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枚护甲甚是精致,成色也好,轻轻一动手指,便有反光耀进眼睛,我就这么看了大半天。其实,我没在看我的手,而是细细观察每个人的神色,宫女太监不知道我卖的什么关子,一个个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很好,这就是我要的,拿苏培盛来立威,因为,从接下圣旨那一刻起,我知道,我今后要生活的地方,叫做“后宫”。
“苏公公。”
“奴才在。”
“绿珠呢?”
“她……”
“她怎么?”
“回主子的话,绿珠她犯了规矩,发到别出去了。”
我疑惑地看着苏培盛,心里琢磨着事有蹊跷,绿珠虽然急进了些,却还不至于犯下什么错事。
“犯了什么规矩?发哪去了?”
“这……这……”
看苏培盛吞吞吐吐的样子,我也懒得再问,郑重告诉他:“只要人还活着,就给我调回来!”
苏培盛的头愈发低了下去,“这个……”
“怎么?我这个俪妃连一个宫女也要不得了?”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苏培盛见我似要发作,连忙跪了下去。
我放缓了语气,“回去回了皇上,就说我拿两个宫女换一个绿珠,一个俪妃,六个宫女足够了。”
“嗻,奴才这就去禀告皇上。”
我弯身扶了苏培盛起来,威立到了,人要着了,总要给他些甜头的,随手退了腕上的珠串塞给他,“公公费心了,这个拿去喝茶。”
第七十六章 宣战
宫女太监们仍是跪着,竹儿自里间端出一盘子银两,个个都是十两重。
“你们都起来吧,这有些银子给你们当作体己钱。”我示意竹儿将银子分了,又说:“只要你们忠心,我自然不会亏待你们。我这也没那么大的规矩,只一条,出了门去,你们就是这启祥宫的脸面,一个个都要把脸面守好了才好。”
交待了几句便让散了,跟小陆子、小林子略略聊了几句算是叙旧,正殿中便只剩我和佩蓉。
我起身往门口走了几步,佩蓉忙上前来扶,我环视了一下东西配殿,问她道:“这宫里还住着哪些主子?”
“回主子的话,启祥宫里并无其他主子,自打万岁爷登基以来,这里就一直空着,只有扫洒的奴才而已。”
看来胤禛倒是知道我的脾气,没把他的老婆们塞两个进来给我添堵。
佩蓉谦顺而立,回话清楚又得体,一言一行都极有分数,我抬了左手拍拍她搀着我胳膊的手,微笑道:“你今年多大了?”
“回主子,奴婢今年二十二了。”
我轻轻点头,又问:“你是原就在宫里当差,还是从潜邸过来?”
“回主子,奴婢是从潜邸过来的。”
“哦,原来是潜邸的旧人儿了,那你之前是服侍哪位主子的?”
“回主子……”
“行了,”我打断她,笑道:“别一口一个‘回主子’的,听着别扭。”
“回……嗯,奴婢之前在贵主儿那当差。”
我身子一怔,警惕地看着佩蓉,之前对她的好感开始一点点消弭。我知道这样的警惕毫无来由,可是与年妃有关的人事都让我敏感,我叹了口气,“罢了,我知道你是个谨慎、守规矩的人,往后的事,还是按着规矩来吧。”
“是。”佩蓉恭敬答话,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或喜或悲的表情。
正聊着,小陆子跑了来,说是上边传了话叫准备,皇上要过来用午膳。
胤禛,我总也有小半个月没见过他了,乍一听他要过来,心里边总扭着不想就这么言和,可现在有了封号,上了枷锁,我就算再不情愿也要承认,如今,我是他的“臣、妾。”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
胤禛笑声朗朗,大手有力地抬着我的胳膊扶我起来,我与他近身站立,仰着头去瞧他,目光越过下巴瞧到额头,他的整张脸都笼在朝冠的阴影之下。许是站得太近反而瞧不真切,究竟我的丈夫是皇帝,还是皇帝是我的丈夫?
“怎么?还不高兴?”胤禛兴致很高,问话也多了几分戏谑。
我替他除了朝冠和披领交给竹儿,“你明知我不想要这封号。”
胤禛收起笑容,双手扳着我的肩膀,表情极为认真,“朕堂堂一国之君,总不能让你没名没分的跟着朕。”
“我不在乎。”
“朕在乎!”胤禛的手劲一下子加重,我不尽蹙了眉,他却仍继续说道:“旁的且不说,单是昨日之事,若你是俪妃,又怎会受了委屈?”
“那张贵人敢这般骄纵,还不因为皇上宠她。” 我不甘心地撇过头去,“即便不是她,也总有人让我受了委屈去。”
胤禛一手抬转了我的下巴,盯着我看了一晌,摇着头满脸是无奈的笑,“你这醋吃的,真是叫朕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
我转过身子一皮古坐在凳子上,给胤禛一个后脑勺。
“你呀!”胤禛拍拍我的肩,跟着也坐了下来,“怎么如今爱使小性儿了呢?这点,韵瑶可是比你大度。”
我听见胤禛说起年妃,心里更是气闷得要死,又没办法发作,只闷闷的不吭声。
胤禛越发的苦口婆心,“朕一早想要给你封号,这点,韵瑶也是极力赞成的,她还劝朕尽早册封你,没得让人在背后嚼你的舌头。那张秋芳原是钟粹宫的一个宫女,你可知道朕为何将她晋了贵人?”
