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惜朝无比严肃无比正经,“报告大队长,我去打狗费了点儿时间,所以回来晚了。”
这回老狐狸也不顾形象了,震怒之余一声大吼,“都给我滚!”
那天晚上两人又是同去795峰上喝酒,端着饭盒笑得很没形象。
戚少商至今都记得,那天晚上顾惜朝的眼睛里盈满了星月光华,亮得摄人。
很难想像那双眼睛也会失神,戚少商在见到顾惜朝的那一刻是真的愣住了。
在他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身边的肖明已经纵身跃起,他眼前一花,终于转过味儿来,“你给我回来!”
晚了,还是晚了。
一声尖利的枪响,肖明的右前胸绽开一团血花。
戚少商气得想骂人。
你TM的跑那麽快干什麽?解放全人类?
迅捷地就势滚至一边,那边一梭子子弹扫射过来,再回头时看到刚刚隐蔽的位置赫然留下的一排弹孔。
来不及多想,戚少商的AK在丛林傍晚黯淡的光线中甩出一串明亮的点射。
显然并没有命中目标,那边有人声传来,“你叫什麽?”
戚少商从躲避的大树后谨慎地探出头去,看不到人影。
那人选择的角度极其刁钻,正好利用一株茂密的灌木做掩体,除了顾惜朝,他的视线里根本没有任何移动物体。
“不回答别怪我现在就要他的命!”李洪添说话间伸出一手搭上顾惜朝的脖颈。
那只手上握着一把锋利的小刀,戚少商不知道,那是救了顾惜朝性命的刀,也是结果了那只松鼠的刀。
戚少商慢慢从树后转出来,手里的枪仍是瞄准前方。
他不敢看顾惜朝,现在任何一点分神都可能置两人于死地。
“你叫什麽?”李洪添再次发问,语气里的不耐已是非常清楚,手中的刀子慢慢陷进顾惜朝的颈项,带出一道血痕。
戚少商脸色一凛,手指不自觉地扣紧扳机,却没有回答他的问话。
李洪添隐在顾惜朝身后,手腕猛然间加力,顾惜朝一声闷哼。戚少商脑子里有根弦绷得太紧,听到顾惜朝这一声轻颤,“啪”的断了。
端起AK就要扣扳机,顾惜朝却在此时用力大喝一声,“包子,看着点儿肖明!”
戚少商心内一颤,下意识看了眼躺在地上不知死活的南瓜,忽然之间如醍醐灌顶,明白了顾惜朝的用意。
李洪添也是一怔,随即暗哑着声音问,“你叫他什麽?”
戚少商镇定下来,“包子,我外号。他说的肖明指的是这个人。”空出一手指了指躺在地上的人。
李洪添眼神闪过一丝波动,却迅如闪电,瞬间回复平静。
“把枪扔了。”
戚少商听到这句指令,手一松就要照办。
“拿稳了!”
顾惜朝又是一声断喝,眼睛里早已不是如死灰一般的沉寂,那里面盛的感情太多太重,戚少商根本不敢抬眼去看。
“扔了!”李洪添的刀子又进了一寸,顾惜朝开始轻微挣扎。
戚少商两手一摊,“啪”的一声响动,AK掉落在肖明身边,惊起几只不知名的鸟儿,“喳喳”叫着扑棱棱飞远。
顾惜朝不动了,喘着粗气看向他。
戚少商神情变得轻松起来,最后居然笑了起来,“我就扔了,你再喊也没用。”
学着他的样子耸了耸肩,戚少商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你要走,我陪你。”
一直一直,他们从没有分开过,即使各自出任务,演习时从来都是红蓝对抗,戚少商都觉得,他们从未分开过。因为等演习或者任务结束后,两人总能找到空闲去厨房偷酒,然后跑到975峰上吹着冷风猛灌下去。
所以这次,不管顾惜朝要去哪里,他都乐意奉陪。
戚少商的这句话让李洪添产生一种奇特的感触,他总觉得,勒住顾惜朝腰侧的手臂上,忽然传出一圈淡淡的、不知来路的温度。
他不得不承认,那种温度很温暖,也很熟悉。
曾经,有个人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他也常常会有这样一种温暖的感觉。他父亲去的早,小的时候跟母亲相依为命,妈妈是中罂粟讨生活的,又危险利润又低。后来母亲改嫁,男人不中用,母亲依旧要靠中罂粟养活自己。再后来他多了个弟弟,父亲好赌,没几年败光了母亲辛苦挣来的钱,又因为没钱还债狼狈逃窜。母亲承受不了打击,原就身体不好,病了之后无钱医治,拖着拖着就走了。
自那时起,他开始带着弟弟过生活。那一年,他十七岁。
他决定拿起猎枪去跟边境毒贩子谈生意的时候,刚满十二岁的弟弟对他笑了笑,“哥哥,我陪你去。”
他生性淡漠,不喜生人。他做这行生意以来,更是不信任何人,在这世上,要说他能真心对待的,只得何文秋一个。
何文秋没有他那麽烈的性格,却总是站在哥哥身后,包扎伤口的手法很好,手上总是带着一股子暖人心窝的温度。
李洪添后来就觉得,能这麽跟弟弟过一辈子,就挺好。
可他就连这麽微薄的愿望都实现不了。
何文秋没了,就在一个小时前,在他等他的时候,被一个叫戚少商的特种兵杀了。
“顾惜朝,你告诉我,他的真名叫什麽?”李洪添从树后绕出来,凑近顾惜朝的耳边,轻声问道。
没有回答。
李洪添忽然抬眼,看向对面的戚少商,“有刀吗?”
