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嘛?”她怀疑的抬起眉梢。
“过来,到沙发上来坐坐。”“这封信还没写完。”“不要写完,明天再写!”
“是命令吗?”她带笑的问。
“是的。”她走了过来,微笑的在沙发上坐下,仰头望着他,眼里带着抹询问的意味, 却一句话也不说。那含笑的嘴角有个小涡儿,她抿动着嘴角,那小涡儿忽隐忽现。柏霈文走 过去,站在她面前,用手撑在沙发的扶手上,他俯身向她,眼睛紧盯在她脸上,他压低了声 音说:
“你要跟我捉迷藏捉到什么时候为止?”
“捉迷藏?”她闪动着眼睑,露出一脸天真的困惑。“什么意思呢?”“你懂我的意 思!”他的眼睛冒着火。“不要跟我装出这份莫名其妙的样子来!”“哦?先生?”她睁大 了那对惊惶的眸子。“别这么凶,你吓住了我。”他瞅着她,那模样似乎想要吃掉她。好半 天,他伸手托起了她的下巴,他的目光上上下下的在她脸上逡巡。她的眼睛大睁着,坦白、 惊惶、天真,而又蒙蒙如雾的,盛载着无数无数的梦与诗,这是怎样的一对眼睛,它怎样的 绞痛了他的心脏,牵动了他的六腑。他觉得呼吸急促,他觉得满胸腔的血液都在翻腾汹涌, 紧紧的盯着她,他冲口而出的说:
“别再躲避我,含烟,我要你!”
她吃惊的蜷缩在沙发里,眼光里露出了一抹近乎恐惧的光。“不,先生。”她战栗的说。
“解释一下,‘不,先生。’是什么意思?”
她瑟缩得更深了,似乎想把自己隐进沙发里面去。
“我不愿,先生。”她清晰的说。
他瞪着她,沉重的呼吸扇动了他的鼻翼,他的眼睛里燃烧着两簇火焰,那火焰带着那么 大的热力逼视着她,使她不自禁的战栗起来。“你以为我在儿戏?”他问,声音低而有力。 “我的意思是,要你嫁给我,懂吗?我要娶你,懂吗?”
她凝视着他,摇了摇头。
他的手落在她的肩上,握住了她的肩胛,那瘦弱的肩胛在他的大手掌中是不禁一握的, 他微微用力,她痛楚的呻吟了一声,蜷曲着身子,她的大眼睛仍然一瞬也不瞬的望着他,带 着股坚定的、抗拒的力量望着他。
“他是谁?”他问。“什么?”她不解的。“我那个对手是谁?你心目中那个男人!”
她摇摇头。“没有。”她说。“没有人。”
“那么,为什么拒绝我?我不够好吗?不够你的理想?配不上你?”他咄咄逼人的。
“是我不好,是我配不上你。”她轻声说,泪涌进了她的眼眶。“你是什么意思?” “饶了我,”她说,转过头去。“我又渺小,又卑微,你会遇到适合你的女孩。”“我已经 遇到了,”他急促的说:“除了你,我不要别人,你不渺小,你不卑微,你是我遇到的女性 里最高贵最纯洁的。说,你愿嫁我!”“不,先生。”她俯下头,泪流下了面颊。“别逼 我,先生。”
他的手捏紧了她的肩膀,捏得她发痛。
“你不喜欢我?你不爱我?对吗?”他问。
“不,先生。”“你除了‘不,先生。’还会说别的吗?”
“哦,饶我吧!”她仰视他,带泪的眸子带着无尽的哀恳和祈求,那小小的脸庞苍白而 憔悴,她脆弱得像是一根小草,禁不起一点儿风雨的摧折。但那个性里又有那样一股强刃的 力量,柏霈文知道,即使把她捏碎,即使把她磨成了粉,烧成了灰,也拿她无可奈何的。他 放松了手,站直了身子,愤愤的望着她说:“我还没有卑鄙到用暴力来攫获爱情的地步,但 是我不会饶你,我给你几天的时间去考虑我的提议,我建议你,认真的考虑一下。”她不 语,只是默默的望着他。
他转身走开,站到窗子前面,他燃上了一支烟。他平常是很少抽烟的,只有在心情不佳 或极度忙碌的时候,才偶尔抽上一两支。喷出了一口烟雾,他看着那烟雾的扩散,觉得满心 的郁闷,比那烟雾更浓更厚。但是,他心底的每根纤维,血管里的每滴血液,身体里的每个 细胞,都比往日更强烈的在呐喊着:“我要她!挝挝挝挝挝要她!”
