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的目标是展昭,见莫研碍事,心中甚急,刀势愈发凌厉,杀招接连而至,莫研功夫本就远远不及他,被逼得手忙脚乱,狼狈避让……刀光阴寒,由刺转劈,莫研右臂眼看就要被砍下,突有一人从旁伸手,以指扣刀,刀身巨震,几乎飞了出去。
同时莫研被人拉开,她脚步踉跄,双目盯住拉开她的人,紧紧地,几乎要滴出血来……
因为拉开她的人正是展昭。
那人本以为展昭受伤定然功力大损,本想要他性命,岂料在几招之后便发觉自己仍旧不是展昭对手,不欲恋战,却因展昭逼得甚紧而脱不开身。展昭素来宽厚,此时却不知为何,招招取他要害,显然是欲将其毙于掌下。
那人见一时占不了上风,又恐附近侍卫赶来,更加走不脱,心下焦急,余光瞥见莫研呆呆愣愣地立在树旁恍若神游太虚,立时心生一计,也不躲展昭的攻势,重重一掌朝莫研拍去。
展昭果然中计,折身来救,他趁机脱出困境,飞身跃入近旁树丛,几个腾挪之后便消失无踪。
眼见那人身影遁去,展昭却再无力追赶,方才的一番打斗引得胸前伤口迸裂,丝丝血迹渗出衣袍。他斜靠在帐上,微微喘息着,眼睛只瞧着莫研。
附近侍卫此时方赶来,见除了展昭莫研,此处并无他人,奇道:“方才好像看见有人在此打斗?”
“是我在和内子切磋武艺,惊扰各位,甚是抱歉。”展昭勉强淡淡笑道。
“哦,是这样。”
那些侍卫笑了笑,原还想打趣一番,但见莫研失魂落魄的样子,终是没说出口,随意客套了几句便走了。
侍卫的脚步声消失后,除了蝉声,四周静得出奇。
风从林梢轻掠而过。
云缓缓地撕裂再聚拢。
他二人相隔不到一丈,却如相隔千山万水一般痴痴相望,仿佛尘世的喧嚣都已离他们而去。
莫研眼中无泪,透着比伤心更甚的悲恸。
她试着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来,只觉胸中气血翻滚,这些日子来的愁苦欢喜齐齐涌上,“哇”地呕出一口血来,身子摇摇欲坠。
“小七,你……”展昭见状,抢上前扶住她,不舍地用衣袖擦拭她唇边血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她。
莫研的头深埋在他怀中,身子颤抖不停,展昭紧紧搂住她,想到二人成亲不过短短几日,自己却伤她至深,黯然神伤,竟不由自主地滴下泪来。
之前来催解药的侍卫又过来,见二人模样不解,轻咳了两声才问道:“琪亲王的属下又来催问,莫姑娘何时能将解药调制给他们?”
莫研本来在展昭怀中一动不动,听到琪亲王三字却骤然抬头,目中杀气凌厉,知她如展昭,随即低低在她耳边道:“不是他,不会是他。”
她迅速转头,紧紧盯住他:“那会是谁?”
展昭静默了一瞬,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大哥!你一定知道!”莫研恨展昭竟然到了此时此刻都要瞒着自己。
“不,我不知道。”
在那人出手时,展昭便已认出他所使得是中原功夫,心中已猜出此人极有可能是蒙面女子在辽国内的细作,故而他招招取要穴,就是希望能杀了这个人,不至于让他再给海东青添麻烦。
此事却不能告诉莫研,他不能让她为了替自己复仇而卷入。
第七十八章
这日夜间,赵渝本已睡下,确又听说展昭在帐外求见,不得不又起身,命侍女传他进来。
“展昭冒昧,还请公主恕罪。”展昭近前施礼道。
赵渝知他素来持重,此时求见必有要事,微微笑道:“你又何必多礼,究竟有何事,但说无妨。”
展昭却不语,抬眼看了看左右侍女。赵渝明白他的意思,遂挥手让侍女都出去,且无她召唤不得入内。
见她们退下,展昭这才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呈与赵渝,沉声低低道:“此信请公主代交副使大人。”
赵渝一怔:“这信是……”
展昭退开一步,单膝跪下,拱手肃容道:“今夜之后,展昭不能再护卫公主左右,望公主恕罪。”
赵渝被他唬地一惊,愈伸手拉他起来,无奈身上有伤,动弹不得,只得急道:“究竟出了何事,你倒是说清楚,你是不是要走?小七呢?”
事到如今,对赵渝已是无法再瞒,展昭便原原本本将事情原委告之与她。“……那细作尚在营中,海东青须得防他。我已将那人身形特点武功路数写在心中,公主交与他便可。”
听罢他的话,赵渝尚在震惊中不能恢复,这些日子与耶律菩萨奴相处的点点滴滴浮现在脑中,她知道他虽外表冷漠,但实则对她甚是照顾,可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是大宋潜伏在辽国的间人。
“他、他……是宋人?”她迟疑问道。
展昭点头:“海东青这些年忍辱负重,非常人所能为,公主虽已清楚他的身份,但言语行为间万不可露出痕迹,否则……”
“我明白。”赵渝打断他的话,她当然明白自己些许疏忽而可能带给海东青的危险有多大。对她而言,作为她的救命恩人,他的安危自然是件极要紧的头等大事。
展昭微微一笑,他看得出赵渝已不再是那个会偷溜出宫玩耍的公主了。
“那你呢?”
