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冢抬手指了指被安置在马背上的人形布袋。
住持戒嗔这才松了口气:“请二位稍等一下,接应的人马上就到!”
“不必等了,我们已经到了!”院外传来一人冷厉的声音。随着话音落下,寺院四周的屋顶上突然现出几百名弓箭手,手中的箭尖齐刷刷地对准了手冢迹部二人。
手冢和迹部对视了一眼。手冢国钊?
两匹马慢腾腾地走进院子,当先一人正是手冢国钊。虽然面容清减了一些,但眼中的阴鹫之色却更胜。而在手冢国钊身后落后半个马身、一头银发的俊朗青年,不是仁王雅治是谁?
仁王抬起头懒懒地笑了一下:“不知二位对这请君入瓮的把戏感觉如何?”
“很不错!”迹部点点头:“本大爷刚好觉得有些无聊了,你便送了这些笨蛋来给本大爷解闷,很好!”
仁王闻言,笑容更加深了几分。手冢国钊则是恨恨地盯着手冢,眼光好像一条毒蛇:“手冢国光,别以为今晚你还能完整地离开这里!”
手冢握住刀柄:“不过全力以赴而已!”
手冢国钊冷哼一声,然后一挥手:“放箭!”
羽箭带着划破空气的尖锐声音呼啸而来,一点寒芒在黑夜之中亮如星子,闪着幽幽的蓝光,很明显是淬了毒。那些射手的射法十分诡异,忽上忽下忽左忽右,连带身影飘忽不定,诡异至极。手冢和迹部还要护着那个昏睡中的男子,时间长了不由感觉有些左支右绌,躲闪地十分狼狈。
迹部突然发出一声清啸,身形拔起,手中长鞭直击向坐在马上的手冢国钊。成王身边的卫士急忙抢上,护住手冢国钊,只是他们因此也被卷入了羽箭织成的包围圈。这些人的武功并不如手冢和迹部,不一会儿便俱都做了那些射手的活靶子。
眼看着自己的亲兵被射死,手冢国钊气急败坏地对着仁王吼道:“一个个的都该死!他们难道没有看到那是自己人吗?”
对他的怒火完全无动于衷,仁王的口气依然十分慵懒:“他们受到的命令是制住手冢国光和迹部景吾,其他的事情不在他们的考略范围之内。”
手冢国钊仿佛被什么刺到一般:“他给你们下的命令?”
“自然是的。”
手冢国钊仿佛泄了气一般,安静地不再说话。
他们的体力已经快支持不住了,可是从天而降的箭雨丝毫没有止歇的趋势。手冢挥刀打落一蓬羽箭,一拉迹部:“走!”
“可是……”迹部的眼光扫向马背上的人,有些犹豫。落实他们两个冲出包围圈的话并不困难,可是如果再带上一个身受重伤不能自由行动的人,恐怕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
“情况紧急,管不了这么多了!”手冢紧紧拉住迹部,一边打一边向外撤,两人的轻功都是身形灵动无比,一会儿便看不到人影了。
仁王突然下命令止住了想要追击的人马:“不必追了!”
“为什么?”手冢国钊生气道:“他们的体力已经快消耗殆尽,我们很快就可以抓到他们了!”
“我们今晚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至于追击的事,他要的人还是留给他自己去做吧”,仁王看了看马背上的布袋,嘴角弯起一个冷然的弧度:“还是说,你想惹他不高兴?”
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手冢国钊打了个冷战,眼神也变得有些恐惧,却是不肯再说话了。
这边,仁王雅治已经着人把马背上的布袋解了下来。扎起的袋口被解开,仁王雅治的笑容凝固在唇边。
只见那口袋中,是一个用布做成的与真人尺寸一样的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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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迹部任由手冢拉着他在密林里疾行,始终一言不发。手冢自然也察觉了迹部的异样,停了下来,仔细地端详着迹部的表情:“你觉得我太无情,可以那样轻易便抛下了他,置他的生死于不顾,是不是?”
迹部闭紧嘴巴不回答。虽然他一点都不喜欢那个男子,但不代表他可以眼睁睁看别人杀死他,而在他背后推了一把的人中还有自己一份。
手冢轻轻叹了口气。不管迹部表现得多么高傲强势,本质上,他只不过是个被宠坏的小孩,单纯到近乎纯白。
手冢的手抚上迹部被山风吹得冰冷的脸颊,用掌心的热度沾染上它:“景吾,对我来说,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才是最重要的,其他人的生死都可以被牺牲掉,你明白吗?”
虽然心中已有答案,还是忍不住问:“谁?你想保护的人,是谁?”
