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中篇小说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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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珠(中篇小说集)-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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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这个时候,裘回来了,他一开门看见我与白丽丽对峙,就知道事情不妙。
  他喝退白丽丽,“你来做什么?你疯了?”
  白丽丽倔强地冷笑,“我为什么来不得?我还是自己开门进来的呢!”
  裘怒不可遏,“你想坏事?把门匙交出来!”
  裘额上青筋毕露,咬牙切齿,非常可怕,我忽然同情白丽丽起来,这门匙当初也是裘亲手交给她的呀。
  裘指着门口,“你给我出去!”
  “哼,”白丽丽妖妖娆娆地站起来,“我出去,你别来不及的教训我,老赫是站在我这边的,你当心吃不了兜着走,我如今是看清楚你的真面目了,好一个翻脸不认人,”她忽然转过头看着我,“小妹妹,你心寒不心寒?”


  我退后一步。
  裘铁青着脸去打开门。
  白丽丽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她却还跟我补一句,“以前他对我,也像此刻他对你一样——”
  没料到裘在这一刹那伸手,用力掌掴她,白丽丽身形不高大,受不了力,整个人撞在墙上。
  我过去扶住她,她嘴角立刻冒出大量的血来。
  我很气愤,又为裘丑恶的一面骇怕,我说:“你为什么打她?你怎么可以打女人?”
  白丽丽在我手臂上着力,挣扎着站起来,用手抚着肿起老高的脸颊,眼泪往嘴里吞。
  我非常不忍,“你快去看医生。”
  她跌跌撞撞地走了,裘大力关上门。
  我质问:“你为何这样对她?”
  “她对你说了些什么?”裘反问我。
  “什么也没说。可是谁都猜得到其中的奥妙,即使你急于要甩她,你也不必打她!”我反感到极点,“当初她也就是那个样子,可是当初你却看中她——”
  “住嘴!”
  “我不住嘴!”我吼叫,“你要不连我一起打好了,我原以为这惨事只有在小说里才会发生,你这个人太下流,我与你通信五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有白丽丽?你又为什么寄来飞机票,叫我来度假?为的是什么?”


  他用手掩着脸。
  “你为什么玩弄我们?”
  裘放下手,“她发觉我爱上你。”
  “你爱我?”我问,“那么跟我通信,为什么又跟她混?”
  他痛苦地说:“我不能够回答。”
  “你内疚吧?”我追问,“你就是为了这件事寝食不安,是不是?”
  他一怔,低下头。
  “裘,做人一是一,二是二,提得起放得下,如果你们藕断丝连,我愿意退出,我马上回纽约好了,我叫父亲把飞机票寄还给你。”
  “给我一次机会,芍药——”
  我看着他,忽然悲从中来,“裘,你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为什么我好象完全不认识你?你为何伤害我?”
  “芍药,你给我一次机会。”
  “裘——”
  “请你原谅我,我实在是有苦衷……”
  我摇摇头,“裘,你们都是这么说的,”我说,“我不能原谅你对她粗鲁,我最恨绝情的人。”我极难过,“男女间的事,最要紧好来好散……”说着我哭了。
  我为什么要劝他们?
  这里面最受伤害的人是我,来的时候我带着一个梦,现在我却第一次懂得人心难测这四个字。
  “你要怎么样才肯相信我?”裘的手搁在我肩膀上,“芍药——至少你应该给我一个从头开始的机会,人总是会有错的,我很寂寞!”他辛酸地叫起来,“我太寂寞!”
  他用拳头大力敲着墙壁。
  “裘,”我倔强,“我想回去了。”
  “你不能走。”他急,一副惶恐,“你不能走。”
  “我还留下来干什么?”
  “我爱你。”
  “你的爱太恐怖,随时会变。”
  他默然。
  “对不起,裘。”我索然地回房间。
  我拿出行李箱,打算收拾衣服。
  他没有再阻止我,也不再说什么话,只是苍白着脸倚在门框,看着我把衣服一件件叠好,他眼睛内有千言万语,说不出口。
  眼睛不会骗人,他待我是真心的!
  我犹疑着——但叫我冒那么大的险,明知有危险,还往下跳,我问我自己:香芍药,你真的这么爱这个男人?你与他见面才不过一星期,犯不着,收拾东西,回纽约吧,这里的情形太复杂了。
  白丽丽是别人的情妇,他又是白丽丽的情人,我提醒自己,你应付得了?
  但是他的眼神令我心醒。
  豁出去一次吧,香芍药,你还年轻,可以有资格这样做,为恋爱而恋爱也是值得的。
  感情的发生在不知不觉间,现在后悔也已经太迟了,做人要潇洒点,香芍药、香芍药,不然你老大了坐在摇椅中有些什么记忆?