“展昭今夜就要走了。”
“这又是为什么?难道包大人有令让你回去?”
“展昭身中巨毒,今日与那细作交手,毒入心脉,已是垂死之人。”展昭平静道,“展昭只有一个请求:请公主放小七回大宋,她一个人留在这里,我实在放心不下。”失去他,小七定然伤心欲绝,若她回了大宋,那里繁华热闹,又有她的师兄师姐,怎么说都对她好些。
“你……难道没有法子解毒吗?”乍然听闻展昭如此说,赵渝震惊莫名。
展昭淡淡一笑,摇摇头:“毒入心脉,无法可救。”
“怎么会这样……小七怎么办?她怎么办才好?”赵渝眼眶立湿,连声问道。
展昭垂目不语,半晌方才抬头艰涩笑道:“小七最怕见到尸首,我不想吓着她,所以我会离开这里,远远的,到她找不到的地方去。”
“……”赵渝静默良久,抹去泪水,哽咽道:“你放心,我一定回让小七回大宋去。”
“多谢公主。”
展昭再施一礼,起身道:“那么展昭就此别过。”
赵渝深闭下眼,重重地点下头去,只听见帐帘轻微地掀动一下,再抬头时,他早已不见了。帐中烛火无风而摇,各种摆设巨大的影子在帐壁上晃动着,赵渝的目光长久地盯在帐帘上,良久良久……
骤然间,她猛地扬声唤道:“来人!快来人!”
侍女匆匆忙忙进来:“公主有何吩咐?”
“快去把莫姑娘叫来!”赵渝急道。
出了大营,展昭骑了一阵子马,终是体力不支撑,不得已下马来步行。此时的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往何处而去,只是信步而行,走到哪里躺了下来便算到哪里罢了。
苍穹间,星光闪耀,那般明亮,让人的心会骤然地软下来。
他忍不住会想起些旧事,想起家乡夏夜里的萤火虫,想起哥哥的软语责备,想起包大人书房的烛火……
风从身侧掠过,他踉跄了一下,紧攥住缰绳才没有摔倒,胸口的伤口一阵一阵的疼痛涌上来,他没去管它,接着往前走去。
他咬着牙不让自己回头去,因为似乎总有一双眼睛、一双灿若晨星的眼睛在背后望着他。
那个人,那是他在这世间唯一的牵挂。
也是唯一的歉疚。
不知道是由于风愈来愈大,还是夜愈来愈凉,他的身体开始无法自持地发起抖来,似乎连血液都开始变冷。他仍旧坚持在往前走,腿却已经站不稳了,斜斜地软下去,他几乎要整个人扑倒在草地上。
急促的马蹄声自他身后传来,转瞬即到了身侧,马未停稳,便有人翻身下马,一把扶起他,声音微微颤抖着:“大哥,大哥……”
展昭视线已有些模糊,看不清她的模样,心中又喜又愁:“你又追来做什么?也不让人陪着你,待会吓着了怎么办?”
听他如此说,莫研带着隐忍的哭腔恼道:“除了你,我才不要别人陪着。你就是死了,我也陪着你一起死。”
“又胡说了。”展昭勉力站直,艰涩笑了笑,打趣道,“你当我是这蛮荒之地的人么,死了还要找人陪葬。”
莫研紧紧抱着他不撒手,脸埋在他怀中,瓮瓮道:“总之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一步不离。”
展昭摸了摸她的头发,长叹口气,半晌才问道:“我不是点了你的睡穴么,你怎么会追来?”
“是公主,公主找人解了我的穴道,告诉我你居然撇下我一个人走了。”莫研气呼呼地抬头看他,突又想起一事,忙松了手,自怀中掏摸出一个小瓷盒,“公主说这是她父皇在来时给她的九转清心丸,说是珍奇得很,能治好多病,说不定也能解毒。大哥,你服下试试。”
毒入心脉,任凭再服下任何药物,也如隔靴搔痒,展昭心里自是知道这个道理,可是怕伤莫研的心,并不说什么,顺从地服下。
莫研的心里也没底,干脆把所有药丸都倒了出来,兜在展昭手中:“大哥,一气全吃了吧,说不定效果会更好。”
展昭微微一笑,依言全部服下。
把小瓷盒往旁边随手一丢,莫研怔怔地瞧着展昭,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还能做什么。
“走吧。”展昭朝她柔声道。
“去哪里?”
