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宁的眼波流转,温柔地笑了起来。“好啊,如果你肯承认我是你妻子,我自杀好了,省得你费力气!”
韩延年笑着拍拍李陵,招呼士兵离去。李陵胸膛剧烈起伏,无言以对。“过来!”李陵突然扯过霍宁恶狠狠吻住她,霍宁想推开他,却终柔顺地垂下手。听得草地的轻响,一块手巾静静落地。
“伊宁公主多礼了!”且鞮侯单于笑呵呵扶过伊宁,“这么多年都不来看看我这个儿时玩伴,不够仗义啊!”
“还不是怕你记得我小时候欺负过你,把我拖出去砍了!”伊宁笑语。
“谁敢啊,且不说你们乌孙十多万兵马,乌维单于临终也告诫我们几个弟弟要对你和善些!”且鞮侯单于大战告捷,心情一派晴好。
“既然如此我可有话直说了!”伊宁淡然一笑,“放了李陵!”
“那小子是个人才,打仗有一手!偏生性情乖张,愣生生就杀了替本单于教习汉人战法的管敢,这么多贵族能容得了他吗?”且鞮侯单于拍拍脑袋,叹了口气。
“老姐姐说句心里话,他虽然带兵打仗很像样子,其实论年岁是我们晚辈,还是孩子!汉人皇帝一口气灭了他一族,他心里能好过吗?”伊宁心下一痛,想起李敢更觉难过。李氏一族本来就凋敝,现在李陵一支彻底被灭,幸好刘彻总算没波及公孙悦母子。
“这关管敢什么事!”且鞮侯单于瞪大眼睛。
“刘彻恼恨还不是听说李陵帮你带兵教战法!其实这些都是管敢干的嘛!”伊宁淡淡一笑。
“老姐姐,不管怎么说李陵是匈奴人了,这样干就说明他还没心服,的确不让人放心啊!”且鞮侯单于捏捏胡须,快速瞟了伊宁一眼。
“单于不用担心了,现在李陵根本也回不了汉,他除了死心塌地还能如何?无论如何,他是个人才!”伊宁站起身子,拍拍且鞮侯单于心房,“这里,还要慢慢来!”
“李陵,吃点吧!”宁宁拿着一碗粥愣愣看着李陵背影,扭头擦擦眼泪。李陵一言不发,直直看着山的南面几乎成了石雕。“李陵,求求你,别吓我!”宁宁从后面抱住李陵,眼泪缓缓而下。
“我现在还能吃能喝,可我的母亲呢?我的妻子呢?”李陵猛地挣开宁宁,宁宁重重摔到草地上泪流满面,看着几乎不可理喻的李陵说不出一句话。
“宁宁!”夏朵快步奔上扶起霍宁,怒冲冲看了李陵一眼。
“你可以死,来表达你的愧疚!”冰冷的声音传来,李陵微微一颤,对上伊宁平静的眸光。“母亲!”宁宁挣扎起身,抱住伊宁的腿。“不要伤我男人,求求你!”
“你给我站起来!你这样要是被你父亲看到,天知道他会有多生气!”伊宁厉声呵斥,夏朵小心翼翼扶起霍宁,叹了口气。“李陵,别以为我乌孙伊宁是善类,你如果再冥顽不灵,我第一个结果你!”
“天命,为什么天命对我李氏如此不公!我们一族源自秦代大将,世世代代为将才,可是皇上偏生信任那些外戚,任朝纲败坏。祖父李广,叔父李敢,他们都是英雄,却身后没落。乌孙伊宁,你没有资格站到我面前,你心里最明白,你的夫君对我们做过什么!”李陵眼睛通红,突然怒吼起来。
“好,有本事来报仇啊!杀了我,给李敢报仇!”伊宁脸色铁青,“只会活在过去一味埋怨人世不公的家伙不过是懦夫!刘彻是对不住你,可我听说此次出军是你自己请命的!你出征的时候也非常明白自己没有后援!”
“母亲,你不要苛责我男人!”宁宁噘起嘴。
“我承认你是个将才,这一仗打得漂亮,虽败犹荣!你一个败军之将能获得匈奴礼遇是因为匈奴传统尊重英雄,他们根本没有羞辱过你!在漠北民族眼里,你奋战过、努力过,你的作为没有对不住任何人!”李陵惨然摇头,踉跄坐到草地上。“可是我居然投降了,我没有以死保全家族的荣誉!”
“也许在汉人眼里,这是你唯一的过错!”伊宁凑近李陵,轻拍他的肩膀。
“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你不会委屈自己!”宁宁趴到李陵膝盖上泣不成声。“是我不对!”李陵颤抖着抚摸霍宁头发,眼圈红了。
“李陵,身为战士的任务是战斗,而非牺牲!”伊宁按住刘海,深秋的风吹乱了她的思绪。“别自责了,虽然事情到这一步大家都很难过,可是如果你再意志消沉、自轻自贱,不但辜负了宁宁,更加愧对含辛茹苦将你抚养长大的老母!我知道母亲的心,我想她当日应该欣慰你还活着!”