“迹部景吾,你不要得寸进尺!”手冢低喝一声,拉着迹部的手走向一处荒草丛生的矮崖边:“而且他也不会死。”
草丛被拨开,露出一个狭小的山洞口,因为外面荒草的掩映,从外面看不出丝毫异样。而在洞里面,被点了睡穴的男子伏在地上昏睡着。除了脸色依然苍白外,并没有其他的异样。
迹部惊讶:“你什么时候把他藏到这里来的?”竟然连他都瞒着……
“吃午饭的时候”,手冢一边回答,一边动作迅速地把人扶起来:“过来帮我一下,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他们发现上当后一定会很快找过来的!”
“你这几天是不是骗人骗上瘾了?”迹部口中随时抱怨着,却还是马上过去帮忙了。
“我骗得又不是你,你生得哪门子气?”手冢低声笑道:“莫不是吃醋了?”
“闭嘴!”迹部涨红了脸。他哪里有吃醋?而且还是吃这块万年不化的冰山的醋!如果不是手里还扶着个人,恐怕迹部早就扑上去给手冢一拳了。
手冢知趣地闭上嘴不在刺激迹部——虽然他最近对这项游戏乐此不疲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但是当真惹恼了迹部就不好玩了。
若是迹部听到手冢的心声,恐怕绝不会这么简单得拜年放过他。所幸他不知道,所以他们依然安然地踏上了他们的另一段充满未知的危险的旅程。
三十六
抚昌城南枕祁山,北临塞林沙漠,西据赫连山,东凭崎岖的阿布拉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它不仅是往来西域与中原商旅重要的中转地,更是青学与西凉之间最重要的军事屏障。这座军事要塞军队驻军常年在二十万以上,城中居民家家都藏有兵器,一旦战报响起立刻可以投入战斗,真可谓是全民皆兵。
这样一座军事重地,它的将领自然也是非同一般。奉命驻扎抚昌的乃是有“武士”之称的越前南次郎,领镇远大将军印,辖抚昌都督府,当真是位高权重。
只是此刻,这位位高权重的大将军正歪歪斜斜地坐在案后的红木椅上,醉眼惺忪,哈欠连天。这样一幅形象,让人完全无法与他在战场上的骁勇善战联系起来。
而在手冢国钊看来,这更是对他一种极大的侮辱!所以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越前南次郎,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本王说的话?你眼里还有本王吗?”此举为他换来的是越前南次郎身边副官的怒目而视。
越前南次郎抬眼扫了他一眼:“王爷说手冢国光谋反,可有证据?”
“自然是罪证确凿!”手冢国钊冷哼一声:“据传手冢国光是往抚昌方向逃窜过来,父皇此次派我前来,便是要大将军协助本王,将要犯手冢国光捉拿归案!”
“既是如此,本将军自然是当仁不让!”越前南次郎突然来了精神,一个箭步窜到手冢国钊面前,握住了他的手:“本将军一定不负圣上所托,定将手冢国光捉拿归案!”
“将军知道就好!”手冢国钊傲慢地抽回手:“本王就住在城东驿站,有什么事来此通禀。”说完便一甩袖子,带着随从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这厮竟敢对将军如此无礼,真是不识抬举!”一位姓黑川的副官本就以脾气暴躁著称,见了手冢国钊如此表现,按着刀柄便要冲出去:“待老子去教训一下这个臭小子!”
越前南次郎斜了他一眼:“本将军面前,你也敢自称老子?”
黑川的气焰顿时消散无踪,低下头诺诺地不敢应声。
“以后说话给老子注意点!”越前南次郎给了手下一个爆栗,然后唤道:“木村,你曾经见过靖王,可还记得他的模样?”
被点到名的将领闻言一拱手:“末将记得!”
“很好!”越前南次郎点头:“你带上三百亲兵,出城去寻找靖王,务必把他安全地带到将军府!此事一定要秘密行事,绝对不可以走漏消息!”
“属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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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冢他们到达抚昌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抚昌是这一带有名的商阜,集中了来自各处的商队,自是繁荣一场。虽然已经快到入夜时分,但街上灯火通明,沿街两边是鳞次栉比的摊位,身穿各色服侍的商人用各种语言叫卖着自己的商品。
手冢曾在这里待过不少时日,对此并不以为新奇。迹部却是好奇地不停四处打量。虽然迹部家的生意做遍全国,在西域和海上也都有商队,但迹部却并不曾来过这边,好奇自是在所难免。因此吃了晚饭后,手冢便提议一起出去逛逛。清和——就是手冢他们在河边救下的男子,因为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迹部干脆地扔给他一本姓氏谱,他便选了清和这个姓——借口头痛,留在了客栈,并没有和他们一起出去。
抚昌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倒出都是喧嚣的人群。手冢很自然地牵起迹部的手:“人太多,别走散了!”
