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改说英语:“上册的主要内容是建置地理、社会、人物、城市建设、交通邮电。中册是区域经济、工业、农业、商业、财政、经管;下册是党派社团、政务、军事、教科、丛录、索引。每册还有细目。”
他在笔记本上记了几行字,说:“上册最重要。你找找看,有没有讲自然环境的内容。”
我哗哗地翻书:“有。地质,地貌,气候、水文、土壤、自然资源、自然灾害。”
“一章一章地说。”
我看着他,气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一下午的时间,就是耗在查这一章的生词上!我抽两根烟,让我早死两天,也是因为查这几章的单词。
“温州市的地质构造基底由上古生界鹤溪群和侏罗系下统枫坪级的变质岩系组成。根据多旋回槽学说的基本观点,其基底构造的一级构造单元为华南加里东褶皱系;二级为浙东南褶皱带;三级为温州——临海拗陷……”
“温州市由晚侏罗世——早垩世火山——侵入岩组成的刚性地质体,断裂构造是主要构造形迹。”
“温州地处欧亚大陆的东南沿海,属中亚热带湿润季风气候,夏季较长,冬季较短,年平均降水量为1500…1800毫米。”
我翻译了近一个小时,眼冒金星,经血不断,小腹坠痛难忍。
而他,悠然地坐着,轻快地记着笔记。
我于是问:“我的翻译,你听不听得懂?”
“还行。不行的地方,我也可以猜。”
“你……怎么猜?”
“我是干这一行的,给我几个关键词就可以了。”他抬头看我,目光炯炯。
我吞了吞口水:“我需要去一下洗手间。”
“出这个门往左。”
“我是说,我自己房里的洗手间。”
“这里有洗手间。”他说。
“我不会用残疾人的洗手间。”我不可以把女人的东西扔在他的洗手间里。还有,王沥川,我叫你跟我抬杠!
“残疾人的洗手间,是天下最方便的洗手间。”他的脸阴沉,倒是不动声色。
我怒火中烧地从沙发上跳起来,却看见他的眼光落在我刚才坐过的地方。
纯白的沙发,当中一团血污。
“王沥川!你!你说,你为什么要我坐白色的沙发!你有病!你神经啊!”我满脸通红地冲回自己的房间,拿出一本巨大无比的远东汉英辞典,蹬蹬蹬,又冲到他的房里,扔到他面前:“我今天不翻了!你自己查字典!”
我回房,给自己冲了一个热水袋,抱着它,服下一颗安眠药,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看见大家都等不及,我只好又写了一点,填填大家的饥渴。呵呵。有妹妹说不喜欢小秋十七岁哈。那个,汗,你们就把她当个特例来看吧。因为,大家有没有感觉到,小秋和沥川的情感,就是十七岁时的那种情感,最纯粹,最热烈,也最不知后果。我以为,过了这个年纪的爱情,难以到达这种纯度。这就是为什么小秋一定要是十七岁的原因。
第25章
我的下身,从没有像这次这样流血,也从没像这次这样地痛。一觉醒来,又过了中午。起身一看,床单上又有一团湿漉漉的红色。赶紧到浴室冲澡,洗掉浑身的腥味。
关掉水,换上衣服,毛巾在雾蒙蒙的镜子上擦了擦,里面浮出一张黄黄的脸,黄得好像得了黄疸。黑眼圈还在老地方,我抹上一层玉兰油,又掏出香喷喷的粉扑子,把脸弄白。然后,三下五除二,抹口红,涂眼影,喷发胶,头发刷得又光又亮。
我对着镜子忏悔。是的,我,谢小秋,对昨晚的举止很羞愧。沥川明明不要我,我还耍什么娇?不是他神经,是我神经!不是他有病,是我有病!我荷尔蒙紊乱,我无原则花痴!我对自己说,谢小秋,你别不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知草有蛇,偏打草里过!你的爱不过是冬天里的一把火,却烧了整整六年,烧掉了你的青春,烧掉了你的感觉,烧坏了你的内分泌,难道还没烧成灰?难道要等着被烧死?
想到这里,我冲回卧室,从行李箱里找出我的救生符,一瓶满满的乌鸡白凤丸,认准商标“同仁堂”,就着昨天的剩茶,仰头吞掉六十粒。我又问自己,为什么不能恨沥川?是的,我恨不了他,因为我还欠着他的。我欠他二十五万块!虽然从工作的头一天起,我就省吃俭用,每月都寄给那个律师陈东村两千块,细算下来,还清这笔钱也需要十年!就连陈东村都打电话来笑我。谢小姐你这是何必?王先生在乎这个钱吗?他买龙泽花园的公寓,一买就是两套,上面自己住,下面空一层,就因为怕吵。不论陈东村说什么,我硬把钱塞给他,还逼着他打收据。无论如何,那笔钱让我父亲多活了一个月,让我多享受了一个月的亲情。王沥川,我爱他没希望,恨他倒要下决心。这无间地狱,何时才能解脱!