戚少商听话地从作训服里掏出一把刀,“怎麽?”
李洪添转回头,对顾惜朝耳语,“我现在告诉你,不管他是谁,他都活不了了。”
再次抬头去看人,语调冰冷地下命令,“抹脖子会吧?自己动手。”
顾惜朝身躯一颤,李洪添是故意的,他知道顾惜朝怕这样的死法,他说过,“我要你跟他就这麽死,一点不差。”
戚少商心中一震,他也想起了那只南瓜,“不如你开枪比较快。”
李洪添刀子再深一点,“别TM的讨价还价,你再不动手他可就不会死在我手上了。”
戚少商深吸口气,举起刀子。
视线慢慢转移,就这样吧,至少让我看你最后一眼。
终于,能好好地看一眼了。
视线相撞,戚少商看到顾惜朝用口型极慢地吐出三个字,“戚、少、商。”
彻底的震惊,他太熟悉顾惜朝了,这样似笑非笑的表情。
顾惜朝突然低头,下了死力一口咬住李洪添的手臂,身体同时猛力侧着侧撞出去。
李洪添临场经验太过丰富,在顾惜朝咬上他的那一刻竟还能保持头脑的清醒。
不过是瞬间。
戚少商的子弹精准地楔入李洪添的后脑。
李洪添的军刀深深地陷进顾惜朝的颈项。
子弹在李洪添的后脑钻出一颗黄豆般大小的洞眼,然后穿过脑组织,在他的面部“蓬”的炸裂开来。
军刀在顾惜朝的颈项划出一道狰狞的血痕,鲜血“噗”的喷涌而出,赤红到刺眼。
顾惜朝的瞳孔蓦然间放大,缓缓仰倒的时刻,他看到的是李洪添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孔。
真倒霉,他想,忘记阖眼睛,这麽难看的脸,恐怕连当鬼都要做噩梦了。
戚少商先是查看了肖明的伤势,发现并无大碍后冷静联系陆军。
之后奔过去轻轻抱起顾惜朝虚汗直发的身体,“顾惜朝……”他再也说不下去,顾惜朝的眼眸这次是真的失却一切神采。
竟然连最后一句话都没有留下,戚少商只能从他的唇型判断出他最后叫的是自己的姓名。
“你够狠的。”他自言自语,竟带上一股不知名的恨意。
随后,眼角滑落一滴泪,无声掉落在顾惜朝冰凉的脸颊。戚少商忽然想起去握他的手,“就说你穿得太少,爪子总也这麽凉。”
尾声
半年后,戚少商的调令终于下来了。
临走那天,戚少商才开始动手收拾自己的东西。
其实也没什麽好收拾的,军人嘛,随身物品一样没有,一个大包就足够了。
最后环视屋内,戚少商转身出门,径自走到顾惜朝的房间,拉开储物柜,取出军绿的饭盒。
打开来,一股酒香扑面而来。他又想起两人一起去偷酒喝的日子,想起他喝酒时的表情,还有那些噎死人不偿命的话。
戚少商走出宿舍楼,来接他的也是个二毛一,年轻而略显稚气。
来送行的人不少,戚少商一一道别。诸葛什麽话都没说,只是用劲按了按他肩膀,痛得戚少商一咧嘴,“葛叔,我这都走了您能轻点儿吗?”
诸葛一脚踹过去,“你就没个正经的时候!”
最后总算坐上汽车,军牌的吉普驶出基地大门。戚少商这才顿悟似的回头张望,后窗里795峰的轮廓渐行渐远,他右手不期然碰到包里的东西。
有棱有角,熟悉的触感。
那是他跟他的饭盒。
回来后一直就没掉过的眼泪此刻终于落下,戚少商隔着层布料缓缓摩挲摞在一起的军用饭盒。
以后,真的不能长相守了。
戚少商的眼泪滴落在军绿的包裹上,氤开一圈水渍。
但是,它们还在,就还能跟你一起喝酒的吧?
不能长相守了,那我也会记得跟你喝酒。
我们,总还是可以常相守的。
——完——
作者有话要说:文里的李洪添原型来自《度日如年》里的段天青,那篇文的形象比较丰满,向原作致敬。
结局是BE; 但是那什麽,本人拒绝承认是H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