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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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火-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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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杀风景了,是谁有什么要事,急急要与她说话?
  她看一看钟,才七点正。
  那头是个外国人,荷生一听,啼笑皆非,分明是打错,刚欲开口,那洋男却问:〃你还在等?〃
  荷生一怔,泪珠上涌,纷纷落下。
  对方声线异常稚嫩,分明是个少年人,也只有十八九岁的大孩子,才会在晨曦拨电话问出如此傻气痴情的问题来。
  荷生忍不住答:〃是,我一直在等。〃
  那边听到不是他期望的声音,只当荷生开玩笑,咔一声挂上电话,听筒内只剩下呜呜连声。
  春寒料峭,荷生搭上一块披肩,坐在窗前,掩着面孔。
  有人以为生老病死贫最苦,虽是事实,但思念之苦,也足以使人万劫不复。
  静坐良久,她抬起头来,看到门外的樱桃树枝上果然已经附着点点绿芽。
  十天之后,当这些嫩芽都生长伸展成为半透明翡翠叶的时候,荷生才再一次听到言诺的声音。
  〃身体好不好,生活如何?〃
  荷生十二分惊喜,〃好家伙,我以为你要避我一辈子。〃
  他只是笑,〃真正物以罕为贵,以前看到我一直有厌恶感,今日口气却如获至宝。〃
  荷生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可是,荷生,你说得对,我们过往企图经营你的生活也太过分了。〃
  〃言诺,现在连烈先生都放弃我,司机保镖统统不再包围我。不是没有一点点遗憾的。〃
  言诺意外,〃真的?没想到烈先生会这么做。〃
  〃我们今天晚上能否一聚详谈?〃
  〃呃——〃
  〃言诺,不是晚晚皆佳人有约吧。〃
  他笑,〃荷生,我在家里,这是长途电话,只怕今夜赶不到你处赴约,后晚如何?〃
  〃你回了家!〃
  〃是,父母与我已经冰释误会。〃
  〃我真替你高兴。〃
  〃芥蒂仍存,真没想到家母会这样横蛮盲目。〃
  〃嘘,当心她听见。〃
  〃幸亏你不用嫁到我们家来。〃
  这时候,荷生隔着一个大西洋,忽然听到言诺那边有人莺声呖呖地问:〃'谁呀,谁不嫁给你?'〃
  言诺有点尴尬,〃荷生,那是——〃
  荷生连忙接上去,〃你的英文补习老师。〃
  〃不——〃
  〃你的表妹之一,那简直是一定的,言诺,我们后天晚上一起吃饭。〃
  言诺一直陪笑,〃要不要我带什么来?〃
  〃要,烈火的消息。〃
  言诺沉默一会儿,〃我尽力而为。〃
  大学人事部约见荷生,向她透露一个喜讯。
  他们想聘她为永久雇员,那样,她可以享用医疗服务、产假以及其他福利。
  荷生马上答应下来。
  一定有哪个善心人替她递了推荐书,帮她一个大忙。
  是谁呢?
  回到位置上刚坐下,那位女同事便朝荷生笑笑。
  荷生明白了,她过去说:〃谢谢你。〃
  〃申请文书才递上去,还要看你履历经验适不适合,况且,这亦不是一份华丽的工作。〃
  〃我衷心感激。〃没想到在这里也结识到朋友。
  〃看得出,你本来不止过目前这样的生活。〃
  〃不不不,我比较喜欢现在。〃
  〃其中一定有个感人的故事,在适当时候你或许愿意告诉我。〃
  荷生微笑,重新回到位子上去工作。
  如果想在这里落地生根的话,机会已经来临,可以把握。
  她母亲是此地的永久居民,可以申请女儿入籍,并在此工作。
  噫,多久没有处理民生问题了。
  荷生这才发觉,无论如何,人原来都得活下去。
  言诺带了一只小巧美味的巧克力蛋糕来看她。
  荷生决定先吃一块再出发去吃饭,谁知一块不足,又添一角,然后以为言诺没留意,再偷偷塞半件进嘴巴,足足吃了小半个蛋糕。
  言诺没想到短短两星期内荷生会胖这么多。
  她像是很满足很平和,这真令言诺伤心,他情愿她敏感而悲伤,他心目中美丽的女人,应该永远抱怨现实,处处感到不足,但是荷生仿佛已经习惯生活中种种不如意的挫折,甚至身为悲剧主角亦已麻木。
  言诺一心一胸都是泪意。
  刚在伤感,荷生却问他:〃你的表妹好吗?〃
