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中篇小说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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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珠(中篇小说集)-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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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把车子开得很慢,一路小心留神,心中很担心她会出事。
  J3,我跟自己说,蝎子号的生命已过了一半,她的日子有限,迁就她又不是太困难的事,这次把她找到,不要再逆她的意思。
  我逐间店铺找,询问,打听,终于在图书馆的门口,看着她呆呆地站在那里。
  “蝎子,”我奔过去,“蝎子!”
  她见到我,抬起头,脸上的雨水使她看上去是像在流泪,我拥抱她。
  “蝎子,我后悔,是我的错。”
  我急急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怕她着凉。
  “让我们回家吧。”我说。
  她把外套搭在我肩上,“我不用添衣服,你自己当心。”她轻声说。
  啊,我忘了蝎子是电脑机械人,我紧紧抱住她,她的头贴在我胸前。
  我说:“蝎子,我要将功赎罪,你若果喜欢卢昂,我们就在这里度过。”
  蝎子还来不及回答,有一辆车子经过我们,一位老先生探出头来笑:“喂!年青人别太热情,有什么何必淋着雨说?哈哈!”
  我不知为什么,一张脸马上涨红,挽起蝎子的手便走。
  “嗳,走到哪里去?”蝎子号问。
  我这才发觉荒谬,我爱上了蝎子号。
  呵我在恋爱,我爱上蝎子号。
  怎么可能呢?我一生中未曾真正地恋爱过,曾经羡慕法兰根咸默博士,因为他在马来亚一个叫膑南的市镇,有过一段虽然短暂而丰富的感情生活。
  难道我一直在寻找的爱情,竟是蝎子?
  为什么不呢?她博学多才,她容貌秀丽,她对我真诚,一心一意,她是个十全十美的女人,与我志趣相投,年龄相仿,我为什么要对生命的看法那么狭窄?
  我们坐在车中,雨哗哗地下,刹那间蝎子明白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她颤声说:“J3,我甚至没有一颗心。”
  “当然你有一颗心,”我把脸埋在她的掌心,“你有一颗至美至善的心。”
  “我希望我可以活得久一点,”她说,“与你白头偕老。”
  我说:“生命只要好,不要长。”
  “是的,或许这样也好,那么在我去后,你可以正式结婚生子。”
  “不重要,这些都不重要,我们不要谈将来的事,现在,记住我们只有现在。”
  “我希望我是一个人,J,我愿意将灵魂出卖给撒旦,换取人形,”她说,“但是我没有灵魂。”
  “你有灵魂,你有的。”
  “J,我只是一具机械人。”她低下头,心灰意冷。
  我开了车子里的无线电,音乐悠扬,一个小世界,只有我们两个人,衣服湿漉漉,如果她是史蒂拉,我会做其它的事,但是她是蝎子,我太敬重她,我开动了车子。
  回到家,我淋热水浴,打喷嚏,再看蝎子,她又恢复了原来的神态。
  “J,我有话跟你说。”
  “是。”我坐在她身边。
  “明天我们开始去找C7。”她说。
  我吃了一惊,“不,蝎子,我自己去,这一段时间,我要与你在一起。”
  “你的意思是,要待我‘死’后,独自去做这件事?”她说。
  “别说得那么难听。”我不悦,心中刺痛。
  她温柔地说:“我会帮助你,J,那么我们可以进行得快一点。”
  “人海茫茫,到什么地方去找他?”我说,“我根本未与C7见过面,况且缪斯已经死亡,无记录可查。”
  蝎子抬起头,“我记得他的声音。”
  “你不能凭一个声音,在全世界中把他找出来。”我说,“蝎子,让我们放弃这件事,从明天起,我们一起走遍全世界,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我们除了欢乐,什么也不想。”
  她微笑道:“仿佛像陪一个患了绝症的人”
  “蝎子。”
  “好,我以后都不说这种话,但答应我,待我像一个普通人,不要怜悯我。”
  “怜悯”我悻悻然,“好心不得好报,天晓得,最后我还是要与你打起来的。”
  “别忘记,我有那具迫击炮。”她恐吓我。
  “啊,武器是用来对付爱人的。”我气,“还不快去做饭。”
  她缓缓地走到厨房,又转头过来,“我喜欢这个世界,当初来到这里,事事瞧不惯,巴不得像初生婴儿般,天天大哭,后来习惯了,情绪平稳得多。”
  我笑:“你认为婴儿哭是因为事事看不顺眼?哈哈哈,多么奇怪的想法。”
  “咦,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是?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乎?”
