到底要挑一个怎样的才满意?”
    “一个最纯洁,最脱俗,最完美的。”他神往的说,脑中勾画出的是一个人间所找寻不 到的仙子。于是,为了寻找这仙子,他迟迟不肯结婚,但,他心目中这个偶像,岂是凡俗所 有的?他几乎失望了。柏老太太给他安排了一大串的约会,介绍了无数的名媛,他在她们身 上找到的只是脂粉气和矫揉造作,他叹息的对柏老太太说:
    “灵气!妈!我要一个有灵气的!”
    “灵气是什么东西?”柏老太太生气的说:“我看你只是要找一个有狐狸味的!”柏霈 文从小事母最孝,任何事都不肯违背母亲的意思,只有这件事,母子间却不知呕了多少气。 柏霈文固执的等待着,等待着那个可遇而不可求的机会,然后,他终于碰到了章含烟。他曾 有怎样的狂喜?他曾有多少个梦寐不宁,朝思暮想的日子?整日整夜,他脑中萦绕着她的影 子,她的一颦一笑,她的轻言细语,她的娇怯温柔,和她那份弱不胜衣,楚楚动人的韵致。 他不能自已的追逐在她身边。迫切而渴望的想得到她,那份渴望的急切,像一团火,燃烧着 他,使他时时刻刻都在煎熬之中。含烟,含……他终日咀嚼着这个名字,这名字已 成为一种神像的化身,一切最完美、最纯洁、最心灵、最超凡脱俗的代表!那个灰姑娘,那 个仙黛瑞娜!他已急于要把那顶后冠加在她头上了,可是,今天的一席谈话,却粉碎了他对 她那份完美的幻想,像是一粒钻石中有了污点,他怀疑这污点是否能除去。含烟!他痛苦的 望向天空,你何必告诉我这些?你何必?你把一切美好的东西都破坏了,都打碎了,含 夜越来越深了,深山的风凉而幽冷,那松涛与竹籁的低鸣好怆恻,好凄凉。在远处的树林 内,有一只不知名的鸟在不住的啼唤,想必是只失偶的孤禽吧!他就这样站着,一任山风吹 拂,一任夜露沾衣,一任月斜星坠……直到他的一包烟都抽完了,双腿也站得酸麻而僵直。 丢掉了手中最后的一个烟蒂,他钻进了车子,他必须回去了,虽然他已三十岁,柏老太太的 家规仍不能违背,他不愿让母亲焦灼。发动了车子,他自己对自己说:“就是这样,把这件 事当一个噩梦吧!本来,她从舞女做到女工,这样的身分,原非婚姻的对象,想想看,母亲 会怎么说?算了吧!别再去想它了!就当它是个噩梦,是生命里的一段插曲,一切都结束 了。”
    驾着车子,他开始向归途中驶去。这决定带给他内心一阵撕裂般的刺痛,他知道,这刺 痛还会继续一段很长的时间,他无法在一时片刻间就把含烟的影子摆脱。车子迅速的在夜色 中滑行,驶过了那道木板的“松竹桥”,家门在望了。
    这是一栋新建筑的房子,建筑在一片茶园之中,房子是柏霈文自己设计的,他在大学本 来念的就是建筑系。他一直想给这房子题一个雅致的名字,却始终想不出来。车子停在门 口,他怕惊醒了老太太,不敢按喇叭叫园丁老张来开门,只好自己用钥匙打开了门,开了进 去。
    客厅中依然亮着灯光,他愣了愣,准是高立德还没睡!他想着,停好了车,他推开客厅 的门,却一眼看到柏老太太正端坐在沙发里,一瞬也不瞬的望着他。
    “哦,妈,还没睡?”他怔了一下说。
    “知道几点了吗?”柏老太太问。
    “是的,我回来晚了。”他有些不安的说,到柜子边去倒了一杯水。“怎么回事?”柏 老太太的眼光锐利的盯着他。
    “没怎么呀,有个应酬。”他含糊的说。
    “应酬?”她紧紧的望着他。“你直说了吧,你从来没有事情瞒得过我的!你最近到底 是怎么回事?一天到晚魂不守舍。恋爱了,是吗?”柏霈文再度怔了一下。望着柏老太太, 他知道自己在母亲面前是没有办法保守什么秘密的,柏老太太是个聪明、能干,敢做敢为的 典型。年轻时,她是个美人,出身于望族,柏霈文父亲一生的事业,都靠柏老太太一手扶持 出来。所以,在家庭里,柏老太太一向是个权威性的人物,柏霈文父子,都对她又敬又畏又 爱又服。柏霈文从小是独子,在母亲身边的时间自然长一些,对母亲更有一份近乎崇拜的心 理,因为柏老太太是高贵的、严肃的,而又有魄力有威严的。
    “恋爱?”他把茶杯在手里旋转着。“没有那么严重呢!”
    “那是怎样一个女孩?”
    “别提了,已经过去了。”他低档的说,望着手里的杯子,觉得心中那份撕裂般的痛楚 在扩大。
    “哦。”老太太紧盯着他,她没有忽略他眉梢和眼底的那份痛苦。“怎么呢?你失恋了 吗?”
    “不,”他很快的说。“那么,一定是那个女孩不够好!”
    “不!”他更快的说,反应的迅速使他自己都觉得惊奇。“她很好!她是我碰到过的最 好的女孩子!”
    “哦?”柏老太太沉吟的、深思的望着面前这张被苦恼所盘踞着的脸庞。“她是你在应 酬场合中遇到的吗?”她小心的问。“不是。”“她家里是做什么的?经商吗?”
    “不,不是。”他再说,把杯子放了下来,那杯水他根本一口也没喝。“别问了,妈, 我说过,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已经结束了。我累了。”他看了看楼梯。“您还不睡吗?” “你去睡吧!”柏老太太说,注视着他的背影,目送他那沉重、疲惫、而无力的脚步,一步 步的踏上楼去。站起身来,她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的满园花影,她点点头,喃喃的自语着 说:“过去了?结束了?不,这事没有过去,也没有结束,他是真的在恋爱了。”是的,这 事没有过去,也没有结束。第二天,当柏霈文去工厂办公的时候,他脑中一直在盘算着,见 了含烟之后,他该怎么说。怎样说才能不伤她的心,而让她明白一切都结束了。当然,她也 不能再留在工厂里,他可以给她一笔钱,然后再写封介绍信,把她介绍到别的地方去工作。 以他的社会地位,他很容易给她找到一个适当的工作。无论如何,她自己并没有什么大过 失,即使他们之间的事是结束了,他也不忍让她再沦为舞女,或是女工,他一定要给她把一 切都安排好。驾着车子,他一路上想着的就是这问题,他觉得自己已经冷静下来了。可是, 当车子越来越接近工厂,他的心就越来越跳得猛烈,他的血液也越来越流得迅速。而且,在 他的潜意识中,他开始期盼着见到她的一刻,她的面庞又在他的眼前浮移,他似乎看到她那 对哀愁的眼睛对他怔怔的凝视着。他喘了口气,不知不觉的加快了车行速度。
    走进了工厂,他一直冲进自己的办公室内,今天他来晚了,含烟一定早就到了。可是, 一进了门,他就愣住了,含烟的座位上空空如也,迎接着他的,是一屋子冷清清的寂静,含 烟根本没有来。他呆立在门口,有好几秒钟,他都一动也不动。然后,一阵强烈的、失望的 浪潮就对他卷了过来,迅速的淹没了他。好半天,他才走向自己的书桌后面,在椅子上沉坐 了下来,用手支着头,他闭上眼睛,陷入一种深深的落寞和失意之中。
    有人敲门,他抬起头来,一时间,血液涌向他的头脑,她来了!他想,几乎是紧张的盯 着房门口。门开了,进来的却是领班蔡金花。他吐出一口长气,那层乏力的,软弱的感觉就 又笼罩了他。他闷闷的问:
    “有什么事?”“颜丽丽交给我这封信,要我交给你。是章小姐托她拿来的。”“章小 姐?”他一愣,这才回过意来是含烟,接过了信,他又抑制不住那阵狂猛的心跳。蔡金花退 出了屋子,一面对他好奇的注视着。他关好了房门,坐在沙发上,立即迫不及待的拆开了信 封,抽出信笺,含烟那娟秀的笔迹就呈露在他的眼前:
    “柏先生… ”
    这称呼刺痛了他,使他不自禁的狠狠的咬了一下嘴唇,这才重新看下去,信写得十分简 短:
    
