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外面不敢进来。我看她穿得单薄,不忍心她站在门外吹风,就想让她进屋里等。
“这位姐姐怎么……”
我上前拉她的手,可话没说完就整个人震住。是她!我的心一阵阵地疼,有一根刺扎在那,扎得我后世今生都无法拔除……
“就是你!”
“我没有!”
“屋里就我们两个人,不是你是谁?”
“我真的没有!”
“你是小偷!我以后再也不跟你玩了!”
“呜呜呜……”
七岁的我大声地指责,七岁的她哭着跑了。之后我们形同陌路,之后她家搬去了城市的另一边,之后我找到了丢失的东西,之后妈妈带着我去道歉。可是,她妈妈说她白血病去世了,就在我去的前一天……
爸妈从不提这件事,我也继续快乐地成长。没人知道,我常常半夜哭醒;没人知道,我每年都会在她忌日那天写一百遍“对不起”……
我以为我无法得到宽恕,原来老天肯再给我一次机会。
“这位姐姐怎么称呼?以前没见过你呀。”
“回主子的话,奴婢陀瑾,是浣衣局使女。”
“外面风大,姐姐进来等吧。”
“奴婢不敢。”
“不碍的,刚好我房里有些衣物,还劳烦姐姐帮我拿了去。”我拉着她进了屋里。
她的手十分粗糙,我拿起来看,竟是满目疮痍。我想我的举动一定伤害了她,她倏地把手抽了回去,背在身后。
“不知主子的衣物是哪些?”她虽然是最下等的宫女,可是说话却不卑不亢。
“那个不着急。我叫玉筝,可不是什么主子,姐姐叫我名字就好。”
大概是我太心急,她像是受了侮辱,漠然地说:“奴婢不敢,奴婢拿了衣服就回去。”
“姐姐莫慌。”我放慢了语气,想着怎么打消她的防备,“姐姐有所不知,姐姐长得和我一位亲人很像,可是她已经不在了,我一看到姐姐就想起她来,才忍不住想和姐姐亲近。”
我想我的真诚感动了她吧,她拉着我的手,安慰道:“姑娘莫再伤心了,刚才是奴婢莽撞了。”
“姐姐也不要姑娘、奴婢的了,姐姐若是不嫌弃,便叫我一声妹妹吧。”
她依言欣欣然叫了一声:“玉筝妹妹。”
“姐姐进宫多久了?”
“六年了。”
“一直都在浣衣局当差吗?”
“嗯。”
“浣衣局里很苦吧。”
她垂下头,幽幽地说:“还好,整日里就是洗衣服。”
陀瑾走时,我塞了一瓶羊脂膏给她,希望能缓解她手上的冻疮,那是以前胤祯给我的。
我很快便和陀瑾熟络起来,每次她来我们都要聊上好一会。她家里很清苦,祖上犯了罪被打入见籍,所以她进宫只能被分到浣衣局,她父母身体都不好,下面还有三个弟妹。
我看着她红肿的双手,觉得很心酸,我十九岁的时候还在名正言顺地啃老,她却要用一双原本光滑细致的手贴补全家人的生活。我想老天当真对我不薄,无论后世今生,我的生活丁蹉得上安逸。陀瑾,无论你是不是她,我都会尽力帮你。
我曾想给她些碎银子让她贴补家里,可是她的自尊心很强,虽然做着最下等的活,可是骨子里却很高傲,容不得别人一星半点的同情。我挑了些首饰给她,跟她说那些我都不喜欢了,放着也是放着,她才勉强收下,看她肯收我也十分心安。我无意用钱去砸谁,只是,除了钱我还能给什么。
陀瑾的刺绣十分了得,她常绣些帕子、荷包、枕套送给我,我便请她帮我做些小狗的衣服,其中一套粉红色猪头套装是我最喜欢的,宝儿小狗穿上,简直就是一头嫩粉色小猪仔,可爱无人能及!为此,德妃还夸我灵巧;胤祥和胤祯说我鬼灵精;只有四阿哥,说我汀躏丧志!我就纳闷了,他当了皇帝以后不是还自己设计狗衣吗?
第二十章 名人
康熙一行于十二月中旬回京,之后北京又下了几场雪,使即将到来的新年更添了祥瑞之气。
寒冬腊月,上到妃嫔娘娘,下到宫女太监,全都窝在屋里烤炭盆,唯独宝儿小狗,看见下雪就无比兴奋,钻了空子就往外跑,我穿着花盆底,跑得很小心,一直追到御花园才逮到它。它现在很重,我懒得抱它,在它脖子上拴上绳子,另一端套在手腕上,拽着它往回走。
走到鹿圈,我想反正已经出来了,就顺便看看淘淘。淘淘果然比那破狗知道心疼人,我才走到栅栏外它就颠儿颠儿跑了出来。入秋以后它的毛逐渐变成灰色,又长又厚,我把手插在它脖子两侧的绒毛里,十分暖和。
我正和淘淘说话,那破狗突然一阵狂叫,胳膊连带身子被它向后拉扯着,转身的瞬间,花盆底在雪地上一滑,整个人扑进雪地里。我趴在雪里想,还好积雪够厚,不然我可真需要整容了。
“哟,这是哪个宫里的丫头,见了爷行这么大的礼!”一个清亮的声音划破我的耳膜。
我从地上爬起来,想看看是谁说话这么损,奈何雪花沾了满脸,我也顾不得解帕子,直接用手拍了。眼前出现多个人影,还没看清楚,其中一个就冲到我身前,抓着我的胳膊。
“玉筝?怎么是你?”