  “岂有此理。”我笑。
  我疲倦了,想睡一会儿,往摇椅上一躺。
  明天我们要动身了,我想,以流浪为生活,我觉得很快乐,于是出力摇一下摇椅,就在我头俯下的时候,一颗子弹在我身边呼啸而过,射中一只花瓶,炸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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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天言情小说书库||人间书馆||亦舒《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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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蝎子号(5)

                  我什么瞌睡虫都惊走了,马上扑伏在地上,电光石火间,地面又引起一连串子弹痕,我才滚在一旁,蝎子已从入房中,取出她那具迫击炮,我听到车子引擎发动声,才自地上跃起。


  “该死!”我骂,“已在射程外。”
  蝎子奔出花圃,我跟在她身边。
  我们看到一辆黑色房车以极高速度离去。
  蝎子低喝:“J,站在我身后,以你的背做我的支持。”
  我依言与她背对背站,蝎子把手肘支在我背上,瞄准那辆车子,发了一炮。
  炮弹尖嘶着射出去,离车子之前约一两码,忽然像是停止,我跌足道:“太远了!”
  话还没说完,黑色房车却撞上炮弹,也没有声音,忽然变作团火球,车子里的杀手一点机会都没有。
  蝎子铁青着脸,站在花圃前看着它燃烧。
  我没想到她的武器有这么强烈。
  我转头进屋子,准备收行李。
  C7找上我们,我想放过他,他不放过我。
  我简单的挽起小型手提箱出去找蝎子。
  她在车子残骸内检查。
  我打着了引擎等她,她很快便提着武器过来。
  我们静静地看着对方,随即握紧了手。
  她依依不舍地看了看茅舍,将武器收进行李袋,我们驾车到飞机场去。
  一路上也没有话,两个人心灵相通,根本不用多说,她挽着我的手进去买机票,入候机室,上飞机,当天傍晚,到达巴黎。
  我带着蝎子号在蒙马特溜达,黄昏尚未歇市。人来人往,非常热闹,年轻的艺术家成群结队地在路边嘻笑耍乐,圣心院上一抹橘红的晚霞。我与蝎子肩靠肩地坐在石级上,两人都陶醉了。
  蝎子问:“你以前到过这里?”
  “许多次。”
  “与不同的女郎?”
  “有时候一个人,有时候有伴,我是一个俗气的人,这是我最心爱的城市。”
  “因为它美丽?”
  “是的,各种角度下,巴黎都是最美的。”
  “陪你来巴黎的女郎,”蝎子问,“她们也美丽?”
  “蝎子,各种角度下,你都是最美丽的。”我拥住她的肩膀。
  “J3,你不失有一张最甜的嘴巴呢。”她微笑。
  “我?啊哈啊哈。”我脸涨红了。
  蝎子说:“我不在乎这是个什么城市,只要与你在一起。”
  我不会相信别的女人,但我相信蝎子,她不会欺骗男子。
  而女人,女人们都是狐狸。
  我想起共处三年的史蒂拉,丝一样的金发,图画般的身段,水准以上的智力,但是她对我不忠。我感喟地想:我终于恋爱了,对于传宗接代的观念,我并不在乎,但蝎子号的生命只余短短数百小时,那一日终于要来临的,逃也逃不过。我握紧了蝎子的手,无法不冒冷汗。


  我茫然地想:我自己的那一日呢?我自己那一日又在什么时候来到?
  “你在想什么?”蝎子问。
  “没什么。”我低下头。
  她自口袋中取出一条链子,链子下悬着一块小牌子,交给我看。
  “这是什么?”我诧异地问。
  “我自抢手身体上取下的。”她说,“他患糖尿病,这牌子上注明血型等资料。”
  我狂喜,“我们有线索了。”
  “是。”蝎子不解地说,“但作为一个枪手,性命随时难保,他何必担心糖尿病突发?”
  我苦笑,“这是人类性格上的悲剧,你不会明白。”
  “我起初以为是一个陷阱,是以没有告诉你。”她说,“他的枪法又那么坏”
  “不,他的枪法很好,只是运气不好。”我补充,“在那一刹那我摇动了摇椅。”
  “那么是我的幸运,”蝎子说,“失去了你,我比孤儿还惨,我是一个自私的人,我死的时候,要你陪在我身边。”
  “那么我怎么办?”我责备她。
  “你还有好长的日子,”她吐吐舌头,“到时儿孙满堂,送你上极乐世界。”
  “嘿!”
  “明天我到国际刑警去查这个人的底细。”蝎子说。
  “我陪你去。”
  “不用,”蝎子说,“我与我的朋友有默契。”
  “我偏要去。”我说,“你想和那些机器眉来眼去?没机会。”
  她笑了。
  那天她陪我在小馆子中吃饭,蝎子面前只放着一杯咖啡,我大吃炒蚬。
  蝎子说:“什么都挖出来吃到肚子里去。”她摇头。
  我做一个狰狞状,“几时把你也吃掉。”
  “吃完之后我们做什么?”她问,“你累不累?是否需要休息?”