三天很快的过去,含烟却迅速的憔悴了。她每日来上班的时候,变得十分的沉默,她几 乎不开口说话,却总是用一对水蒙蒙的眼睛,悄悄的注视着他。柏霈文也不再提几天前的 事,他想给她充分的、思考的时间,让她能够好好的想清楚这件事。他很知道,如果他操之 过急,说不定反而会把事情弄糟,含烟并不像她外表那样柔弱,在内心,她是倔强而固执 的。可是,三天过去了,含烟仍然继续沉默着,这使柏霈文按捺不住了,每日面对着含烟那 苍白的脸,那雾蒙蒙的眼睛,那柔弱的神情,他就觉得那股迫切的要得到她的欲望一天比一 天强。现在,这欲望已变成一种烧灼般的痛苦,每日燃烧着他,折磨着他。因此,他也和含 烟一样的憔悴而消瘦了,而且,变得暴躁而易怒。这天下班的时候,含烟正急急的想离开工 厂,摆脱开柏霈文那始终追踪着她的视线。柏霈文却在工厂门口拦住了她。
“我送你回去!”他简单的说。
“哦,不,柏先生… ”
“上车!”他命令的。含烟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神固执而鸷猛,是让人不敢抗拒的。她 顺从的上了车,沉默的坐在那儿,无助的在褶裙中绞扭着双手。他发动了车子,一路上,他 都一语不发,含烟也不说话,车子向含烟所住的地方驰去。车内,空气是僵持而凝冻的。
到了巷口,柏霈文煞住车子,熄了火,他下了车,锁上了车门。含烟不敢拒绝他送进巷 子,他们走进去,到了门口,含烟用钥匙打开了房门,回头说:
“再见,柏先生。”柏霈文握住了她的手腕,只一推,就把她推进了屋内,他跟着走了 进来,反手关上了房门。然后,在含烟还没有弄清楚他的用意以前,他的胳膊已经强而有力 的圈住了她。她吃了一惊,立即想挣扎出来,他却箍紧了她的身子,一面用手扶住了她的 头,迅速的,他的头俯了下来,他的嘴唇一下子紧压住了她的。她喘息着,用手推拒着,但 他的胳膊那样强壮而结实,她在他怀中连移动的能力都没有。而他的吻,那样热烈,那样狂 猛,那样沉迷,那样辗转吸吮… 她失去了反抗的能力,也失去了反抗的意识,她的手不知 不觉的抱住了他,她的身子瘫软如绵,她不自禁的呻吟,不自禁的阖上了眼睛,不自禁的反 应了他;和他同样的热烈,同样的沉迷,同样带着心灵深处的需索与渴求。
“含烟。”他的声音压抑的透了出来,他的心脏像擂鼓似的撞击着胸腔。“说你爱我! 说!含烟。”
她呻吟着。“说!含烟!说!”他迫切的,嘴唇从她的唇边揉擦到她的面颊,耳垂,再 滑下来,压在她那柔腻细致的颈项上,他嘴中呼出的气息,热热的吹在她的胸前。“说!含 烟!说呀!”
“唔,”她含糊的应着:“我不知道… ”
“你知道的!”他更紧的圈住了她。“说!说你爱我!说!”他的嘴唇又移了上来,擦 过她的颈项,擦过她的下巴,重新落在她的唇上。好一会儿,他才又移了开去:“说呀!含 烟!这话如此难出口吗?说呀!含烟,说你爱我!说!”
“唔,”她喘息着,神志迷离而恍惚,像躺在云里,踏在雾里,那么缥珑缈缈的。什么 都不存在了,什么都融化成了虚无,唯一真实的,是他的怀抱,是他的吻,是他那迫切的言 语。“唔,”她本能的应着。“我爱你,是的,我爱你,我一直爱着你,一直爱着你。”
“喔。”他战栗着,他全心灵都因这一句话而战栗,而狂欢。“喔,含烟!含烟!含 烟!”他喊着,重新吻她。“我等你这句话等了多久呵!含烟!你这个会折磨人的小东西, 你让我受了多大的苦!喔,含烟!”他用双手捧着她的脸,把自己的额角贴在她的唇上,闭 上眼睛,他整个身心都沐浴在那份喜悦的浪潮里,一任那浪潮冲激、淹没。“含烟,说你要 嫁给我!说!”她猛的一震,像是从一个沉醉的梦中突然惊醒过来,她迅速的挣扎开他,大 声的说:
“不!”这是一个炸弹,骤然间在他们之间爆炸了,柏霈文挺直了身子,不信任似的看 着含烟。含烟退后了两步,她的身子碰着了桌子,她就这样倚着桌子站在那儿,用一种被动 的神态望着柏霈文。柏霈文逼近了两步,他的眼睛紧紧的盯着她,哑着声音问:“你刚才说 什么?”“我不愿嫁给你,先生。”她清清楚楚的说。
他沉默了几秒钟,就再趋近了一步,停在她的面前,他的手伸上来,轻轻的拂开了她面 颊上的发丝,温柔的抚摩着她的面颊,他的眼睛热烈而温和,他的声音低而幽柔。
“为什么?你以为我的求婚是不诚意的吗?”