我打扮妥当,戴上眼镜,到走廊上走了一圈。沥川的套房就在我的斜对面。他的左边是王总,右边是苏群,再过一间,是张总。
每天早上八点,CGP都有一个三十分钟的碰头会,各部人马汇报自己的工作进展。可是,张庆辉说,我可以不去。因为我是翻译,实际上只为沥川一人工作。怎样工作,由沥川和我协商着办就可以了。既然老总发了话,我这个懒散的人,乐得清闲。索性一个会也不参加。
我溜到餐厅,要了一碟辣椒鱼块、一碗红米稀饭。
正是午饭时间,我四下看了看,餐厅里却没几个CGP的人。我只看见两个绘图员,小丁和小宋。其它的好像都到工地去了。我找了一张桌子坐下来,慢慢地吃。吃着吃着,眼前忽现一道阴影。我抬起头,看见苏群。
乍一看去,苏群长得很有些像刘德华。只是皮肤比刘德华黑,鼻子没有刘德华高,个子倒是差不多。可CGP里的北方人多于南方人,所以他的个子就算是矮的。听说他也是设计师出身,也搞设计。但不知为什么,又很快改行做起了行政。
苏群的职务是总裁助理,级别与王总同级,因与沥川关系密切,大家和他说话都十分地小心客气,拿他当上司看。他整日地跟在沥川身后,和沥川一样寡于谈笑,不像助理,倒像保镖。
我以为他也是来吃饭,不料,他只要了一杯茶,坐到我身边。
“安妮。”
“苏先生。”
“别那么客气,叫我苏群吧。”
“哦。”
他喝了一口茶,看着我吃饭,忽然问:“安妮,你以前,认识王先生?”
“不认识。”坚决摇头。
“可是——”他沉吟,一副惜言如金的样子,“你好像……嗯,和王先生,有矛盾?”
“没有。他是上司,我是下属。他说什么,我听什么,没矛盾。”斩钉截铁。
他冷眼看我,面如寒冰。过了片刻,他说:“昨天晚上,我有事找王先生,正好看见你怒气冲冲地从他的房间里跑出来。”
得,我做了那么多好事,没人看见。一做恶就给人盯上了。
我知道我的表现很不专业,只好厚脸皮狡辩:“没有的事!王先生说他需要一本字典,我就到我的房间里去拿给他。”
他继续冷冷地看着我。
“就是这样。”我唇干舌燥,双手一摊,没词了。
“你是翻译,查字典这种事,好像是该你来干,对吧?”他不动声色地反问。
“我们对一个词的翻译有争执。所以要查字典。你知道,王先生也认得不少汉字的。”
谁说我不能说谎。
他的语气骤然变硬,声调微微上扬:“你确信,你是拿字典给他,而不是用字典砸他?”
“什么?我砸他?我?我哪敢啊?”
这话我说得有些心虚。我的确不记得自己在盛怒之下,都做了些什么。我只记得,我把那本字典往他身上一扔,拧头就走了。想到这里,我的手心不由得冒出冷汗。那本字典挺厚,怎么说也有两三斤吧。如果不提防地扔一下,效果就跟扔一块砖头差不多。
我的嗓门顿时降低了五度:“没有,我没有……砸他。”
“还说没砸,他痛得半天站不起来!那字典上,还写着你的名字。谢小秋,是不是你?”
这一说我更郁闷了。那字典是N年前沥川送我的。那次我们逛新华书店,看见了这本字典,我嫌贵,拿在手上,想了半天,舍不得买,还是沥川掏的钱。我于是在扉页上还写了“沥川赠”三个字。后来沥川走了,我还得用这本字典,一看见沥川的名字就生气,便又用黑色的记号笔在上面打了一个大叉,又粗又黑,将原字基本覆盖了。估计苏群没看出来。
我小心翼翼地问:“那他……受伤了?”
“受伤?他上个月滑雪,腰受了伤还没好。今天他要去工地,现在取消了。早上的会,也没来。我刚才去看他,他还躺在床上。”
“那怎么办?你还不快送他去医院?”
“王先生最讨厌医院。医院这两个字,谁都不能在他面前提!”
这倒是不错。他一贯如此。
“这份工作,你是不是不想干了?”他幽幽地说。
“……不是。”一个月六千,还有丰厚的年终奖。让我辞,我喝西北风去?我倒不怕丢工作,这“暴力袭击上司”的恶名,我可不能沾上。沾上以后谁还敢用我?