  “我们去看电影,瞧,《星空奇遇记》。”我指指对面戏院的海报。
  “关于什么的?”她很兴奋,“我从没看过电影。”
  “一部关于电脑的故事。”我说。
  影片放到中段,她就开始伤心,如果她有眼泪,我想她会哭,影片中电脑的遭遇,深深感动了她。
  “J3,”她说,“人类虽然渺小,但他们的感情世界真是丰富多采。”
  我拍拍她的手。
  那夜辗转反侧,吵醒了我。
  我扭开灯,笑说:“喂,你‘失眠’?”
  她说:“J3,如果我可以像那具电脑那样。。。。。”
  “蝎子,那只是一套科幻电影,别太认真。”我安慰她。
  她苦笑。
  “看书吧。”我说,“天快亮了,天一亮我就陪你。”
  “嗯。”她应我,拾起书。
  我熄了灯,她双眼有红外线装置,黑暗中阅读毫无问题。
  我问:“那是什么书?”
  “小王子。”
  我叹气,“你难道不能读些较为快乐的书?”
  她不回答。
  我转个身,又睡着了。
  我醒来的时候,蝎子号不在房间里,床头几上有一张字条:“J,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我有点生气,她又叫我担心了,我换衣服,吃早餐,也留张字条:“我也出去一下,也马上回来。”我到逢东广场去选购了一只戒指。
  再回酒店,蝎子号已经在房间,她笑说:“嘿!这么幼稚的报复。”扬扬我给她的字条。
  “你不担心我?”我气结。
  “担心什么?”她反问。
  我指着脑袋,“也许又有人要向我这里开枪,也许我在路上遇见旧情人。”
  她笑,“这么巧?过来看我获得的资料。”
  我打开小盒子,“过来看我送给你的礼物。”
  蝎子欢喜得跳起来,把指环套进手指,“你对我太好了,J3,谢谢。”
  我耸耸肩,“像你这样的女友,不用穿不用吃,再不送戒指下订,溜了可没处找。”
  蝎子笑,“这是红宝石与钻石吧。”她侧头看着那枚戒指。
  “是,这个款式叫永恒,一圈都是宝石,没有中断。”
  “多可爱。”她说。
  她所得资料很重要。杀手是国际著名的左手神枪,从未失手,国际刑警非常怀疑他,但没有证据,这个人只因违例停泊车辆在翡冷翠被交通警察检控过一次,他的掩护身份是保险公司的经纪,资料有他的详细地址。


  我立即决定赶往翡冷翠,我们要比C7快。
  蝎子说:“他的名字叫彼埃特罗梵可利。”
  “他是自由身?抑或受雇于某人?”
  “自由身。”蝎子说。
  “你愿意赶去翡冷翠吗?”我问。
  “唔,本来我想往卢浮宫看蒙罗莉莎,可是现在没法子啦。”
  “你认为C7会不会比我们早到?”
  “或许。”她答。
  中午我们在翡冷翠下飞机。
  我说:“蝎子,我们的行程比那种十五日游欧洲的旅行团丰富得多了。”
  梵可利住在麦迪西花园附件的街上。
  我租了一部摩托车,与蝎子横街窄巷地寻找。
  蝎子说:“我喜欢翡冷翠多过巴黎。”
  我侧头问:“是因为马可波罗的缘故?”
  “因为意大利人像中国人。”她说。
  蝎子指他们声音大,街道脏,喜面食。
  我笑,小小摩托车在街上风驰电掣,柠檬香与橙香的空气,人们把衣服晾在露台上吹干,女郎们穿得活泼,一身太阳棕色,自由自在,浪漫兼古典的一个城市。
  梵可利的家在三楼,我用百合锁开了进去。
  蝎子说:“他们已经来过了。”
  我点点头。一层小小的公寓,简单的家具,被翻得凌乱不堪。
  “翻得很乱,不知有否找到他们要找的东西。”蝎子说,“我们要的是任何字据,一个电话号码,一个地址,或是日子,任何可以带领我们走前一步的资料。”
  “你的朋友们尚提供过什么资料?”我问,“毫无目的地在数百尺的地方翻寻,多么头痛。”
  蝎子坐在床沿,“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他喜欢喝契安蒂白酒。”
  “一点帮助也没有。”我说。
  蝎子问我,“一个杀手的生活是怎么样的?”
  “我不知道,”我坐下来,“很寂寞吧,我们都寂寞,这是环球性的疾病。”
  蝎子笑。
  我拨动书架上的书,“他也看书,瞧,他是狄更斯迷呢:《古玩店》,《圣诞颂歌》,《块肉余生》。真是悲惨,如果我们没把他杀害,也许他仍可以坐在这里读《双城记》。”
  蝎子说:“如果他不死,你现在就是个死人。”
  “说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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