迹部瞪他:“你以为本大爷是三岁小孩吗?”话虽如此说,迹部却并没有抽回自己的手。
手冢微微一笑,拉着迹部的手慢慢地在街上走着。迹部饶有兴趣地逛着面前的小摊位,兴致勃勃地翻捡着那些小玩意。迹部对于那些商人极力推销的珠宝玉器并没有什么兴趣,毕竟他平时所用的都是其中上品,对这些东西自然是看不上眼的。不过迹部却对旁边那些用竹子编制的小巧物件十分感兴趣,挑了好几个拿在手中把玩着。手冢很识相地上前去付钱。毕竟这一路下来,经验告诉手冢,迹部大爷身上除了玉佩香囊之类,是绝不会带一分钱的。
手冢付完了钱,拉着迹部正要继续往前走,不想眼角却瞥见了一个有些熟悉的人影。
“怎么了?”迹部不解地顺着手冢的视线看过去。
手冢对着那人的方位扬了扬下巴:“成王的人。”
迹部冷哼:“还真是阴魂不散!”
眼看那人转过了街角,手冢一拉迹部:“跟过去看看!”
三十七
手冢和迹部跟着那个人一直来到了城东的驿站,两人消无声息地掠上屋顶,掀开一片屋瓦查看着房内的情况。
手冢国钊站在屋子正中央的地上,脸色铁青:“你当初明明答应过我的,为何现在又要出尔反尔?”
坐在椅上的一人慢慢抬起头来,脸上竟然带着一张黑色的面具,看不清他的容貌,只是听到温润的嗓音中带着淡淡的嘲讽的笑意:“我尊贵的成王殿下,你不会天真得以为,现在的你对我还有用处吧?”
迹部紧紧地盯着那个戴面具的人。总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却又完全想不起来。
手冢国钊双手紧握成拳:“你什么意思?”
那戴面具之人轻笑出了声:“你当真以为我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就只是为了帮你登上王位?这样做对我有什么好处呢?”
“可是他毕竟是我的父亲!”手冢国钊气冲冲地喊道:“我从来没想过要杀了他!”
戴面具之人笑睨了手冢国钊一眼:“他要是不死,殿下又该如何登上那个皇位呢?”
“我只是觉得他在那个位子上待得时间太长了,应该为他的儿子们让一下位了!”手冢国钊英俊的面孔涨得通红:“可是他毕竟是我的父亲,我从没想过要害他!”
“妇人之仁帮不了你,我的殿下!”戴面具之人动作优雅地站起身来,理了理衣服上根本不存在的褶皱,然后慢慢地走出房间:“忘了这一点,也许你还有机会不让自己成为一枚弃子。”
在脚步踏出门槛的一瞬间,戴面具之人抬眼迅速地扫了一眼屋顶。
刚才,他听到了一点声音,仿佛雪花飘落屋檐。
在他身后如影子般沉默的黑衣男子沉声问:“要追吗?”
“不必”,他慢慢摇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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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客栈的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成王与外人勾结意图谋反,此时要是泄露出去,恐怕宫中又是一场腥风血雨,不知会因此而牵涉进多少人。
一想到此,手冢的心情便变得沉重。
在客栈的大堂里,手冢见到了他许久未见的手下。
“主子!”风尘仆仆的桃城武(好长时间了,差点忘了还有这位仁兄,囧)一见手冢,便连忙要跪下。手冢伸手扶住他:“在外不必这么多虚礼!”
知道手冢和桃城武定是有许多机密之事要谈,迹部知趣地不打扰他们,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
桃城把此次去西凉得到的情况巨细靡遗地向手冢报告了一遍。说到手冢被诬陷通缉一事,桃城愤愤不平之外也有些不解:“找王爷的说法,制造这么戒指的图纸已经被烧掉,戒指又一直被我带在身上须臾不离,那些陷害王爷的贼人又是如何做到的?”
“这件事暂且不提也罢”,手冢淡淡说道:“你这一路过来也累了,去休息一下吧!”
“那属下就先告退了!”桃城行礼后退了下去。
手冢和衣躺在床上,只是却怎么都睡不着。最后索性披衣而起,在桌边坐下,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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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远将军府?”迹部看着朱漆大门上高悬的匾额,语带怀疑:“这个人可靠吗?”毕竟他们现在是逃犯的身份,行事自该多加小心。
“啊。”手冢低声应了一声,走过去敲了敲门。
“你们是何人?报上名来!”守门的小兵努力绷紧脸孔做出严肃的表情。手冢将一块玉制的令牌递了过去:“麻烦将这个交予你们将军,就说一位故人来访。”
小兵有些疑惑地接过令牌跑走了。
不一会儿,便见一位胡子拉碴、衣衫不整的中年男子从府内跑了出来,一把抱住了手冢:“好小子,你可终于来了!这一路把我担心的,就怕你在什么地方不小心送了这条小命!”
手冢明显对男人的热情有些招架不住:“让越前将军担心了!”
这个人就是大名鼎鼎的“武士”越前南次郎?迹部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真是完全一副靠不住的模样啊!
“哈哈,说这些客套话做什么!”越前南次郎终于放开了手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