“当日宁宁劝我效仿赵破奴,假意投降等待时机回国,可是皇上为何不能体会我的苦心!他血洗我李氏,这样做到底为了什么!”李陵重拳砸到石头上,指节开始流血。霍宁心疼不已,轻握李陵双手,眼泪如断线之珠。
伊宁长叹一声,突然庆幸霍去病以完胜离开人世,否则这同样执扭的君臣是否会产生嫌隙也未敢言。“李陵,放了自己吧!为了李氏你更加要好好活着,开枝散叶。你们李家没剩几个男人了!”
李陵抬头定定看着伊宁已然花白的头发,突然想起多年前一个午后,布店慵懒的阳光照在一个娇俏的美人脸上,也照亮了三叔矛盾的心。往事如潮水一般淹没了自己,李陵想起自己家族一再见证的悲苦与荣耀,也想起自己为振兴李氏所作的一切。霍宁感觉到李陵剧烈的颤抖,紧紧搂住李陵。“李陵,你有我,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李陵!”
伊宁看着他们两人,心下既凄凉又欣慰。“单于刚认下宁宁这个义女,他会帮你们办婚事!不过你杀了匈奴都尉,活罪难免,恐怕要到瀚海去避避,也正好和你三叔的故人一叙!”
“苏武叔叔?”李陵心下一虚,对这个铮直的长辈有些害怕。
“到时候我陪着你们过去,他敢欺负我女婿,我第一个不依!”伊宁淡淡一笑。李陵嘴一瘪,想说点什么终还是忍住了。伊宁锐利地瞪着他,见他不再语带偏激稍松口气。
伊宁伸手,夏朵含泪拿上两个锦盒。“李陵,这是飞羽,希望你能变回当日那个小李陵,不再忧心世事烦扰!”李陵愣怔接过短小漂亮的飞羽短剑,眼光变得温柔。“宁宁,这是我当年收到的笈礼簪子,是李陵三叔送的,今天就交给你保存了!”李陵看着碧绿的玉簪,别转脸去。
“宁宁,你父亲肯定想不到他的女婿会是李陵!这就是命运,你永远猜不透结局!”
秋日斜阳快速掠过胡杨林,随着晚风,金黄的树叶落下大半,仿佛一刹那草原就进入冬天。伊宁的裙摆被风扬起,她极目远眺南方,思念再一次紧紧缠绕自己。伊宁抬起手腕,亮丽的相思豆纠缠着自己,“去病,我好想你!”
长相思 在长安
长相思 '唐'李白
长相思,在长安。
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美人如花隔云端, 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
天长地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长相思,摧心肝。
一片水烧开的声音,少妇脸上通红,卖力地搅动锅中的饺子。“夫人真是好眼光,独独挑中我这一摊!”
伊宁愣怔看着渭河上的点点星光,恍然一笑。长安繁华依旧,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又仿佛那么陌生。“原先的摊主呢?”
“你说的可是我公婆?公公十年前就过世了,婆婆去年刚走!”少妇淡淡一笑。
伊宁淡淡点头,“他们做的饺子很好吃!”
“您放心,公公的手艺我学了八成!呵呵,我公公在世总是吹牛自己手艺好,说当年大司马家的小厮经常来铺子里买饺子,说是他们夫人就馋这个!我公公逢人就说这事,可能吗,大司马家啊,他家的厨子不会做饺子?”少妇噗哧一笑。伊宁从竹筒里捡出一双筷子,“说不定真有没眼色的夫人就看重你们的东西!”
“可不!那她可得出来帮我们说说,让我生意更好些!”少妇笑了起来。伊宁不再说话,对着满碗的饺子有点不知道怎么下嘴,“老了,吃劲都不足了!”
“夫人口音像是长安人,怎么以前没见过!”少妇擦擦炉灶,抬头看看天色。
“是啊,离开长安好久了,久得差点找不到路了!”伊宁咬了口肉馅,水嫩水嫩的,依稀是回忆中的味道。
“夫人好福气,看你一身贵气就知道是大户人家,不像我们,守着一个小小的铺子,还要给我早死的夫君养弟弟、养儿子!”少妇叹了口气。
“你夫君早死?”
“十年前打大宛,死了!其实长安还好呢,边郡的人死得数不清!谁家没死儿子啊!”少妇摇头,伊宁脸色黯然,对岸的灯火影影绰绰印进渭河。“连年战争,谁都不好过!”