“我知道你是诚心,”她退缩了一下,怯怯的说:“但是我不能接受。”他的手指僵 硬。“好吧!为什么?”他忍耐的问,眼光已不再温柔,而带着点凶猛的神气。“我们结婚 不会幸福,你不该娶你厂里的女工,我不愿嫁你,先生,我自惭形秽。”
“鬼话!”他诅咒着。“你明知道你在我心中的分量,你明知我对你几乎是崇拜着的, 你这话算什么鬼藉口?自惭形秽,如果你因为作了几天女工就自惭形秽,那你是幼稚!荒 谬!是无知!真正该自惭形秽的,不是你,是我呢!你雅致,你纯洁,你高贵,你有思想, 有深度,有能力… 你凭那一点要自惭形秽呢?”“哦,不###”她转开了头,泪珠在眼 眶里打转。“你不要把我说得那么好,一定不要!我不是那样的,不是的!我们不谈这个, 好吗?请求你!”
“又来了,是不?”柏霈文把她的脸扳向了自己,他的眼睛冒火的停在她脸上,一直望 进她的眼底,似乎想看透她,看穿她。“不要再对我来这一套,我今天不会放过你!”他的 声音低沉而有力,固执而专横。“我要你!你知道吗?从你晕倒在晒茶场的那一天起,我就 确定了这一点!我就知道你是我的,一定是我的,你就是我寻访了多年的那个女孩子!如果 我不是对婚姻看得过分慎重,我不会到三十岁还没结婚,我相信我的判断力,我相信我的眼 光,我相信我轻易不动的那份感情!你一定要嫁给我!含烟,你一定要!”
她看着他,用一种痛楚的、哀愁的、祈求的眼光望着他。这眼光使他心痛,使他满胸怀 涨满了迫切的柔情,使他更迫不及待的想把她揽进自己的怀里,想拥有她,想占有她,想保 护她。“不要,柏先生… ”
“叫我霈文!”“是的,霈文,”她柔顺的说,“我爱你,但我不愿嫁给你,你也不能 娶我,别人会议论,会说话,会影响你的声誉!”
“胡说!”他嚷着:“即使会,我也不在乎!”
“我在乎,霈文。”她幽幽的说。
“我不知道你从哪里跑来这么多顾忌!”他有些激怒了。“含烟,含烟,洒脱一些吧! 结婚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不是全世界的事,你知道吗?”“我… ”她瑟缩着,哀恳的把她 那只战栗的手放在他的手臂上。“原谅我,霈文,原谅我,我不能嫁你,我不能。”
他瞅着她,开始怀疑到事情并不像外表那样简单,他把她推往床边,让她坐下去,拉了 一把椅子,他坐在她的对面。紧握住了她的双手。他克制了自己激动的情绪,忍耐的说:
“含烟,你讲不讲理?”
“讲。”她说。“那么,你那些拒绝的理由都不能成立,你知不知道?”
她垂下了头。“抬起头来!看着我!”
她勉强的抬起睫毛,泪水却沿着那大理石一样苍白的面颊上滚落了下来,她开始低档的 啜泣,泪珠一粒粒的滚落,纷纷的击碎在衣襟上面。柏霈文的心脏绞痛了起来,他慌乱的摇 撼着她的手,急切的说:
“别哭吧!求你别哭!含烟,我并不是在逼迫你,我怎忍心逼迫你?我只是太爱你了, 不能忍受失去你,你懂吗?含烟,好含烟,别哭吧!求你,你再哭下去,把我的五脏六腑都 揉碎了。”她哭得更厉害,柏霈文坐到她身边,把她揽进了自己的怀里,他拍抚着她的背 脊,抚摩着她的头发,吻着她的面颊,嘴里喃喃的安慰着她,求她不哭。好半天,她终于止 住了泪,一面抽噎着,她一面说:“如果… 如果我嫁给了你,将来… 你再不爱我,我就 会… 就会死无葬身之地了。”
“你怎会这样想?”柏霈文喊着。“我会不爱你吗?我爱你爱得发狂,我为什么要不爱 你呢?”
“因为… 因为我并不像你想像的那么好,那么… 那么… ”她碍口的说:“那么纯 洁。”
“怎么说?”“你并不了解我的过去。”
他抱着她的胳膊变得硬僵了。
“说下去!”他命令的。
“别逼我说!别逼我说!”她喊着,用手遮住了脸,“求求你!别逼我!”他把她的手 从脸上拉下来,推开她的身子,使自己能正视她,紧盯着她的脸,他说:
“说下去!我要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仰视着他,哀求的。
“说!”他的语气强硬,是让人不能抗拒的。
她闭上了眼睛,心一横,她像背书似的说:
“到你工厂之前,我是××舞厅的舞女。我在舞厅做了五个月,积蓄了五万元,还给我 的养父母,如果不是发生了一件意外,我可能还会做下去。”
她张开了眼睛,注视着他。她已经冷静了,而且,事已如此,她决心要面对现实,把自 己最见不得人的一段历史抖出来。虽然,她深深明白,只要自己一说出来,她就要失去他 了。她太了解他,他是如此迷信的崇拜着“完美”。
“说下去!”他催促着,那眼光已变得森冷了,那握着她的手臂的手指,也同样变得冰 冷了。
“有一天晚上,有个客人请我吃消夜,他灌了我很多酒,我醉了,醒来的时候,我不在 自己的家里。”她哀愁的望着他。“你懂了吗?我失去了我的清白,也就是那一天,我发现 我自己是堕落得那么深了,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