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充。
“展大人才不会象你这么斤斤计较呢。”
见展昭嘴角含笑,静静立在一旁,莫研不欲再理会宁晋,拉着展昭就走。
宁晋恼火地瞪着他们的背影,踌躇片刻,还是急步追上。
“等等我!我知道那里什么菜最好吃。”
马行街是京城最繁华的街道,距离开封府衙并不算远,醉仙楼就位于马行街两端,朝街面相对而建,二楼处还以木廊相连。从外面望去,这座半空中的木廊上雕刻着飞禽走兽,栩栩如生,且描金镀银,显得很是气派。
店家见是宁晋,忙不迭地请上楼去,也不待他们开口,便安排了间临栏可观街景的宽敞雅阁。又恐天凉,店家特特地取了羊皮褥子垫在椅子上,再把凉果香茗摆齐,请他们稍待热菜,方才退出去。
莫研见店家这般殷勤,朝宁晋拍手笑道:“和你出来,果然妙哉!是不是我们吃完,他连银子都不要?”
“你想得倒美。”宁晋白她一眼,“非但银子不能少给,还得额外多给打赏,否则我的面子往哪搁。”
“那你这宁王当来有何用!”莫研连连摇头。
宁晋气结,偏偏一时半刻又说不出自己究竟有何用,索性不语,只拿眼睛瞪她。莫研转头看展昭静静而坐,眉尖微颦,垂目饮茶。阳光洒落半身,光影流转之间,愈发衬得他眉目温润如玉,她看得呆住……
将他二人映入眼帘,再回想起寒山寺中情形,两幕相叠,宁晋只觉微微不适,正欲别开脸去,却又想到一事,急急朝莫研道:“你当真要回蜀中去?”
闻言,展昭方抬目望向莫研,正瞧见莫研怔怔地看着他。
“为何不能留下?”他犹豫了片刻,还是问道。
莫研很是为难地挠挠耳根,“其实,我当初答应当捕快的时候就想着……”她溜一眼展昭,后者淡淡一笑。他如何会不知她一心当初只想着救出师兄,当捕快不过是权宜之计,如今她要走,他原就该料到。
“我二哥哥又催着我回去,他最不喜欢与官府有往来。”莫研愁眉苦脸,本来她也以为官场无好人,尽是些只会搜刮百姓敛收财物的贪官昏官,但这些日子以来,看包拯丝毫不畏仁宗,不依不饶地弹劾张尧佐,素日里又是勤勉公务,兢兢业业,她嘴上虽不说,心里却着实钦佩。
还有展昭,象他这般的人,是她从未见过,也未曾想过的。她不得不承认,他确是个好官,而且远远不仅于此……
不忍看她为难的模样,展昭轻叹口气,问道:“何日动身?”
“大概是后日,不过现在白小姐落得如此处境,我怎么能走?”说到此事,莫研立即想起请展昭吃饭的原因,忙凑到他面前,十分认真问道:“包大人平日里最喜欢什么?”
展昭被她问得一愣:“喜欢什么?”
“他有没有什么喜欢的玩意儿?”
“包大人……”展昭想了半晌,才迟疑道,“大人好像喜欢下棋。”
“下棋!”莫研闻言欢喜道:“我们家正好有一付玛瑙的,不知道包大人会不会喜欢?”
玛瑙围棋子价值不菲,绝非寻常人家可有,宁晋原不知莫研底细,听说她家中竟有如此值钱的物件,不由微微吃了一惊。
展昭不解道:“你想拿玛瑙棋子送包大人作什么?”
“求他放了白小姐啊。”莫研想当然道。
“胡闹!”展昭厉声喝住她,语气已带着怒意,“你这是贿赂官员,包大人岂是收受贿赂贪赃枉法之人。”
“那你说该怎么办?”
很少见到展昭如此声色俱厉,莫研被他这么一骂,顿时委屈不止:“除非我去劫狱,可我又打不过你。”
展昭心中一软:“我会吩咐差役路上多加照顾她,不会为难她。明日白宝震下葬,我们也可去帮她料理。”
“我自会替她父亲选付好的棺木。”宁晋插口道。
“可她还是会被发配边塞。”莫研咬咬嘴唇,“难道真的想不出办法么?”
“律法如山,不可违。”
第五十二章
“你们……”
莫研气呼呼地将面前茶水一口饮尽,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店家流水般将菜肴送上来,此时正是吃螃蟹的好时节,桌正中便是一道蟹酿橙,香味四溢,甚是诱人。
宁晋嗜蟹,也不相让,自己先挟了一个,启了橙盖,取内中蟹肉蘸盐醋而食,吃的津津有味,这才连连让道:“这蟹味道不错,你们怎么不吃?……有蟹无酒可不成,再来一壶菊花酒方才对景。”遂又唤来店家上酒。
见莫研仍在气恼,展昭无法,伸筷挟了一个蟹酿橙给她,柔声劝道:“你不妨尝尝,日后回了蜀中,多半就吃不到了。”
莫研本是心中忿忿,听到他柔声相劝,也不知怎么,气也气不起来,低着头乖乖地吃起蟹肉,顿觉满口芳香,确是极难得的美味。
“这个……怎么做的?”她一下子就忘了方才气恼之事,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蟹肉。
宁晋得意道:“别小看这道菜,做法可不一般,”他瞥一眼莫研,补充道:“就算你学会了做法也没用,连这小碟蘸蟹肉的醋都是特别酿制的,与一般陈醋不同。你若回了蜀中,哪里还能吃到这般美味。”
“唉,说得也是。”莫研愈发懊恼。
“京城里好吃的东西还多着呢。”宁晋循循善诱,“你就这么走了,岂不可惜?”