展昭想了想:“向西走吧,西边有大漠,听人说大漠落日极美,我也想去瞧瞧。”
“好,我们就向西去。”
莫研点头,将展昭扶上马背,她在前牵着缰绳缓缓而行。
第七十九章
“大哥,以后你都不许点我的睡穴。”
“好。”
莫研侧头望了望他,又接着回过头来烤兔子。他二人就在这荒野之中慢吞吞地向西而行,并不拘什么,累了就坐下来歇歇,饿了便抓只野兔或是逮了野鸟来吃。
夜风微凉,展昭倦倦地半靠在石上,看着漫天星光,闻着烤肉的香味,低低笑道:“小时候,我和哥哥偷了别人田里的地瓜,烤了吃,现在想起来,那味道真是香得很。”
莫研回眸一笑,伸手来刮他的脸:“原来南侠也会偷东西,而且还是偷吃的东西,没羞,没羞!”
展昭握了她的手,直起身子来,微笑道:“那你小时候偷过什么?”一问出口即后悔,生怕引她想起不快之事,又改口问道:“对了,你师父究竟是何人?我瞧你二哥哥的功夫很好,那你师父的功夫肯定更了不得。”
莫研摇头道:“师父平常懒得很,从来不练功。他除了陪师娘,就是喜欢到处逛,他功夫好不好我也不怎么清楚。”
“原来你还有师娘,怎么从未听你提起过?”
“师娘我也没见过。”莫研将烤好的兔子撕下一条腿来递给给展昭,“我们住的地方,后面有片很安静的树林,我记得小时候里头有一间小竹屋,师父常常去那里煮茶听雨,说师娘就在里面,可不管我们什么时候去都从来没有见过她。”
展昭先是听得有些糊涂,接而一想,问道:“想来,是你师娘早已登仙境。”
“大哥,你怎么知道?真是聪明。”莫研笑道,“我以前一直以为师娘定是武功登峰造极,来无影去无踪,一点痕迹都未留下。有一次我足足在林子里守了三天,就想看一眼师娘的模样。后来二哥哥骂我笨,说师娘在很早很早以前就死了,除非我能看见鬼。”
说到“鬼”字时,她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展昭瞧在眼中,心中暗叹口气。
莫研接着又道:“原来,师娘曾经在那间竹屋里住过,所以师父舍不得离开,就在旁边又另外修了房子住了下来。后来竹屋禁不住风吹日晒,有些烂了,我们又常常在屋子里嬉闹,师父怕屋子突然倒下来伤了我们,索性就把竹屋拆了。那时,我以为拆了竹屋,师父一定会很伤心,可是他却一点都没有伤心的模样,还笑眯眯地到林中弹琴唱歌,说是在陪师娘。”
展昭听到此处,点头叹道:“因为你师娘就在他心里,竹屋在不在又有什么关系。”
莫研奇道:“大哥,你怎么会知道我师父所想?我二哥哥也是这么说,还骂我总是被俗物牵绊,愚不可及。”
展昭微微一笑,其实他也不过是将心比心罢了,若是自己,也会将深爱的人深藏在心中,终其一生,亦不会相忘。
“你师娘走了那么久,你师父还时时念着她,她若地下有知,心里必定欢喜。”他平平道,似乎在说一件极平常的事情:“若我走了之后,你若也像你师父这般快快活活的,我也会欢喜得很。”
猛然间听他这么说,莫研仿佛被大锤重重敲了一记,怔了半天未说一语,良久才道:“大哥,难道你不喜欢我陪着你么?”
展昭微笑道:“你现在不就陪着我么?咱们若都活得好好的,我自然喜欢你陪着我,可我不要你陪着我死。”
“我不怕死。”莫研直直地望着他。
“我知道。”展昭柔声道,“可是你若死了,这世上便没有人会像你那般想着我,念着我。”
莫研一怔:“还有包大人、公孙先生、王朝马汉张龙赵虎、公主……”
“他们都不是你。”展昭打断她,温言道,“我只想你一个人念着我,就够了。”
莫研怔怔地望着他,呆愣了许久,眼中滚下泪来。展昭用衣袖替她擦去,强忍住苦涩,口中笑道:“乖,不哭。你以前不是说过么,人总是要死的,就算活不了多久,那也是多一日便欢喜一日。”
“我现下才知道,这种事轮到了自己身上,原来这么难受。”莫研哽咽道,“大哥,你服了公主给的药,不一定会死,对不对?”
展昭又是好笑又是心酸,只能道:“是啊,不一定会死,可也说不准。所以,这些日子咱们才非得快快活活的过。”
莫研眼眶尚红,抿着唇用力点了点头。
已是展昭和莫研走后的第三日了,赵渝没有他们的丝毫消息,也不知道耶律菩萨奴在何处。她因伤未愈,不能出帐,又恐引人怀疑,也不敢派人去打听耶律菩萨奴是否已回到大营。
这日夜间,赵渝心中甚是烦闷,将侍女都赶了出去,独自持卷而读,眼睛却只盯着烛泪点点滴滴,心思早已不知在何处……
一声极轻微的撕裂布帛之声自身侧不远传来,她回过神,转头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