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如果不是这个孩子的降临,我们该是分散成陌路的。
她快临产的那些日子我几乎每天都守在她门口,生怕她有什么意外。她太过要强,这是我最头痛的,因为她总让我有种不被需要的感觉。
孩子是在一个深夜来到我们身边的。
她开始阵痛是从下午开始,刚开始的时候她还坚持自己一个人去医院,直到我强行把她抱上车。
开始她还坚持自己生,后来医生说她不适合顺产,建议手术。大夫看我一头大汗的递给我一张纸巾,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慰着:“第一胎都会有点紧张,别担心,没事儿。”
“拿过来,我自己签。”躺在病床上的她竟然挣扎着抢过大夫手上的手术协议,旁边一个上了年纪的护士一把按住她,大声道:“还是把力气都留在生孩子上吧,都什么时候了还瞎折腾,添什么乱呐!”
不久,又开始新一轮阵痛,她刚松懈的表情又开始紧绷起来,弄得我猛然心跳加速,又开始紧张了。
直到她被推进手术室,我靠着墙大口的喘气,周身仿佛虚脱一般,好像我才是那个生孩子的人。
凌晨四点二十分,我第一次听见她的哭声,小小的声音,不算洪亮,听起来让人觉得痒痒的。
我抱着小小的她送到那个年轻母亲身边,这是我从没见到过的一面,此时的靳轻仿佛一夜间从一个小女孩变成了一个母亲,那样的表情,暖洋洋的哄得人心直发烫,只是她的温暖只留给了那个小家伙,对于我,她还是很吝啬。
我看着躺在小床上睡熟的小人儿,粉呼呼的小脸,五官都小小的纠成一团,我想像不出她轻声叫“爸爸”的样子。亲了亲她柔嫩的小脸蛋,帮她把小毯子盖盖好。
“这样不行。”
身后响起她的声音,我站起身,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不能这么折磨我……这样不行……”
她哭了,我知道。
我回身,用她反应不及的速度紧紧抱住她,抱住一个年轻的母亲,她的身体甚至都是虚软的,我能感觉到。
“你就当我耍赖吧,再给我个机会靳轻,给我个机会,我不想……求你了,求你了……”我这辈子从没对人说过软话,唯一说出个“求”字也只是对她。我狠狠吻着她,她的嘴唇似乎要动,我怕她说出我不愿意听的,马上吻上她的唇,堵住她要开口的话。
在那一刻我是真的后悔了,后悔当时为什么不让她先说,想来那时候她要告诉我的就是她已经怀孕的事吧,如果当时我知道,无论怎样我是不会放开她不管的,即使会因为子衿的事后悔,但至少比这个要容易些吧。
但是现在一切都迟了,我把所有人都辜负了,我不能给靳轻名分,不能给子衿爱情,甚至不能给自己一个心安理得。
“你给我几年时间,等我把何家的事都安顿好了咱们就离开这里,你等等我,等等我,好不好?好不好……”
我们像以前一样亲吻,就好像从来没分开一样。
最后还是她打破迷蒙幻境,用我的血和疼痛。她咬破我的唇角,轻轻地说:“如果有一天我决定离开,你也就不必再来寻我了。”
我把她拦进怀里,紧紧地抱着,听见她小声却清晰地说:“顾谦,你混蛋。”
那一年,我二十五岁,我有了一个女儿,却不会叫“爸爸”。
番外二
左手无名指上一道清浅的痕迹,如今没有了戒指的掩蔽,突兀的横在那儿。刚刚把戒指交给她的时候,我竟然有一瞬间的解脱感觉。
我坐进车子里,暖风开的很大,熏得眼睛发干,可是仍然觉得冷。最后一次看了眼二楼的某扇窗户,有个白色身影正坐在那儿,没过多久,纤细的女人靠过来,两个分明的人变成了一个。
安静了半天的车子突然开始发动。我看了身边的那个人,一脸严肃的看着前方,格外专注。
“你喜欢她。”
吱——刚刚跑起来的车子猛地顿住,吓得旁边一个经过的护士小姐嗔怪地看了车里一眼,嘴上嘟囔着什么走过。
何子易,我的弟弟。
小时候,家里有一只刚出生的猫,喜欢黏人,总爱跟着人跑。子易很喜欢它,喂它东西吃,把它放进被窝里,跟它一起睡觉。后来,小猫偷跑出去走丢了,我哭的稀里哗啦,他却一滴泪都没掉,那时以为他不喜欢。直到有天我发现他躲在被窝里一边叫着猫的名字一边偷偷的哭,我掀开被子,他那时的眼神就跟今天一样,一种被揭穿的复杂情绪。
“你是我弟弟,这世上你是唯一一个跟我血脉相连的人,连你……连你也背叛我!”