  当晚电话旁的确是他远房表妹,他不想解释,只答:〃好,谢谢。〃
  荷生又问:〃见过烈火没有?〃
  〃烈先生正与律师商议明年保释的事宜。〃
  荷生已经猜到烈火仍然不肯见朋友,她低下头。
  果然,言诺说:〃我只跟他说过几句话。〃
  〃有无提到我?〃
  〃有。〃
  〃有没有好消息?〃
  言诺答:〃听他的声音,心境像是十分平静。〃
  荷生要求低,听了这句话,已经满足地吁下一口气。
  〃我们出去用晚餐。〃
  荷生问:〃言诺,时间是否真的治愈一切忧伤?〃
  言诺答:〃可能会,但是如果要等二十年伤口才愈合,又有什么益处?〃
  言诺越来越成熟,越来越温和,与他相处,那感觉就像喝下极之香醇的陈年佳酿。
  荷生不由得说:〃你表妹是位幸运的女郎。〃
  言诺在荷生寓所楼下四处张望,果然不再看得见烈氏派来的人马。
  但是他了解烈战胜远比荷生深,他知道烈氏不会全盘放弃。
  他们一定还在附近,悄悄地执行任务,只不过略把行动收敛。
  言诺想起烈火同他说:〃我真不愿再给荷生任何虚假的希望。〃
  烈火的声音镇定而苍老,异常冷淡,提到夏荷生,像是在说陈年往事。
  〃荷生也需要精神支持。〃
  〃我知道。〃
  〃你应该回她的信。〃
  烈火没有回答。
  言诺得不到答复,心里一酸,荷生那卑微的盼望又落了空。
  烈火说:〃世上确有从头开始这件事,最好她由她开始,我由我开始。〃
  〃烈火——〃
  〃谈话时候已经到了,再见。〃烈火像是毫无留恋地挂上电话。
  言诺这才发觉,烈火是多么的像他的父亲烈战胜。
  荷生看到言诺对着丰盛的食物不能下咽,诧异地打趣:〃表妹同你有龉龃?〃
  言诺强笑,〃她哪里敢逆我意。〃
  荷生觉得言诺越来越可爱,忍不住拍拍他的肩膀。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烈火肯不肯见我。〃
  言诺轻轻说:〃他仍然躲在茧里,不愿意出来。〃
  荷生忽然生气了,〃他们两兄妹不约而同采取这种自私的方式来保护自己,却造成他人更大的痛苦。〃
  言诺只得三分同意,烈火的心情可以了解,他不想荷生继续为他牺牲。
  他空肚子喝着酒,渐渐有点醉意。
  荷生说:〃我们回去吧。〃
  〃荷生,看样子你要独自熬过这个难关。〃
  〃我早有心理准备。〃
  话是这样说,荷生还是觉得气馁了。
  隔日荷生怅惘地去医务所。
  医生笑着同她说:〃是女孩子。〃
  荷生一怔。
  〃不喜欢女孩子?〃
  女孩往往比男孩更令父母担心。
  医生说:〃我喜欢女孩。〃
  回到图书馆,女同事前来慰问:〃检验结果如何?〃
  〃一切正常,谢谢。〃
  〃那我要与你去庆祝一下,你还没有约人午餐吧?〃
  荷生微笑,〃一言为定。〃
  谁知道她忽然说漏了嘴,〃我也喜欢女孩子。〃
  荷生灵光一闪,电光火石间一切都明白了,她不禁哑然失笑,哪里来的那么多好心人,原来医生同事都是烈战胜的手下。
  但是这一次荷生却没有反感,她佯装听不出破绽,若无其事地做她日常工作。
  烈战胜比从前含蓄得多了。
  夏荷生也是。
  女同事忐忑不安,试探荷生数次,荷生一点痕迹都不露出来,她们仍是朋友。
  烈战胜煞费苦心,才作出这样的安排,荷生实在不忍心拆穿。
  他们之间,已经产生了解。
  荷生在下班时分,拨电话给他。
  烈战胜再也没想到夏荷生会主动与他接触,本来正与私人助理商讨一些重要事宜,也立即宣布休会,他问荷生:〃可是有要紧事?〃
  〃没有,能不能一起喝杯茶?〃
  那口气,完全就像女儿对父亲般自然平和。
  烈战胜却受了极大的震荡,因为从来没有人这样对他说过话。
  他清清喉咙,〃明日下午四点,我来看你。〃
  〃烈先生,明天见。〃
  荷生准备了茶点,又特地把一只书架子移到房中,使客厅宽敞一点。
  她备下蒸漏咖啡壶,试喝过制成品,颇觉可口,才决定拿它来招呼客人。
  听到敲门声的时候,荷生记得她看了看表,才三点三刻,她抹干手,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老妇,骤然间荷生没有把她认出来,她佝偻背脊,双手紧紧扣在胸前,最离奇是她的一把花发,分成两截颜色,前白后黑,原来染惯了头发停下来便会如此怪诞。
  荷生并不认识她。
  她也不认得荷生,因为她问:〃夏荷生在吗?〃
  〃我就是夏荷生。〃
  〃你就是夏荷生?〃
  荷生暗笑,这些日子来胖了十多公斤,但是,这是谁,她们以前难道见过面?