“十四阿哥?”
我向他身后看去,那站着三个腰系黄带子的人,头里一个竟是我上次看淘淘时遇到的那个“名人”,他后面一个胖子,一个瘦子。不用说,这就是有名的皇宫F4了,那个“名人”肯定是八阿哥胤禩,胖子是九阿哥胤禟,瘦子是十阿哥胤?。
“玉筝,你没事吧,有没有摔着?”
胤祯紧张的声音拉回了我的思维,“我没事。”
“还道是谁见了爷行这么大礼,原来是十四弟的心尖子!”那个声音再度想起,还带了几分促狭。
“十哥!”
说实话,十阿哥的声音并不讨厌,可就是让人听着不爽,我冲他一乐,“呵呵,十阿哥若是喜欢,大可学了去,皇上一定会赞十阿哥有孝心呢!”
十阿哥沉了脸,“哼!早听说你牙尖嘴利,今儿个算是见着了。”
我扭头瞪着胤祯,这话肯定是他传出去的。
他忙转移话题,“玉筝,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我拉了拉那破狗,它正卧在地上美呢,“还不都是因为它!还有你!好端端的要我来看着它,害我摔跤!”
“好了,你别气了,去亭子里让我瞧瞧你伤着没。”
“我没事!”
“我要看了才放心。”
我被他硬拖进了千秋亭,坐在那,他一刻也不安生,一会捏捏左胳膊,一会捏捏右胳膊,一会又用手背敲敲我的膝盖。
“你又不是大夫,乱瞧个什么劲儿啊。”我不满地说。
“常明,去请太医来!”他指使亭子外边的小太监。
“别去,别去!”我对着常明大喊,扭回头对胤祯说:“我真的没事,不用劳烦太医。”
他仍是担忧地问:“你真没事吗?”
我缓下语气,笑着说:“我自个儿的身子我还不知道?”
他看看我的脚,说道:“大雪的天,你怎么还穿花盆底,难怪站不稳。”
我知道他是关心我,于是耐心地解释:“这么厚的雪,穿平底鞋要弄湿的。”
“八哥、九哥,我瞧着这没咱们什么事啊!”十阿哥讥诮地说道。
“十四弟,这位就是玉筝姑娘吗?”八阿哥的声音依然醇厚。
我听他这么说,才想起一直没有行礼,从石凳上站起,恭顺道:“奴婢玉筝,给各位爷请安,爷吉祥。”
八阿哥起身扶了我一把,“玉筝姑娘不必多礼!”
面对八阿哥,我不免有些局促,毕竟上次让他碰了灰。
“谢贝勒爷,贝勒爷叫奴婢玉筝就好。”
他似是对上次的事不很在意,亲切地说:“十四弟整日把你挂在嘴边,这里没外人,你也不必太拘着。”
我略低了头,婉声道:“十四阿哥定是说奴婢没规矩,让贝勒爷见笑了。”
“我可从没说过你没规矩!”胤祯忙上前辩解。
“是啊,十四弟常说你聪明伶俐。你出的那些个谜语,我也有所耳闻,果真是灵透的人才想得出。”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贝勒爷过奖了,那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
“什么谜语?说出来我也猜猜!”十阿哥兴冲冲地问道。
我心里暗忖,十阿哥不是草包吗,怎么也喜欢猜谜?
“是啊,玉筝,你说两个让哥哥们猜,我打赌他们都猜不出来!”
有点为难,不知道该不该说,我说的他们肯定是猜不着的,可是堂堂皇子猜不着谜语多没面子!我看看胤祯又看看八阿哥,八阿哥微笑着点点头。
于是我开始出题:“有一个樵夫上山砍柴,遇到了黑熊,黑熊不停地追着樵夫,樵夫拼命跑、拼命跑,黑熊就在后面一直追、一直追,结果樵夫跑到山崖边没有路了,他回头看,黑熊正在一步一步地靠近,樵夫扭头看着悬崖对面的一座山,突然就过去了。你们说说他是怎么过去的?”
十阿哥想了想,一拍桌子,道:“跳过去的!”。
我摇头,“不是。”
“那就是飞过去的!”
“呵呵,十阿哥可见过会飞的人?”
“那是怎么过去的?”
我自己先乐了半晌,然后说:“还不就是昏死过去了!”
“哈哈哈哈……十哥,怎么样?我都说你猜不着了吧!”
“这是什么古怪谜语!还有没有?再说一个!”