    “柏先生:   
    我很抱歉带给了你许多困扰,也很感激这几个月以来,你对我的诸多照顾。我想,在目 前这种情形下,我不便再到你的工厂来办公,所以,我辞职了。相信没多久,你就可以找到 人来顶替我的位置。
    别为我担心,我不过再为命运播弄一次。命蹇多乖,时也运也,我亦无所怨。从今以 后,人海茫#,随波浮沉而已。祝福你!深深地。愿你找到你的幸福和快乐!   
                       含烟于灯下”
    
    放下了信笺,他心中充塞着一片苦涩和酸楚。她竟不等他向她开口,就先自引退了。这 本解决了他的一项难题,可是,他反而有股说不出的惆怅和难受。拿起信笺,他又反复的看 了好几次。含烟,你错了,他想着。你不必随波浮沉,我总会给你一个好安排的。站起身 来,他在室内来来回回的踱着步子,从房间的这一头一直走到那一头,这样起码走了几百 次,然后,他坐回桌子前面,拿了一个信封,封了五千块钱,再写了一个短笺:
    
    “含烟:   
    五千元请留下度日,数日内将对你另有安排,请等待,并请万勿拒绝我的一番好意。总 之,你是我所遇到的最好的女孩,我永不会,也永不能忘记你,所以,请别拒绝我的友谊。 祝好   
                           霈文”
    
    封好了信笺和钱,他叫来了蔡金花,要她立即把钱和信送到含烟家里去。蔡金花用一种 惊奇的眼光望着他,但是,她顺从的去了。两小时后,蔡金花回到柏霈文的面前,把那五千 块钱原封不动的放到柏霈文的书桌上。柏霈文瞪视着那笔钱,紧锁着眉头说:“她不收 吗?”“是的。”“她怎么说?”“她什么都没说,就叫我带回来给你。”
    “没有回条吗?”“没有,什么都没有。”蔡金花看着柏霈文,犹豫了一会儿,似乎想 说什么又咽住了,只是呆呆的看着他。
    “怎样?”柏霈文问:“你想说什么?”
    “你辞退了章小姐吗?柏先生?”她终于问了出来。
    “唔,”他支吾着。“是她不想做了。”
    “哦,”蔡金花垂下头。“我想她是愿意做的,要不然,她不会对着你的信淌眼泪。”
    柏霈文震动了一下。“你是说,她哭了吗?”他不安的问。
    “哭得好厉害呢!先生。”
    柏霈文咬紧了牙,心脏似乎收缩成了一团。蔡金花退出了房间,他一动也不动的坐在那 儿,瞪视着书桌上那叠钞票。一时间,他有个冲动,想拿着钱开车到含烟家里去。但是,他 克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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