“你胡说什么?”他不耐烦地重新发动车子。
“小易,你会撒谎了,你学会跟我撒谎了……”
一路上,我们两个人都沉默着。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两个人也会变成这样,还要让我经历比这更糟的事吗?我不知道。
晚上,一个人呆在这么一个大屋子里,即使这是我生长了一辈子的地方,但是它就像一只鸟笼,困着我。
我蹲在浴室里大哭,反锁着门,陈嫂听见了,着急地敲门。我大喊着让她走,周围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哭声。
我有一颗不够坚强的心脏,它偶尔会给自己放假,每次它罢工,我都会经历一场浩劫,即便这样,我竟然活到现在。不知道明天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子,不能想,是不敢想,因为何子衿是个没有明天的人。
没有人能明白这种感觉。
浴室的门终于被子易打开,他看着坐在地上的我,抱起我,我抱着他的脖子抽噎。
“姐,你别这样,好吗?”子易把我放在床上,握着我的手说。
我看着他的眼睛,里面的担心是真的,我知道他对我是一心一意的,但是为什么……
子易扶着我靠在床头,细心地为我摆正靠垫,斟酌着说:“已经找到那个肇事的人了,是戎凯的人,已经想办法让他答应作证了。”
我早就知道会是这样。我让顾谦离开,并不是我真的放下了,只是这次的事让我真的感到恐惧,不能再让他留在这里了,否则,总有一天,他还会经历这样的事,我知道的。
我看着他有些闪烁的眼睛。
他坐直身体,手指在床边上轻轻滑动着说:“姐姐,他的心不在你身上,何苦?以后这个家有我,不会再有外人欺负咱们,即使没有他,我一样可以守护你,守护这个家。”
“你不会懂,子易,你真的爱过一个人吗?”我反趴在床上,不想看他又开始若有所思的眼神。
“我从那么小就一直在他身边,他总是那么温柔,我要的他从没拒绝过。你不会明白这种感觉,在这世上我已经不再要求任何事了,我只要他。小时候,我喜欢看人家弹钢琴,爸爸让他跟着老师学,然后一遍遍地给我弹,我就喜欢他坐在钢琴前边的样子。我知道他不喜欢,后来我也不喜欢了,我只是喜欢看他皱眉的样子。
我知道他的心不在这里,但是我只要能看见他就开心。你以为我一直不知道那个女人的存在吗?我从一开始就知道的,只是我不敢捅破而已,我怕真的有那一天,我没有信心他的选择会是我。
你见过那个小女孩吗?长的真的好像他呀……我看见她的第一眼就喜欢她那双眼睛,有点抗拒有点疏离,就像当年的他一样,呵呵……那次我就想看看那个女人着急的样子,我只是想吓唬吓唬她,没想到她当真了,呵。”
鼻子突然好闷,我才发觉原来床单上已经湿了一片。
身体突然被一双有力的手臂环抱住,子易的声音传过来:“姐,没事的,你还有我。”
什么时候那个只会跟在我身后怯怯看着大人的小男孩已经有这么有力的臂膀了?
感觉干涸的心里淌过一丝春泉,我无声地笑着,这笑又一点点变化着,还含在眼眶里的液体仍然像断洪一样纷纷淌落。
我蜷缩着身体,他紧紧抱着我,我想把自己变成在母亲身体时里的样子,那样也许会安全一点,温暖一点。
耳边全是一个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肺叶中的氧气在一点点耗干,呼吸有点困难。
我的弟弟害怕了,他被我吓到了,只能一边边地说着:“姐姐,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仿佛有好几世的委屈,我就这么哭着哭着,停不下来了。
渐渐的身体越来越轻了,耳边某个女人的哭声也慢慢停下来,我好像走进梦里。
我梦见一个小女孩围着一个比她高出一头的少年打转,她摸上他的耳朵,他笑着躲避不让摸,他们追逐着笑闹,女孩开始大口大口喘气,男孩停下来,女孩终于又摸到那个暗红的朱砂痣。她轻轻跟少年咬耳朵,她说:“以后你走丢了或者咱们忘记对方的脸,我就按着它寻你。”
按着它寻你……
按着它寻你……
如果有来生的话。
番外三
这年春节,靳小透第一次没在母亲身边过年。
外婆给小透买了件旗袍样式的小棉服,衣服边上滚着软软的兔毛,小透喜欢的很,穿上就不肯再脱下来。
除夕傍晚,小透让外婆打扮的漂亮极了。她站在镜子前面,摸了摸头上两个小巧可爱的发髻,忽然觉得,外婆那双满是皱纹的手比妈妈的还要灵巧。下一秒又想起什么,嗖的一风儿,跑进妈妈房间。
外婆不久从外面回来,镜子前的小人儿正玩的不亦乐乎。当看清小透那张脸时,外婆擦了擦手把她拉到身前,看着这个孩子是如此让人哭笑不得,因为此时端着一张“血盆大口”的靳小透正冲她嘿嘿傻笑着。
外婆瞅了眼她手里攥着的口红,问道:“谁的?”
