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席时天还没黑,冬雪领我入了席,自己却退下了,想来她是没资格参加这种宴会的。长长的席桌上,已经坐了好些人了,我选了个两边儿都还没人的位置坐了下来,远离那些阿哥们。对着我亲切微笑的八阿哥,笑得莫名其妙的九阿哥,还有眯着眼睛不笑也像在笑的弥勒佛十阿哥,还有就是,依旧对我不怀好意地笑着的十四阿哥,还有几张没见过的生面孔,想来阿哥们快到齐了吧。
我目光在众阿哥面上逗留了一圈,一一见了礼,最后把目光落在了十四阿哥脸上。这小鬼,伤好得可真快啊,才失恋了没几天,就恢复了,跟没事儿人似的,我有些不爽他了,虽然我从来没看好过他。
“安画师,怎么,很仰慕我么?”十四阿哥破天荒的没有喊我恶女人,不过口气依旧是调笑的。这会儿我突然很光火,他怎么可以这般快乐?那女子,且不说无辜或者不无辜,却是实在的为他丢了命,而他现在的样子,哪里有半点悲伤难过?
“是,民女早就对十四爷的大名仰慕已久,不知人称飘过花丛不留痕伤心无数断情绝爱的玉面小飞龙,可是十四爷您?”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
四周安静了下来,十四阿哥的脸转了几个表情,愕然、痛楚、无奈,最后又变为了调笑,“呵呵,正是在下,不知姑娘你可是人称毒嘴天下无敌凶狠世间少有的无情俏娘子?”十四阿哥学着我的样子也说了个长句。方才尴尬的气氛消失不见,随之而来的是四下里的窃笑声。
“你们这是……”八阿哥笑岔了气儿,捶着胸口说:“真是逗死人了,要是皇阿玛听了,还不知被笑成什么样儿呢。”
“什么事儿这么好笑啊?也说来我听听。”我转过头,看见负着手缓缓走来的淡定从容的四阿哥,以及他身后,一脸好奇望向这里的十三阿哥。那话,是十三阿哥问的。
“十四弟跟安画师在磨嘴皮子呢!”十阿哥笑道。
“哦?”十三阿哥一个上扬的调子,把场面的温度又降了下来,随后一撩袍子,在我身边坐了下来。于是,又形成了上次塞外晚餐的局面,左边一个十三阿哥,右边一个四阿哥。
“好些天没见到你了,在宫里住得习惯吗?”十三阿哥小声的问道。
“习惯。”我笑着回他的话。一时没了声音。一会儿过后,桌子下我的左手被握住了,我楞了一下,然后转头看了一眼十三阿哥,他却没有看我,头扭向别处。我刚想抽回手,手里却多了个硬物。尔后,十三阿哥的手松了。
“补的生日礼物。”十三阿哥小声说着。
手里的物件温润细腻,不用看也知道是玉石一类的,我悄悄的摊开手,偷看了一眼,是一枚玉石印章,大拇指的大小,印章顶上雕着图案,不过天色渐黑,已经辩不清是什么图案了,我小心的将它收进袖袋里,又对十三阿哥说了声“谢谢”。
而后,皇帝便来了,发表了一通诸如感想之类的演讲,不长,还不至于让人瞌睡,但是却让我觉得有些饿了。再然后,便是开宴了,我吃饭的间隙抬了下头,才发现康熙身边还坐了一个年轻人,三十岁左右,相貌英俊,不过有些偏阴柔,咳,就是有点女性化,没长胡子,想来他就是传说中的太子吧。
对于清史,老实说我是很菜的,对康熙的这些个儿子的印象全来自多年以前看的某部粤语长片,演的十四阿哥是个老好人,英俊善良、风流多情,四阿哥却是个大坏人,最后康熙传位给了十四阿哥,却被四阿哥改了诏书……不过,我却不信。太子,我只是知道,他是被废掉了的,至于因何被废,那我就不得而知了。
正吃到一半,皇帝发话了,我却埋头苦吃,没在意听,身边的十三阿哥推了我一下,小声在我耳边嘀咕:“还不谢恩。”谢恩?谢什么恩?我满脸疑惑的从盘子里抬起头来,果然满场的人目光都刷刷的朝我射来,我狂汗!