  我崩溃下来,不能自己,丢开衣裳,问裘约瑟,“你这就算了?眼睛睛看我收拾东西回家?你尽点力也不肯?”
  他一怔,转过头去。
  “裘——”
  “你走吧,快走,”他低声说,“别留在这个地方——”
  我抱住他,“太迟了,我也愿意我可以走得脱,太迟了。”
  他忧伤的眼睛看着我。
  我说:“是我自己愿意的,是我愿意留下来的,我们是情侣,别忘了我们还有将来。”
  他身体颤抖,“芍药,走!”额上冒出冷汗。
  我怔住。
  门铃尖锐地响起来。
  我说:“太迟了。”
  裘的表情像是被判了刑似的,他恢复镇静,去开门。
  门外又是白丽丽。
  “又是你!”我说,“你还来!”
  她脸上的化妆已经洗去,粉底下的肤色是一种青白的蜡色,她的嘴唇破了,肿起一大块,眼圈下深黑,她怯怯地站在门口,与适才我第一次见她,简直判若两人。
  “你来干什么?”裘厌恶地问。
  她张开了嘴。
  “我来解释,”她麻木地说,“这整件事是我的错,裘与我断绝来往已有一段日子,是我不对,老来缠住他,故意引起你的误会。
  我即时的反应是又惊又喜,随后就反而觉得不安,这里面还有文章,白丽丽决不是这么容易妥协息事的女人。
  我凝神注视她。
  但他似乎真的很累了,疲倦得不愿再多说一句话。
  我又留意裘的神色,裘没有太多的意外,也许他太清楚她。
  白丽丽取出裘的门匙,交过来,“还你。”她说。
  门匙跌在地上,我俯下身子去拾起。
  “希望你行乞修道士谅我。”她低声说。
  不知道是希望我原谅她还是裘原谅她。
  我再一次觉得她是身不由己的可怜女人。
  她转头要走了,她甚至没有进屋子来。
  “白小姐。”我叫住她。
  裘拉住我。
  她微微转过头来。我没有再叫她。
  裘关上了门,他点起一支烟,抽得很凶。
  完了,他与白丽丽之间完结了。
  我松一口气,但是裘却仍然心事重重。
  我蹲下问他:“不是说今天带我去离岛?”
  他的手放在我的头上,我趁势坐在他膝头上。
  我不出声。
  短短一星期我已习惯他的作风,他根本是个没事不说话,有事也不说话的人。
  如果我爱他,就必须要有耐力。
  我问:“你刚才为何不说?为何不告诉我,你已与她断绝往来了?”
  他说:“你没给我机会解释,我与她没见面已一年。”
  “所以你恨她,打她?”我问,“她故意来破坏我们?”
  “我是不该打她,但我心中恨。”
  “你在什么地方认识她?”
  “酒吧,她侍酒,绰号白狐狸。”
  “啊——”我说,“那么她不是你老板的情妇?”
  他一怔,“是,”他说:“她确是我老板的情妇。”
  “你没有骗我?”我微笑。
  “到这种地步了,芍药,其实刚才我巴不得你走了算数,我还骗你做甚。”他万念俱灰的说,“如今我连工作也失去了。”
  “因白丽丽的缘故?”又一个意外。
  “是的。”
  “没关系,”我说,“我对你有信心,你是专业人才,到处找得到事。”
  “你好端端的一个人,芍药,何苦来足堂这个混水?”
  “唉,都是你寄了飞机票叫我来,害得我心不由已。”
  “身不由己。”他怔怔地说。
  “不,心不由已。”我调笑地说。
  “你还有心思说笑话?”他瞪我一眼。
  “世上有什么大事是不能一笑置之的呢?你年纪还轻,一切可以从头开始。”
  “你原谅我?”
  我装一个愕然的表情,“原谅你什么?我全忘了。一点记不起来。”
  “白丽丽——”
  “这个名字好熟,”我点点头,“但我们提不相干的人干什么?”
  他搞不过我,只好笑了。
  爱情是最大的冒险大赌博,输了,说不定哪一天他将那副可怕无情的面孔拿来对付我。赢了,我得到与我钟爱的人共度一生。
  都是这样。
  我问:“不是说带我去离岛探望你的祖母吗?”
  “今天迟了,”他略为犹疑,“明早吧,明天一早去。”
  “也好,我想与父亲说几句话,告诉他们,我想在香港多玩几天。”
  “我替你接通电话。”他说。
  刚在这时候,电话铃响了,裘取起听筒,我知趣地避开,听得他在推搪:“……明天,明天一定,明天……”仿佛他欠下了钱债,明天是最后限期。
  我握着自己的双手叹一口气,真是不可理喻,怎么会爱上一个这样的人。
  他的一切,都只是他自己告诉我的,就凭他所说的,也不尽不实,前言不对后语,大大在不清白,如一条绳上,一个个连绵不断的结等待解开来,这场混水我是足堂定了,我不想回纽约去逃避。
  女人的弱点是以为凭她们的魅可以使男人改邪归正,故此往往失败得血本无归,我不至于那么幼稚。
  我只是愿意帮助裘约瑟。
  他挂了电话,我便随即问他:“谁限你明天一定要做什么?”