“唉,我这样的寡妇到处都是。可恶的死鬼,死了也不安生,老是梦到他,真可恶!”少妇揉揉眼睛,笑着继续烧水。伊宁扭头看向她,眼波印进粼粼水光分外温柔。“你知道吗,我也是个寡妇,我夫君死了二十多年了!”
“瞎扯,您看着顶多三十上下!”
“你真会说话!不过我说的是真的,他离开我二十多年了,有时候在夜里想想都后怕,真不知道这二十多年是怎么过来的!”伊宁微微一笑,少妇眼圈红了,扭头看向河水。“我一直觉得相思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怨他何苦给我这些个美好让我现在苦苦思念。到了今天我突然明白,其实一生中能有个人让你记挂不是件坏事,否则我们老了岂不是很可怜,吃不下、睡不着,连值得回忆的东西都没有!”
少妇一愣,深思地看着伊宁神往的表情,有些迷糊。伊宁一眼看到她迷茫的样子,淡淡一笑。“算了,不说这些不高兴的事!”
“您的话我不算全懂,不过人也就活这么几年,腿一伸,就跟死鬼见面了!就怕到时候我满脸皱纹,他认不出来!”少妇噗哧一笑。伊宁亦笑了起来,“我夫君曾经说过,就算我化成灰他都认得我,我真的好想看看他到时候是否真的能认出我!”
“哈哈,夫人你真会说笑,不过你夫君肯定很疼你,肯定认得出你!”少妇开锅,热气扑到脸上,一片氤氲。
“去病,你肯定认得出我,对不对!”
“夏朵姑姑信上说,母亲和父亲合葬之后,父亲墓上每年都开出好漂亮的红花!夏朵姑姑说父亲和母亲肯定在一起了,而且一定很高兴!”一滴眼泪滴到羊皮卷上,模糊了几个字。李陵拉过霍宁,轻轻给她擦眼泪,“别难过了,他们是幸福的一对!”
“李陵,母亲守寡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忘记父亲,仔细想想,她真的很勇敢,也很可怜!”霍宁把头埋进李陵怀抱,哭得像个小姑娘。“小心孩子!”李陵轻柔搂着妻子,轻轻抚摸霍宁隆起的肚子。
“你还说呢,你到底存了什么心,我一口气已经给你生了两个儿子,现在又不让我好过!”霍宁顿时想起这茬,戳戳李陵胸膛。李陵淡淡一笑,“是你母亲让我们开枝散叶的!”
“那你找母猪去,更快!”霍宁结结巴巴的。
“你说的啊,母猪算了,我多纳几个侍妾不就免了你辛苦嘛!”李陵邪邪一笑,对自己又一次迅速岔开霍宁的伤心之处得意不已。“你,你真出息了啊!我,我,我回乌孙,给你挑聘礼去!”霍宁豁地起身,脚步颇重地出帐。“我走了啊,我真走了啊,我,我不回来了!”
李陵斜躺在褥子上,默默在心里数数。“呵,这次出息了,过了一百还没回来?”李陵有些不放心,知道孕妇有时候脾气大,起身去寻妻子,却骇然发现霍宁和长子蹲在帐篷外掏蚂蚁窝。
“娘,你挖这么多干什么?”李云吸吸鼻涕好奇看着挖得起劲的霍宁。
“你爹要娶小的,挖点好吃的给他补补身子!”霍宁鬼鬼一笑。
“这个?我看算了吧!”李云浑身鸡皮疙瘩,“爹惹你生气了?那你赶紧到床上去,外婆说过什么夫妻吵架都在床上完事的!”
“乱七八糟什么啊,你外婆教你的好像不是这些,猪脑子,跟你爹一样,也要补补!”霍宁敲了儿子脑门一下。
“娘,你生个妹妹吧!”李云想起伊宁教过他声东击西,赶紧转移话题,省得到时候这个蚂蚁汤自己要喝上一半。
“干吗要妹妹?”霍宁抹汗,抹了一脸泥。
“生个像外婆的妹妹,多好看!娘,我想外婆了,她好久没来看我了!”李云戳戳土地,有些委屈的样子。霍宁手一顿,亦开始思念伊宁,却强笑道:“你就向着外婆,生个像我一样的妹妹不好吗,也很好看啊!”
李云倒退半步上下打量霍宁,“娘,要是你脸上没有这半条蚯蚓的话,妹妹像你我不反对!”
“啊?……啊!”
李陵叹了口气,草原一派晴好,碧蓝的空中飘浮着白云,一切都如此恬静,除了自己妻子嘴里的尖叫。
“我本来早就想告诉你的,可是你挖得太起劲了!娘,你脸不用这么黑,外婆说了,女人不能老生气,会老,到时候更丑了爹更加不要你了……爹,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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