“那你去和他道歉。”
我想了想,人又蔫了:“不去。”
他站起来,说:“我去找张总。”张总管人事。
“等等,”我拦住他,“我去。”
我磨磨蹭蹭地来到沥川的门前,敲了敲门。半天,里面才应了一声:“进来,门没锁。”
我推门而入,穿过客厅,越过办公室,到他寝室门口,门没关,可我还是敲了敲门。
“我是安妮。”
“我暂时不能起床,你若不介意,就进来说话。你若介意,有什么话就在外面说吧。”他的声音很低,倒看不出来有何虚弱的征兆。
完了,伤得不轻。我也傻眼了。往年和沥川在街上走,我总替他挡着人流。人家碰他一下我还要找人吵架,现在发展到拿砖头砸他,真是进步了:“不介意。那我进来了。”
他果然一个人盖着毯子,半躺在床上。身边堆了好几卷图纸。当中有个矮几,放着他的笔记本电脑。从床头的一左一右,伸出两个可移动支架。上面是两个三十寸的苹果超薄显示器,里面是花花绿绿的设计图片,各种角度,平面,侧面,三维,鸟瞰。
他的脸色很有些苍白,双眉微蹙,唇线笔直,甚至,有些硬。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带着条纹的衬衣,烫得硬硬的领子,衬着他脸上的轮廓,也是硬硬的。
他看着我,显然出乎意料:“什么事?”
我板着脸,话音却没底气:“把昨天的资料还我。你很忙,我是翻译,还是我来翻吧。”
他的目光回到屏幕上,手在电子感应器上飞快地画图:“不用了。我自己可以查字典。”
过了一会儿,他点了一个键,我听见隔壁的办公室里,激光绘图仪“簌簌”地响了起来。他把屏幕从床边推开,看着我,说:“你还有事吗?”
我想了想,说:“如果你现在有空,我想把昨天晚上的翻译做完。我不想耽误你的工作。”这话的语气,好像我在求他是似的。我的脸不由自主地红了。
“现在没空。”他冷冷地说。
“那就麻烦你告诉苏先生,是你没空,不是我不想工作。”
“苏群?”他眉头一皱,“他跟你说了些什么?”
我不吭声。我才不告状呢。
对峙。
过了一会儿,他说:“除了字典之外,你有没有电子翻译软件?这样手查太麻烦。”
我一听愣住。先头还以为他赌气,看样子,他还真要自己翻译。他就认得九百五十个汉字,我打赌这六年他至少忘掉一半,能不能看懂《读者文摘》都成问题。
“有!我有最新版金山辞霸。”
“拿来给我装一份。”
U盘就在我的钥匙琏子里,我递给他,看见他把它插入USB端口。
“文件名是JSCB,在my software的文件夹里。”
我看见他的鼠标就动了两下,然后,他就把U盘抽出来还给我:“现在没时间找文件,先把整个U盘考下来。晚上再慢慢找。”
这回轮到我抓狂了。
别的文件我都不怕,可是,U盘里有《沥川往事》的原稿。我不可以告诉他,更不可以显出着急的样子。不然,他一好奇,非要找出来看不可。有金山辞霸,不怕他看不懂。
“好吧。”我按兵不动,暗暗祈祷上苍,千万不要让他发现了我的秘密。
他的样子,好像等着我离开。我偏不走。
“你还有什么事吗?”
“有!既然你要自己翻译这些资料,请问,我做什么?”
他想了想,说:“你休息。”
我的嘴拧成一个大圆:“我?休息?”
“嗯,你休息。”
“工资照付吗?”
“照付。”
“那我这就买机票回北京。”
“不行。”
我瞪他:“你不是说我休息吗?”
“你在这里休息,随时待命。如果我要见什么人,你得过来当翻译。”
“那好,”我看见他孤零零的样子,心又软了,“反正我也没事,今晚开始译《永嘉郡志》,后天晚上译好给你。”
“《永嘉郡志》我也可以自己看,我有金山辞霸。”
我冷笑打击:“《永嘉郡志》是文言文,道光年间的文言文,你看得懂吗?”
其实,我也不知道道光年间的文言文与乾隆年间的文言文有啥区别。就是诈他一下。
他用手撑着自己,从床上坐直,说:“看样子,道光年间的文言文对你来说,是小事一桩。既是这样,能不能快点?明天下午三点之前,把译稿交给我。若是晚了,别怪我到王总那里plain。”
说罢,掀开被子,那条唯一的修长的腿在地毯上找拖鞋。然后,俯身下去,要从地毯上拾起拐杖。我看着他,猛然又想起N年前的某个夜晚,他开冰箱拿牛奶的情景。一阵没来由地心痛。
抢着拾起拐杖递给他。
他站起来,穿着一条黑色的瑜珈裤。看得出,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