莫研挟着蟹肉在叹气,半晌,毅然决然把它一口吃下去,认真道:“那我今天得多吃一些。”她转头看展昭,目中尽是期盼:“你会来蜀中瞧我么?”
展昭一怔:“会……吧,若能得空。”
莫研喜道:“到时,你带些这醉仙楼的蟹醋给我,可好?”
展昭淡淡一笑,却不点头也不摇头,方才随口应承,现下心中已隐隐愧疚:自己整日里公务繁忙,便是想去瞧她,也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得空,若随口答应她,却时时去不成,岂非是辜负她。
见他微笑,莫研只当他是答应了,随即却又想起白盈玉,低低叹道:“白小姐去了边塞,也不知会不会有人去瞧她。”
她心中始终对白盈玉心怀歉疚,觉她是为了帮自己才会落得这般惨境。
展昭、宁晋闻言,各自默然。
“对了……去边塞怎么走?”宁晋饮口酒后,问展昭。
展昭想了想才道:“一般押解犯人出开封府,往河南府,再经河中府,过汾水,洛水,至庆州。”
“汾水,洛水……”宁晋顿了顿,象是想起什么一般,“听说以前,曾有犯人跳了汾水,是真的么?”
展昭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多看了他几眼,转而别开目光,佯装不在意道:“确有此事,船行至河中,有几个性子烈趁着官差不留神,便投了水,倒也不算稀奇。”
投了水,也不算稀奇——莫研立时福临心至,两眼直爆小火花。
再看他二人一问一答,仿若无事闲聊,她心下生疑,扭头观察展昭模样,后者神情泰然,自斟淡酒,浅浅而饮,并无异于平常之处。大概是自己多心了吧,莫研犹豫着收回目光:像展昭这种只肯依法理行事之人,怎么可能会暗示自己救白盈玉的法子,何况还是这等旁门左道的法子。
“那些人投了水,官府就不追究?找着尸首没有?”她讨好地又替展昭斟了杯酒,小心翼翼地问道。
“汾水湍急,如何还找得到,只好不了了之。”
展昭心中暗道惭愧,面上却仍旧平平而叙,波澜不惊。
“那些人真是……真是太可怜的。”看来此法可行,莫研掩不住兴奋,虽已极力用哀伤的口气说话,可脸上的笑意却是显而易见。
展昭与宁晋交换眼神,皆暗叹口气,知道这丫头心无城府,竟是半分情绪都掩饰不住,幸而再无旁人在场。
次日白宝震下葬,宁晋虽未出面,却于前晚便请人送来一副上好棺木,将白宝震尸身收殓入内,又请石匠赶着刻了碑,送了过来。包拯也派了王朝马汉,名为押解白盈玉,实则替她料理丧事。
莫研与两位师兄皆到场帮忙,展昭亦来帮忙。
因是包大人法外开恩,故停灵哭灵守灵皆略去,这日里唯送灵引灵二事。
京城郊外野地,风过,火舌吞吐,纸钱灰烬漫天飞舞。
白盈玉跪在墓前,麻衣素裹,衬得脸色愈发苍白,便是这袭孝服,也是莫研一早送去牢中给她换上。
她不言不语,眼中无泪,静静地烧着纸钱,在墓前跪了许久。展昭莫研等人立在她身后,静默无语,虽然同情她孤苦无依,却全因白宝震作孽,也不知该如何劝解。
纸钱烧毕,她方盈盈起身,朝展昭等人躬身,莫研忙上前扶住她。
“我还有些话想和我爹爹说。”她低低道。
众人明白,大概她不愿他们听到她的言语,皆知趣转身退开。
莫研抚抚她的后背,笨拙劝道:“你莫太伤心了。”
白盈盈点点头,朝她勉强笑笑,一直看到她转身离开,目光凄楚而决绝:婚事被退,爹爹惨死,亲朋避恐不及,以其无依无靠地流落他乡,还不如追随爹爹于九泉之下,也落个干净。
缓缓转过身子,她猛然发足一头朝墓碑撞去——
这一突变,是众人万万没料到的。
展昭等人已经走远,回身抢来已然来不及,莫研虽然离得近,无奈身法太慢,仅仅拉到一小方衣角。眼见白盈玉即将撞上墓碑,千钧一发之时,忽有一人抢至她身前,生生将她拦下,正是萧辰。
萧辰本是与莫研同行,他双目不便,耳力便比常人灵敏,听到脚步声不对,不必回头,人便已飞掠而出,险险救下白盈玉。
“你没事吧?”见她身子软软瘫下,莫研冲上前,焦急道,“干吗要寻死,就算要死,你也应该去投水,怎么会想到去撞石头呢?”