我拗不过十阿哥,于是又挑了个简单的:“阿福的阿玛有四个儿子,老大叫大毛,老二叫儿毛,老四叫四毛,那老三叫什么?”
“哈哈,当然是叫三毛了!这个一点都不难猜嘛!”十阿哥自信满满地说
老十啊老十,我真同情你!你看看你那些兄弟们,明明也猜不着,却不吭声,就看你一个人闹笑话呢!
“是啊,老三叫三毛,那不知道阿福又是哪个?”
“哈哈哈哈……”
“哈哈……”
胤祯和八阿哥的笑声同时响起,最后连十阿哥自己也笑了。
“哼!不过是解了个九连环,会出几道歪题的丫头片子,连八哥也跟着十四弟闹!”九阿哥愤愤地说。
“玉筝,别理他,再说一个!”十阿哥猜谜猜上了瘾。
我不知道我哪得罪九阿哥了,大概他太有钱了,瞧不上小老百姓的自娱自乐吧,不过既然你先惹我,别怪我嘴下不留情,我笑着问十阿哥:“敢问十阿哥,一个很胖的人,从三层楼上跳下来,会变成什么?”
十阿哥目光在我和九阿哥之间来回穿梭,半晌,小心地问:“变成什么?”
“没什么,奴婢浑说的,此题无解。奴婢出来得久了,该回去了。”
我行礼告退,没告诉他们答案,仅是题目就已经很敏感了,这皇宫里,即便是九阿哥,也是我得罪不起的。
有一天我回房,床边多了一双粉红色锦缎捻金线绣满梅花的棉靴,十分漂亮,绣工也精致,帮和底都很厚,像是很耐水的样子,穿起来大小刚好,十分暖和舒适。胤祯这孩子还挺有心的嘛!可是之后我谢他,他却装起糊涂来。
也许是还没到时候,也许是我一早把事情想复杂了,起码眼下这些阿哥们仍是相亲相爱、一团和气。
常明来永和宫请旨,说是胤祯在园子里赏雪,让我带着宝儿去给他玩。琢磨着胤祯不知道又在耍什么花样,来到园子看到宫女、太监丫丫查查站了一片,三、四、五、七、八、九、十、十二、十三、十四居然全都在澄瑞亭里坐着,桌上摆着笔墨、茶水、糕点,敢情今天是情感时间历史名人茶话会啊。
我牵着宝儿进了亭子,它倒眼尖,直接就蹿到四阿哥脚边,亲昵地蹭着。
“宝儿,别闹!”我轻呼,欲拉回它
“罢了。”
四阿哥解了绳子,将宝儿抱在腿上,推了推它头上顶着的小猪头,温柔地给它挠痒,像是在哄自己心爱的女子。
“奴婢给各位爷请安,爷吉祥。”这么一大群人若是挨个喊过来,嘴巴都要磨出泡了。
我退到一边,歉然地看看胤祯,本是他要玩小狗的。他倒也不在意,兴致高昂地和他的那些哥哥们聊天,时而满语,时而汉语,胤祯竟然还当众挥毫写了一首诗:
雪染青松拂玉枝,红尘不到静阶墀。黄花未谢梅将发,相伴琴书在是时。
其他众人也纷纷赋诗应景,而我之所以记得胤祯的诗,是因为他说我若是背下便赏我点心。我在心里狂翻N个白眼,你个猪,真拿我当吃才了!不过皇阿哥发话,我只好装腔作势念了一遍。
胤祯指了指桌上的一盘糕点,常明立刻上前端了来,我正在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吃挺郁闷的,就听胤祯大声说道:“刚好我饿了,玉筝,你伺候本阿哥用点心。”
我又恨又怒地瞪着他,这么多人在场,又不好折他的面子,乖顺地拿了一块点心,另一只手托着,凑到他嘴边,“十四阿哥慢用。”
好几位阿哥都打趣他,说他今日孟浪得很。我被几位阿哥暧昧的笑容激怒,心里暗恨。
他倒也知趣,吃了两块便罢,转而得意洋洋地往胤祥的方向看去,我也顺着看过去,胤祥绷着脸,表情极不自然。
新仇旧恨一股地涌上脑门,我“咚”地跪在地上,略带哭腔地说:“奴婢该死,求十四阿哥恕罪!”
亭子里的人都被我这一跪给跪得懵了,胤祯怔怔地问:“玉筝,你……你怎么了?”
我带了颤音,可怜兮兮地说:“奴婢……奴婢抱着小狗过来,路上……路上它舔了奴婢的手,奴婢一时疏忽,伺候十四阿哥用点心之前,忘了……忘了净手!”说罢我便假装撕心裂肺地干哭起来。
“你!”
胤祯顿时语塞,转过身狂吐,却是什么也吐不出来。其余阿哥们一个个捂着肚子大笑,连太监、宫女们也是肩膀不停地颤抖,看来憋得够呛。
“十四阿哥恕罪……”我不咸不淡地求饶,却是偷偷冲胤祥挤了一下眼睛。
他大笑着用食指隔空点了点我,我低着头闷笑,心情无比畅快。
第二十一章 喜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