实在没听到皇帝讲了什么,只得硬着头皮出了席,老实的跪下谢了个恩。皇帝笑道:“起来吧,不要这么拘谨,朕只是听老十三说你爱吃辣的,便吩咐御膳房准备了一个。”一抬头,便看见李公公端了盘红红的东西朝我走来。再谢了次恩,回座时目光狠狠的扫描了十三阿哥一次,心里埋怨道:真是个大嘴巴。
红红的一盘菜上了桌,我一看,居然是我爱吃的辣子鸡,心里有了一些感动,原来,在这个世界上,我并不是无牵无挂的一个人哪。
感动归感动,不过因为那盘菜给我招惹来的诸多刺人的算计的目光,我还是有些感冒的,心里十分不舒坦,而且渐渐开始有些坐立难安了。
“皇上,不知安画师可有成家?”某妃娇笑着问皇帝。
全场顿时宁静,我用眼角瞟到皇帝冷着一张脸,某妃大约也觉得自己问了个蠢问题,神情惶惑的低了头去,不再说话。身边的十三阿哥动了动身子,刚想站起来,却被我拉住了衣袖,狠狠一拽,他又坐回了凳子上。这种时候,最好不要出头,免得被流弹打中。
“安画师目前还是单身。”皇帝淡淡的说着,场下一片喧哗,“不过她的婚事朕已有安排,就不劳尔等费心了,这事儿也休要再提。”场面又安静了下来。他这是在帮我,我知道,但是至于他为什么要这么照顾我,我却是猜不出来。
一顿饭吃得艰难无比,连味道正宗的辣子鸡我吃着也无味儿了。
回了画院,借着烛光,仔细看了看十三阿哥送我的印章。玉质洁白无暇,晶莹通透,触手生温。底面儿是我的名字,篆体雕刻的安若颜三个字,顶上是一个圆雕的茶壶,还真是独特的印章呢,旁的印章多半都是雕的辟邪神兽,诸如狮子貔貅什么的。手指感觉到印章侧面有起伏,翻过来对着烛光,才看清上面刻了一排小字:一片冰心在玉壶。他还记得我那句话呢。
“胤祥!”我念着他的名字,心里酸酸的堵得难受。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希望承受那么深那么重的爱意的,无法回应的感情,只能让我愧疚和心疼。十三阿哥,看来,我对他,只能是愧疚了。
收起了印章,回想了一下四阿哥今晚出场后的点点滴滴,这才发觉,一场晚宴下来,他竟然一眼都没有看过我。四阿哥,是在逃避我吧,真是个不诚实的人啊。
翔,你知道吗,这里有一个人,他身上有你的味道,从容淡定,他和你一样,喜欢板着脸教训人,他跟你一样,不知道该怎么去爱一个人,他跟你一样,会害羞的默默的关心一个人,他跟你一样,都有温暖的怀抱……翔,我该怎么办呢?
新生活
临近除夕时,画稿才算完成了,因为是工笔,所以我和两位师傅都累得够呛,都说这下要好好休整一阵子才能恢复了。卷轴呈递给了皇帝,皇帝很是欣赏,然后便是升了我们三人的品级,还加了俸禄。我对这些东西是没多大感觉的,倒是那两个老师,显得有些激动。不过我是知道的,他们激动的,也不是那点儿赏赐,而是自己的作品,能受到皇帝肯定,那是大大的荣耀。
自由的日子终于来临了,我随着两个老师搬出了画院,一人一大车的杂物。
马车颠簸着离开了皇宫,朝四阿哥的府邸驶去,转眼便闭关了三个多月了,也不知道画馆装修得怎样了,郑之平的病究竟好没好断根儿,四阿哥府里我的房间里有没有积上厚厚的灰尘。
来接我的人是我认识的,小顺子,下车时,他急急的叫了人来搬东西,自己领着我朝我的房间走去。
一百多天了,草木都凋零了,大部分的植物都露出了光秃秃的枝干,难怪秋冬季节里,人们总是爱发愁,看到这样的情景,心里总会有淡淡的忧伤:再美的东西,原来也会凋谢啊。
我的房间,幸好还没积下厚厚的灰尘,看得出是才刚打扫过的,床单蚊帐都是新的,屋子里熏着檀香,很温馨的感觉,不过却没有家的感觉。我很快就能拥有自己的家了,在那里,我只管按自己的心情做事,不用再忍受别人的目光了。
丫鬟进来,帮我把衣物一一放进了橱柜,又替我将皇帝三不五时赏赐的东西摆在架子上显眼的位置。眼里见她忙来忙去,我的心已经飞出去了。待她拾掇好告辞之后,我立即揣上自制铅笔和画馆的设计图,直奔画馆去了。
还是从后门进去,不过园子里已经变了样儿了,人造地形已经初具规模,高低错落,高处垒山,建亭子阁楼,低处挖池建塘。树还没种上,工人们正在挖一条河,远远便看见主体工程房子已经完工了,从外观上看,相当典雅大方,跟其他文人雅士的住宅并无太大区别。
我找工头要了钥匙,开了门锁进去,房间里的格局是按我的设计要求来的,厨房明亮开敞,厕所干净整洁,地面铺着白色的地砖。客厅宽大,至少可以容纳四五桌人同时用餐,可惜没有电视,在原本是电视墙的位置上,我会画上一大幅画。沿着楼梯上去,楼上是卧室和书房,还有两间客房,卧室里的窗户朝园子里开,一推窗便能纵观满园春色。这房子里,只差家具了,其余的都已经有模有样儿了。
将房子锁了,又跑去园子里转了一圈,激荡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这是家啊,我的家,我自己的家。
我将植物配置好之后,交给工头,说实在的,他们的办事效率很高,不像以前替翔装修的那些人,老是要我们操心,这么久我都没来管过这里,却是按我的图纸一板一眼的做的,几乎分毫不差。
按这样的进度做下去,春天刚到的时候,我便能搬进新家了,当然,一起搬来的还有郑家父子,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像我这样高兴呢?