闻言,展昭暗叹口气,隐约也有去撞石头的冲动,连忙将莫研拉开,免得她再胡说八道下去,毕竟旁边尚有王朝马汉在场。
莫研又看到萧辰按着腰,奇道:“二哥哥,你怎么了?”
方才被白盈玉一撞,萧辰的后腰正顶到石碑边缘,一阵酸麻痛楚,他触手摸去,温热腻滑。
莫研探头望去:“啊!流血了。”
白盈玉闻言,抬头见萧辰手上血迹赫然,顿时大为歉疚,慌忙道:“你……你伤得要紧么?都是我的错,我……”
“知道错就好。”萧辰仍旧冷冷淡淡,“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自残其身,不孝之至。”
说罢,他便自顾自地走了。生怕师兄走路不便,李栩赶忙追上。
一只寒鸦立在高枝,零零落落地叫了几声,白盈玉坐在原地,望着渐渐模糊的青衫背影,恍在梦中。
第五十三章
白盈玉被押解往边塞两日后的清晨,萧辰等收拾好行装,向包拯辞行后便从侧门而出,正遇上牵着马欲出门去的展昭。
“你们要回去了?”
展昭停下脚步,虽然内心不无遗憾,却还是朝他们笑道。
莫研看见他,很开心的模样,笑吟吟地朝他点头:“方才我去找你辞行,可惜你不在,还好在这里遇上。”
萧辰拱手施礼:“展大人,多谢你这些日子对小五、小七的照顾,我们就此别过。”
“萧兄走好。”展昭也拱手还礼。
莫研在旁轻扯他衣袖,笑道:“你莫忘了来蜀中瞧我,你若来,我就做菜给你吃。”
“莫姑娘……”他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叫我小七就好了,以后我也不叫你展大人,就喊你展大哥,好不好?”
展昭微微一笑,道:“自然好。”虽然口中如此答道,但他却也不知这“以后”将会是何时,说罢之后,不由心下怅然若失。
浑然不知他所思,莫研将包袱甩至背上,豪情万丈地拱手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一路平安。”展昭拱手,衷心道。
灿然一笑,莫研不再多言,转身随两位师兄离开。
李栩轻敲一记她的头:“什么青山绿水,罗罗嗦嗦的,小娃儿不学好!”
“什么不学好,江湖中人都这么说话,这话我练了好久,总算派上用场了。”莫研得意道。
声音远远地飘过来,尚立在原地目送他们的展昭听了,唇角不由泛起笑意。看着那抹熟悉的纤细身影拐过街角,消失在视野中,他深吸口气,方才离去。
尾声转眼已过了月余,这日展昭早起在院中练过剑,抹了抹汗,正看见雪花飘落,细细小小的,绕在他身周打着转……
已经是冬天了,真快啊,他想着,这是今年京城里的第一场雪吧。
雪粒子钻入衣领,冰凉冰凉的,他自嘲地笑了笑,也不掸开,提剑回屋,却见马汉从不远处顶着雪走过来。
“展兄,我家里的说了,今儿是小雪,让你早起先过来喝碗羊肉汤。”马汉人还未到,已经喊过来了。
展昭笑道:“替我多谢嫂夫人,我稍后就过去。”
展昭独身,在京城里又无亲戚,平日里与王朝马汉等人皆以兄弟相称。马汉已成家,夫人正是开封府内的厨娘,有着一手好厨艺,故逢年过节,马汉常常招呼展昭王朝等人同来家中过节。今日小雪,马大嫂特地烧了补气暖胃的羊肉汤,也算是应景。
刚进马汉家的小院,混杂着当归味的肉汤香味扑鼻而来,团团雾气在飘雪中散开,暖意沁人。王朝,赵虎早已在屋中,见展昭到来,忙挪了挪,让他落座。
马大嫂手脚麻利地给各人端上汤碗,端得是好手艺,那羊肉汤色泽乳白,毫无臊味,上面洒了一把碧绿的葱花,香气四溢。王朝性急,也顾不得烫,端起来就着碗便喝了一口,连连咂舌,只觉得鲜美无比。
取过汤勺,轻轻在汤中搅动散去热气,看着碗中的葱花,展昭不由自主地想起某个人欢欢喜喜地往面中洒葱花的样子……现在的蜀中,不知是否下雪?
“展大人快喝,这羊肉汤就得趁热喝。”
马大嫂又端上一大盘白馍,笑呵呵地看着正大快朵颐的众人,得意道:“这汤里头我加了白芷,还有杏仁,一点臊味都吃不出来吧。”
“嫂子真是好手艺。”赵虎抓了馍在手中,赞道。
王朝口中还未咽下,连声附和:“好吃……好吃。”
听他们连声称赞,马大嫂笑了笑,自言自语地叹道:“你们也就是知道好吃二字,其中的功夫哪里会懂得。……要是那个小丫头没走,说不定她能吃得出来。”
闻言,展昭手上动作略停,随即恢复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