“妈妈的。”小透老实回答。
扳过小透的脸,外婆抽出纸巾为她擦了去。
“妈妈为什么不回来?”老实让外婆擦脸的小透,拨弄着外婆胸前的纽扣。
“她有事,得过几天才能回来。”
被“打回原形”的靳小透看着又进到厨房忙活的外婆,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口红,凑近鼻尖闻了闻。
除夕晚上,老少三口围坐在桌前。小透坐在外公外婆中间吃着大餐,满满的一桌都是她爱吃的,喜欢外婆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她总是给自己做很多很多好吃的东西。
喝了一大口可乐,饮料中的气泡顺着嗓子滑下去,凉凉的,小透不由得呼出一口气,又缩了缩脖子,总之是又开始美滋滋地大吃起来。
靳小透没有熬过夜,每年除夕她最多只能坚持到十二点敲钟的时候,就是那样,还是在众人百般阻挠瞌睡虫后的结果。
快到零点的时候,已经昏昏欲睡的小透被电话铃声吵醒。迷迷糊糊地扯开毯子从沙发上坐起来,看着外公外婆都跟电话讲了什么,之后外公把电话递给她。
“喂……”还是刚睡醒时候沙哑的声音。
“小透又坚持不住睡觉了?”
靳小透的瞌睡虫一下子跑了大半,开心地大声喊:“妈妈!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
听见妈妈在那边轻轻的笑:“等过完年天气暖和一点的时候,妈妈就回去了。”
小透有些失望,因为这个承诺没有具体而明确的时间,这个年很快就过去了,那什么时候天气才会暖和呢?
刚要开口的小透还没来的及出声就被那头的母亲打断,“小透,你等一下啊,有人要跟你说话……”
小透有丝好奇地等着那个要跟她说话的人,开心的笑着。
不久,电话那边传来轻轻的一声“喂……”
这个熟悉的声音总是对她说——“小家伙,你该睡觉了。”然后给她盖好被子,最后还会亲亲她的额头,有时还会拨弄拨弄她脑门前的碎发,指尖带着她熟悉的烟草味道。
“你应该少吃点糖。”可最后还是会禁不住她的软磨硬泡,给她买来最喜欢的香草巧克力,虽然总是加上一句“一天只许吃一颗”。
“小孩子不能挑食,会长不大。”可每次他也一样会把自己不喜欢吃的东西剩下扔掉,每当这个时候,妈妈就会从鼻子里轻轻地哼出一声,然后叹息着:“榜样的力量……”
——而那个熟悉的声音这时候正轻轻的跟她说话呢。
小透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正哑着口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那边又传来——“小透想我了么?”
靳小透用力地点了点头,刚才还上扬的嘴角有点下弯。
也许是那边等了半天也没有听到回答,又问了声:“不想我吗?”
小透又用力地摇了摇头,嘴角下弯的弧度有点大,却还在勉强支撑着。
又过了一会,那边的人笑着说:“就一点儿都没有想我呀?真难过,亏我还那么想你呢。”
一直默声的孩子突然“哇”的一声哭出来,让两边的人都吓了一跳,而这一声,让刚刚在那边还一直轻笑的男人顿时收住笑意。
这个除夕很特别,靳小透是在眼泪中度过了敲钟的那一刻。
等到终于停止哭泣的时候,她抽噎着问:“你什么时候能来看看我?”
“等天气暖和一点的时候。”
睡觉的时候,困得迷迷糊糊的靳小透终于被外婆扒下那身棉服,外婆把她放进自己的被窝,她嫌冷,渐渐缩进外婆温热的怀里,小手不客气的放在外婆肚子上温着。
过了没一会,外婆还没有睡着,就听见小透喃喃地说起梦话来。
外婆掖了掖靳小透的被角,轻轻拍抚着小声说:“我的乖乖,睡吧……睡吧……”
春暖花开时,邻居家与小透同龄的孩子开始纷纷到镇上的小学上学前班。小透每天看着小伙伴一行成群结伴的去上学,只有她一个人还留在家里。
每天,小透早早起床,抱着老猫站在门口。太阳渐渐热起来,熏得脸蛋有些发红。
这里的生活与原先不同,起初的新鲜感逐渐淡去之后,慢慢生出了一种百无聊赖。以前一直觉得上幼稚园是最讨厌的事,但是现在想想,好像也没当初的那般反感了。
怀里的猫喵喵直叫,小透转身走进院子,看准了院子的大树,一口气把老猫掷过去,没想到那猫矫健地顺着树干爬上去,不一会就攀到了屋檐上,一溜烟儿不见了。
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