出了画馆,我去了郑家父子住的地方。
门没有关,一眼望到了底,小型养鸡场已经撤了,屋子里打扫得很干净,父子俩正围着个锅子吃涮火锅呢。
我朝手哈了哈气,进了屋子,小郑一见我,慌忙放下碗筷扑进我怀里,嚷道:“姐姐,你终于来了,可想死我了。”我笑道:“我也很想你们啊,这不,我刚从宫里出来,热饭都还没吃一口就赶过来了。”
郑之平也站了起来,也不知是吃了热火锅还是因为害羞,反正是脸红红的,道:“安姑娘若不嫌弃,便……便一起吃吧。”
“好啊好啊!”我就等他那句话呢,好久没吃涮火锅了,一进门就狂吞口水啊。小郑飞快的去里屋拿了副碗筷出来,郑之平从旁边抓了根凳子给我,三个人,半蹲半坐的吃了起来。大概是因为我的出现,导致了郑之平从头到尾一直不说话,只有我和小郑东扯西扯的聊的天儿,一会给他讲宫里的事,一会又给他讲园子的情况。
“等我长大了,也要去皇宫看看。”小郑说着他的心中梦想,一直不开口的郑之平这会倒有了话了:“你要是考上了状元,赴琼林宴,自然就进得了皇宫。”还真是个固执的书生啊。
小郑顿时不说话了,神情沮丧了起来,我心里猜想,他大概是不喜欢读书吧。老半天,小郑才咕哝出一句话:“十年寒窗,我熬得住,爹熬不住啊。”这孩子,原来是在替父亲担心呢。
我揉了揉他的光额头,笑道:“你别担心,你要是喜欢读书就好好的读,姐姐借钱给你,反正你爹也欠着姐姐的钱,就让他做一辈子工来还好了。”小郑笑开了,老郑却深埋下头,依旧是脖子通红。我心里叹了口气,哎,这人怎么就这么容易脸红呢?这个样子,怎么替我守店呀?
第二年三月,我的画馆终于又重新开张了。
被皇帝封存了半年多的画稿终于又回到了我的手里,仔细清点了一下,发现我那张自画像不见了,其余的作品都在,兴许是搬东西的时候掉了吧。看样子,除了送给皇帝那张仨帅哥图,我还得另外再重画一张自画像了。
“文心斋”的匾额是皇帝御笔亲题的,就凭那匾额,我店里卖出的画,价格肯定会翻上一番的。郑之平是店铺掌柜,冬雪和夏雨因为到了出宫的年纪,被皇帝指派到了我这里,让她们张罗我的饮食起居,还说让我替她们寻个好婆家。
郑家父子,毕竟都是男人,所以便住在画馆楼上我原来的卧室里,而冬雪和夏雨便和我一起搬进了新房子,她们住楼下,我住楼上。
这次开张与第一次开张,情形完全不同,那时我是孤单的一个人,这次却有了这么多朋友,而且四阿哥、八阿哥,十三阿哥也送了礼过来,十三阿哥更是亲自来替我剪彩。
一系列的开张事宜忙了下来,已经是接近天黑了,我于是留了十三阿哥在这里吃晚饭,并决定亲自下厨慰劳一下他。冬雪留在厨房里帮我,夏雨则到铺子里去帮郑之平,因为开张闹得声势浩大,所以进出的客人相当多。
冬雪在往灶里加柴火,火光映得她的脸通红,而她却时不时的朝门口看。我顺着她的目光,回头望了一眼,原来是十三阿哥正斜靠在门边,含笑望着我呢。这样的场景,很容易让人产生错觉,似乎又回到了从前,我在厨房做菜,翔也这样靠在门口,然后被我一骂就乖乖的进来帮忙。可是,这个人,他不是翔,更不是我此刻心里的那个人。
我白了他一眼,嗔怪道:“饿坏了?去厅里等着吧,别跟只想偷食儿吃的猫似的,围着锅转。”
十三阿哥笑了笑,也不驳我,还是靠在那里,直拿眼瞅着我,笑得我心里发慌。
晚饭的时候,我把屋子里的人都叫来同了桌,反正十三阿哥也不是那种小家子气的人。一桌子的人,有两个红脸儿的,有两个埋头扒饭的,还有两个傻瞪眼儿的。脸红的,自然是郑板桥那老爹郑之平,还有一个便是冬雪,她大约不会料到自己居然还有与十三阿哥同桌吃饭的机会吧。埋头扒饭的是我和小郑,忙活了一天,着实的饿了。傻瞪眼儿的是夏雨和十三阿哥,他们俩人面前,是一大盘子的辣子鸡。
临走,本想叫冬雪去送十三阿哥的,但是见到十三阿哥眼巴巴的望着我,似乎有许多话要对我讲一般,心里不由软了软,还是决定亲自送他出门。
画馆已经关门了,我领着十三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