  他抬起头,“租快艇的公司,我告诉他们,今天不用船。”
  “用船干什么?”我追问。
  “祖母住的地方,没有公共交通,得租船去。”
  “哦。”真只是那么简单的一回事?
  有时候裘撒的谎,没有半点破绽,我也压根儿不相信白丽丽会自动去而复返,跟我俩道歉,像她那样的女人,豁出去就豁出去了,这后面定还有隐情。
  “你不相信?”裘忽然问。
  “不不,”我心虚,勉强地笑,“明天去到一看还不是知道了?这点小事你不会瞒我。”
  他像是对我有戒心,益发不肯将实情告诉我知道。
  电话接通,应是纽约时间晚上十点多。
  我扼要地对父亲说:“爸,我在香港很好,想从玩几天,学校那边,你替我告假。”
  他在那边不表示什么,一片沉默,隔一会儿,他与我说:“你母亲跟你说话,芍药。”
  母亲的声音十分紧张不安,“芍药,你好吗?芍药,你好吗?”
  “担心什么?”我笑,“去年去欧洲露营三个月,回来人都臭了,还不是没问题?我们随时联络,我现在住朋友家中,”我按住电话筒,“裘,请问号码可以告诉他们吗?”
  裘犹疑一刻,“不太好吧。”
  “去你的,婆婆妈妈,”我笑着把裘的电话号码报上,“再见。”我放下电话。
  裘说:“阳光普照,我们出去走走。”
  我们去到山顶旧咖啡店,裘抽烟喝啤酒,我们坐在露天,阳光暧和,我觉得这里与南欧最相似,那里的咖啡座就这个模样。
  隔壁桌子上有个孩子带着小小的录音机。正在播放洛史超域的歌曲:“如果爱你是错——我不要做对。”
  如果爱裘是错了,我也不要做对。
  他替我在茶内加蜜糖,搅拌好递给我,我就他手中喝一口,倘若我们生生世世就如此过,我也不要做对,不要问我这什么,我爱这个男人。
  他断断续续地说:“……白丽丽并不是那么不堪的女人,”她年纪不比你大,但底下有六七个弟妹,十四岁开始养家,没机会念书,但她有天赋本钱。风尘女子的故事都如出一辙,你也听惯听熟了吧,但这样的事确实是有的,离得你远,你就不觉得是真的。我欠她很多,她总在危急的时候替我挡煞,也没少借钱给我,没有抱怨也没有恨,在她那个环境内居然如鱼得水……”


  我静静问裘:“你想她怎么样?招待记者说要到剑桥去念英国文学,专修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她即使洗尽铅华,你也不见得会娶她,她是个聪明的女子,你们之间没有那样的缘份。”
  裘转动着杯子,不出声。
  他英俊的脸不是没有哀伤的,他对白丽丽爱恨交织。
  “她倒并没有提过婚嫁。”
  “我说过好聪明。”
  我们静默了。
  过了很久我问:“我们呢?裘,我们之间的前途如何?”
  他一震,不回答。
  我说:“我总要回纽约,我不能在这里住一辈子,为你留下来,这对我不公平。”
  他看着我,叹气说:“我们今天终于来到这里,既来之则安之,不要去想不愉快的事儿。”
  我点点头,微笑说:“原来我们的将来是那么不愉快的事儿。”
  “我不是那个意思——”
  “算了,”我用一只手指掩了掩他的唇,“别解释,我们还有一段时间,听其自然。”
  阳光底下,海水滟滟的蓝,金蛇狂舞,我有点眼花缭乱,我打一个哈欠,伸伸手臂。
  “困了?”
  “不可能,才下午四点。”他召侍者结帐。
  我的眼皮渐沉。
  他扶我站起,我跟他走到车子旁,我耸耸肩,“莫非是睡午觉睡惯了?”
  他开动车子。
  我说:“要不就是中了你的蛊。”
  “别开这种玩笑。”他说着推了我一下。
  我忽然觉得舒畅,大笑。
  回到裘的公寓,我往他的床上一倒,几乎没扯起鼻鼾。
  许是经过早上那一番喧嚷,有点疲倦。
  我没有想太多。
  是裘把我摇醒的,天都亮了。
  “睡了十二个小时!”我惊叹。
  他很沉默,指指替我收拾好的行李箱子。
  “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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