  〃你不记得我?〃老妇抬起头怨忽地问。
  荷生摇摇头。
  〃都过去了是不是,连琪园都忘记了?〃
  荷生一震,浑身寒毛竖起来,不可能,这不会是周女士,这名老妇看上去足足有七十多岁,怎么会是她。
  荷生退后一步。
  她抚摸着面孔,〃我真的变得那么厉害?〃
  荷生慌忙答:〃大家都跟以前不同了。〃
  〃是的,〃她喃喃地说,〃你也完全不一样。〃
  〃请进来。〃
  〃你让我进来?〃
  〃你不是来看我吗?〃
  她点点头,〃不错,烈风一直说,只有你没有偏见。〃
  荷生恻然,不忍看她。
  〃我来问你一个问题。〃
  荷生不顾三七二十一,抢了机会说:〃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
  老妇凝视荷生,双目绿幽幽十分可怕,〃好,你先问。〃
  〃烈风不是烈家的孩子,是不是?〃
  她被荷生着了先机,十分不悦,但不得不拿她所知,来换她想知,她点点头。
  荷生松一口气,她终于释了疑。
  〃轮到我发问了。〃
  〃请问。〃
  〃那件事,真是一宗意外?〃
  荷生点点头,〃的确是意外,堕楼的可以是他们两人中任何一人。〃
  〃你发誓?〃
  〃我发誓。〃
  〃照你腹中的孩子发誓。〃
  还是不肯放过任何人,但是荷生心平气和,她说:〃我可以我孩子发誓,那是一件意外。〃
  老妇仰起头吁出一口长长怨气,荷生听在耳中,只觉无限阴森浑身皮肤起了鸡皮疙瘩,胎儿忽然鼓躁起来,不住踢动。
  荷生轻声安慰,〃没有事不要怕。〃
  但忍不住又退后一步。
  〃这么说来,你在法庭上没有说谎。〃
  荷生瞪着她。
  〃我走了。〃
  她站起来,颤巍巍走到门口,打开门,离去。
  荷生一直僵在角落,过半晌,门铃再度响起,她方回过神来,看看时间,才刚刚四点正。
  她去开门,烈战胜吃惊地说:〃荷生,你脸色好坏。〃
  荷生连忙说:〃我一定是等急了。〃
  〃荷生,让我再看看你。〃
  荷生忍不住,〃烈先生。〃
  她把脸埋到他胸前,假如她有父亲,她也会这样做。
  〃你浑身颤抖,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
  烈战胜扶她坐下来,渐渐荷生灰败的脸色才恢复一点点红润。
  她忍不住告诉烈战胜,〃我看到她。〃
  〃谁?〃
  〃琪园的旧主。〃
  烈战胜吁出一口气,〃那是你的噩梦,那人卧病在床,况且,即使你看见她,也不会认识她,她已经衰老不堪。〃
  荷生更加肯定她没有看错人,〃是她,我真看见她。〃
  烈战胜的语气十分肯定〃健康情形早不允许她远渡重洋,那不可能是她。〃
  荷生知道他一时不会相信,只得斟出咖啡招待。
  烈战胜尝一口,〃比上次那杯好得多了。〃
  荷生笑一笑。
  〃你可是有话同我说?〃
  荷生低着头看着杯子,〃一家人,也别太生疏了,烈火把我们拒绝在门外,我们又忙着制造纠纷,这样下去好像没有什么帮助,将来烈火看到这个情形,恐怕会失望。〃
  烈战胜讶异,〃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荷生伸出手来,〃让我们做朋友。〃
  这个女孩子之倔强,令烈战胜深感诧异,她毫不妥协,亦不愿听他摆布,但她愿意与他平起平坐,握手言和。
  烈战胜只得伸出手来,他很清楚,只有这个办法可行。
  〃我知道身边仍然都是你的人。〃荷生微笑说。
  烈战胜有点尴尬,随即说:〃我觉得你需要照顾。〃
  〃我这才知道十五元一小时的工作也得靠人事成就。〃
  正渐渐谈得融洽,忽然有人敲门。
  烈战胜问:〃荷生,你在等人?〃
  荷生讶异,〃不,我没有约其他人。〃
  她去开门,门外是她见惯见熟的那位司机,当然,到这个时候,荷生也很明白这位先生的地位断不止司机那么简单,他是烈战胜的亲信之一。
  〃夏小姐,请问烈先生在吗?〃
  烈战胜已经迎出来,〃什么事?〃
  〃烈先生。〃他趋向前,在烈战胜耳畔说了几句话。
  夏荷生看着烈战胜的面色骤变,知道这宗消息非同小可。
  只听得烈战胜问:〃什么时候的事?〃
  亲信又轻轻说了一句话。
  要过半晌烈战胜才能说:〃你先回去。〃
  然后他转过头来凝视荷生,荷生此时已经不再恐惧,她完全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温和地说:〃周琪女士方才过世,是不是。〃
  烈战胜点点头。
  荷生心中明白,她只有一件事放不下,想知道答案,荷生已经把实情告诉她,她可以瞑目。
  〃荷生,你说你方才见过谁?〃
  荷生镇定地说:〃日有所思的缘故,我做梦了,刚才等你等得有点累,一定是盹着了。〃
  烈战胜知道她不肯多说,于是低头道:〃我要替她去办理后事。〃
  荷生为之恻然,〃我猜想她已经没有亲人。〃
  烈战胜摇摇头,证实这一点。
  荷生问:〃是什么疾病使她外型猝然衰老?〃
  烈战胜佯装没有听出破绽来,〃癌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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