我抬头看了胤禛一眼,他道:“这也是韵瑶想的周到,朕要册你为妃,明里没什么,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嫉恨你,朕先册了秋芳,也就不会再有人说你什么了。原是想和你慢慢商量,只是没想到秋芳她却恃宠而骄,昨儿个竟跑到你跟前去撒泼。”
左一个韵瑶,右一个秋芳,我愤怒已极,也只能右手死死捏着左手,直捏得关节生生的疼。
胤禛拉过我的双手包在他手掌中,“韵瑶她可是一心要与你交好的。你因着朕翻了她的牌子而搬去兆祥所,朕原是有些生气的,还是韵瑶劝朕要多替你想,说你没有名分,只有朕的宠爱,自然是更在乎些的。喏,就连那冰糖炖雪梨,也是她亲手做了替朕送给你的。筝儿,你大度些,嗯?”
胤禛重重握了一下我双手,我最后那一点脾气也被他耗没,只剩上牙死命咬着下唇。
“至于秋芳嘛,”胤禛顿了一顿,又说:“她对你不敬,朕将她降为常在,你看如何?”
我看?我看降了常在,她依然是你的妃嫔!胤禛,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说得这般委屈,好像是为了我才不得已宠幸了那张秋芳。你是皇帝,谁还能逼你去宠幸你看不上眼的女人?
“筝儿?”
胤禛这一声唤,实在太容易听出玄机,他哪里是在询问!我们的皇帝,他要的是后宫一片祥和啊!
“呵呵。”我展颜换上笑容,反握了胤禛的手,“若是没有张贵人,臣妾还不知道皇上这一番苦心,她也算是办了件好事,况且臣妾现在已经有了封号,她应当不会再对臣妾不敬了,这一次,就算了吧。”
胤禛的表情慢慢柔和,可是,我看得出来,这表情还没有舒展成最大的笑意。
“至于年贵妃那,嗯,臣妾明日起便要去皇后宫中请安,一定能见到贵妃的,臣妾自会向她道谢的。”
“哈哈哈哈……”胤禛的笑声复又朗朗,他轻轻捏着我的下巴,“道谢倒不必,只要你以后别再这般同朕闹别扭就好!”
胤禛真的很开心,不停地为我夹菜,他自己也吃了许多。我吃着他夹来的菜,索然无味,然而还不至于味同嚼蜡或是难以下咽,只因饭吃到一半,他问我:“你可知道这‘俪’字何解?”
我想了一会儿,冲他点了点头。
他搁下筷子,双手捧了我的脸,在我鼻尖上轻轻吻了一下,“筝儿,”他的眼睛看进我的眼睛,声音亦变得厚实,“朕要你知道,你是朕想要牵手在身边的人,这个‘俪’字便是朕对你的心意。”
“那‘齐’字是不是该解为‘齐大非偶’?”
“哈哈哈!筝儿就是筝儿,朕最是喜欢你偶尔调皮的样子!”
我也轻轻笑了,为我夹菜的这个人,他是帝王,那我又夫复何求?到底,他肯哄我、肯劝我、肯为我而做说客,他心里有我,够了,够了!
只是,只是终究,终究意难平!
所以,当他走前对我说“朕晚上过来瞧你”,我只是权且听着。
他似乎也瞧出我半信半疑,拢了我在怀里紧紧抱了一会儿,“朕一准儿来。”
“竹儿,你怎么看?”胤禛走后,我将胤禛说的话又说与竹儿听。
“似乎……似乎是年贵妃在向姑姑示好呢。”
“示好?呵,也许吧。”
年韵瑶劝胤禛给我封号,年韵瑶送了个宫女给胤禛,年韵瑶的宫女跑来找我的麻烦,然后胤禛就给了我封号,一桩桩一件件严丝合缝,像是排练完美的多幕剧。还有所谓名分与宠爱之说,还有那冰糖炖的雪梨!
年韵瑶,你这样的示好,我很难不当成是宣战!
我指着柜子上摞着的内务府才晋上来的绸缎,“竹儿,挑两匹布送去给碧荷,就说是俪主子赏她的。”
“是,竹儿这就去。”
“嗯,不着急回来,我知道你跟她素来交好,她又是潜邸的旧人儿,你们俩好生聊聊。咱们……要准备开始战斗了。”
第七十七章 后宫
四更天我就披了衣服准备起床沐浴更衣,今天是我和胤禛的后妃们第一次正式见面,情况不明,马虎不得。
擦着了火折子引燃蜡烛,握着烛台要往外间走。
“筝儿……”
以为吵醒了胤禛,忙转身走回床前,原来只是他翻身时的呓语。我坐在床边静静看了一会儿熟睡中的胤禛,忽然就很想微笑。耍心机,我不是不会,而是不屑,我一度认为靠谋算维持的宠爱,是让人窒息的虚假幸福,然而,我已经选了这条路就自然会勇敢走下去,只要你心里有我,真心待我,那我,就扮演好贤妃的角色,与你相伴而行,人生也可算是圆满。
竹儿今日也显得十分谨慎,加在浴盆中的玉兰花瓣也比平日多出许多。
“姑姑今儿个去给皇后请安,不知打算带几个宫女过去?”竹儿一面替我梳洗一面问道。
我轻轻靠在盆边放松精神,“两个就够了。”
“绿珠回来了,只是精神不大好,问她究竟犯了什么规矩,她也支支吾吾的不肯说。”
“嗯,既然她不愿说以后不再问就是了,今儿个你和佩蓉陪我过去。”
沐浴完毕,佩蓉和月儿进房为我上妆、梳头。我吩咐佩蓉梳了最普通的小两把头,在月儿捧着的一盘子首饰中选了一支白玉镶宝石的扁方,又让佩蓉把紫玉兰簪子好生别在发间。
胤禛出来时我正换好了宫装,他挥手遣了人,笑吟吟地走上来搂我的腰,“你今日的打扮太过素净了吧。”
“老都老了,难不成还学小姑娘穿红戴绿吗?”我笑着逗趣,却没告诉他,之所以选了桃色宫装来穿,只因这颜色喜气却不招摇,怎样都挑不出错来。
胤禛伸手捋了簪子上垂下的紫晶流苏,笑意打心坎传递到眼睛,“你怎样都是好看的。”
我到皇后宫中时,她正与婉乔聊天。皇后仍是一派高贵,体态较昔日丰腴,一身绛红色金丝线绣纹旗袍罩在身上,更显气质雍容。
我向皇后行了叩拜大礼,她微倾了身子抬手示意我起来,语气十分的热络亲和,“往后都是一家人了,俪妃妹妹不必如此多礼,快快起来吧。”
“谢皇后娘娘抬爱,只是礼数不可废,还请娘娘再受臣妾一拜。”
我恭敬行了全礼,皇后甚是高兴,连连称道:“好,好!皇上总说俪妃最是识大体、懂分寸,如今看来果不其然。”
我仍是垂着头,“娘娘过奖了,臣妾不懂规矩,往后还要娘娘多多提点。”
“妹妹快平身吧。”待我站起,皇后又说:“其实本宫与妹妹也算旧识了,只是以往不得见,总说不上话,倒是你与熹妃妹妹熟络些。”
说着,皇后将眼睛瞟向婉乔,婉乔忙笑道:“娘娘说这个真叫臣妾惭愧,皇上第一次带臣妾出席乾清宫家宴,臣妾就迷了路,当时多亏了俪妃姐姐送臣妾出宫,说起来,这可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婉乔的声音依旧清丽,却在她强调“二十多年”时让人觉得失了初见时的天真。我与她互相行了平礼,她盈盈地笑,眼角泛起了几道鱼尾纹。我也对她微笑,手却将袖子里掖着的一方帕子又往里塞了一塞。
我的座位在皇后右手边第二个位子,与婉乔挨着。才落座不久,便有嫔妃陆陆续续地来了。先到的便是之前在永和宫外碰到过的弘昼的母亲--裕嫔耿瑞华,她有一张圆圆的娃娃脸,几夫细腻,笑起来右边脸蛋上有一个小酒窝,甚是柔美。她依次向皇后、婉乔和我行了礼,在落座时往我这边迈了一步却又停下,我一时没有在意,只见她眼睛看了一眼我左手边的那张椅子,眼中一片了然,跟着便坐了过去。我忽而明白,心里却有一种鸠占鹊巢的歉然,转头与她点头微笑,没想到她回给我一个充满善意的笑容,像是毫不在意座次上的微妙变化。
我想,我是喜欢耿瑞华的。听说她是个宁静清雅的人,从来也不多说话,与任何人都既不亲密也不疏远,像是生活在自己一个人的世界里;还听说她酒量很好,常常能够陪胤禛痛饮。
跟着来的是齐妃李敏仪和懋嫔宋芝兰。齐妃还是老样子,美艳却流俗,她脸上浓厚的妆容没能遮盖岁月的刻痕,却让人一眼看出她真的老了。我与她见礼,听见她极小声地“哼”了一声,脸上也是绷得紧紧的。
皇后询问了齐妃和懋嫔一些起居的情况,跟着便听见殿外太监尖细的嗓音喊道:“年贵妃到,张贵人到。”
于是一屋子三十岁以上的女人齐齐扭头去看正在进门的年贵妃和张贵人,两人脚步轻盈,婀娜而来,施施然下跪,同声道:“皇后娘娘万安。”动作一气呵成,妩媚如舞蹈一般,二十来岁的好年纪,活色生香,真正叫人羡慕。
年韵瑶向皇后请安时,我细细去看她,鹅蛋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