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糖心知,屋内的布局就代表了主人的性格。他们一步入厅堂,她便为眼前的清雅大赞一声好。一把悠然古琴、一壶淡雅香茗、一盆高洁兰花,再无多余装点。
屋内的窗格子上爬着一簇紫藤,一双素手轻抚藤叶,只见倩影,却已乱人心境。
先前说话的妈妈是个四十左右的中年女子,岁月在她的脸上刻画了数道痕迹,饶是用脂粉遮掩,亦是掩饰不住。
角度的缘故,唐糖正巧被余清风挡在了身后,是以那妈妈只看见了领路的婢女和余清风,却并未注意到他们身后尚有一人。她见余清风样貌俊美、衣着上层,举止更是不凡,那一双淫浸多年的毒眼自然明白眼前的贵客有多贵了。
“晨露,好生招待这位公子。”那妈妈自然瞧得出余清风眼生,心里却想,凡是见到晨露的男子无不为了再见她一面而屡掷千金,看来又有一金钱龟要上钩了。
“妈妈,只此一次。若有下次,勿怪晨露翻脸不认人。”清冷悦耳的声音自窗边飘来,正是那位只见倩影、无缘得见美人颜的美人晨露。但见她慢慢的转过身来,一袭淡青色云纱裙,裙上缀着朵朵木槿,与窗外繁星织成一副美仑美奂的绝妙之景。白皙似雪的脖子上勾勒着一株含苞待放的粉梅,眸似皎皎秋月,色如朝霞映雪,洛神之颜不笑而自带着一股不染俗的冷傲与清高,若雪山孤莲般翩翩立于尘世。
同为女子,连唐糖亦忍不住的屏息静观,如此的美,连伸手都怕碎了,只能远观,远观亦足以让这世上的男子为之倾心。她悄悄的瞥了眼身边的余清风,却发现除了第一眼的赞赏,他便再未将目光放在晨露的身上。心里微微泛起一丝甜,她的眼光果然是天下第一。
“是是是,不会有下次了。”妈妈见晨露发话了,便也不欲再叨唠下去。游丝阁能这般名声赫赫,不能不说是晨露的功劳,她亦得罪不起。陪着笑脸,她一步步的退出了门外,正欲转身离去,却忽觉这屋内多出一个人来。因为好奇,她便抬头瞧了瞧被余清风挡在了身后的唐糖,这不看还好,只瞧了一眼,那涂满胭脂的老脸登时抖了起来,微微下垂的眼睛也蓦地大了好几分。她抬起颤巍巍的手,指了指唐糖,鲜红的香肠嘴一张一合犹如溺水的鲤鱼般,却愣是发不出声音来。
半响,一声夹着无限恐惧的尖叫响彻了游丝阁内每一处。
“鬼、鬼……”那妈妈见到唐糖后显然是吓得不惊,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再无常态可言。
唐糖很是奇怪的抬头看了看余清风,随即又指了指自己的脚下,很郑重其事的说:“我有影子,不是鬼。”
岂料,她才说完,那妈妈便又吼了一嗓子:“见鬼了!”吼完,便两眼一翻昏了过去,而后便被领路的婢女手忙脚乱的安置在一旁的卧房内,随即急匆匆的唤大夫去了。
“妖孽,我长得很像鬼吗?”唐糖颇感委屈,她本来还觉得自己穿越的这身体,长相不能说顶美,却也是清秀可人,怎么就能把一大活人给生生吓晕过去呢。
“柳絮……”还不等余清风回答,站于窗边的晨露却淡淡的开了口,冷傲的凤眸不带一丝感情的睇着唐糖。虽然至始至终,那张芙蓉娇颜上都没有表情,但余清风却敏锐的注意到了,那一瞬间犹如风云变色的恐惧,被晨露很好的掩饰在那冰山美人颜的背后。
下一刻,她慢慢的走至琴边,微微欠身道:“柳絮是游丝阁里琴弹得最好的琴女,只可惜伊人早逝。妈妈许是觉得姑娘与柳絮有几分相似,再加上夜里灯暗,瞧不真切,这才将姑娘认错了。惊扰到两位,晨露便代妈妈道声对不起。晨露的琴虽不及柳絮,勉强替两位压压惊吧。”晨露的眉目间仍是一如既往的高傲与清冷,纤长的手指轻抚琴弦,就好比微风拂过一般,淡雅的琴曲静静的自指间流淌。
“无妨,就依晨露姑娘所言。娘子,听曲吧。”余清风望着唐糖安抚的笑了笑,将先前的唐突轻描谈写的略了过去,也不再追究。
唐糖带着一丝恍惚的点了点头,听凭余清风将她带至桌边坐下。只是这心却再也平静不起来了,柳絮,絮儿,不过一个晚上,她便被人误认了两次。而且李修和那游丝阁的妈妈的表情绝非作假,晨露所说的认错,也不知掺和了几分真假。
这个大理城藏着什么,她的身体藏着什么,颜氏是谁,絮儿是谁,柳絮又是谁。有些事终是一辈子不知道的好,只是,冥冥之中,命运却因为这一夜,悄悄的变了。颜氏的、唐糖的、亦或是还有别的……
余清风将唐糖的心不在焉看在眼里,却什么也没说,听完晨露的琴,便与之回了府。只当此事真如晨露所说的那般,再不提起。
两人在大理城内又逗留了几日后,便带着赐福回了丰裕朝。当他们的马车重回阳顺城时,此刻距唐糖离开已过了两个月的时间,眼瞧着便是入秋十月。凉风起,莲花谢,将夏日的炎热一并吹了去,终是到了凉爽宜人的秋日。
只是,马车还在城门口的时候,余清风便将唐糖抱了又抱,最后才不舍的道:“为夫这几日定会很忙,有赐福在你身边为夫便能放心几分。若是有事,记得让他来找为夫,莫要一个人强出头。”说着,他狡黠的笑了笑,俯身在唐糖耳边呵了口热气,咬着她的耳垂喃喃道,“待忙过这一阵,为夫便来接你。为夫既然收了娘子的休书,娘子也需等着收为夫的聘书,如此,也算是两不相欠了。”
这话说的已是极直白,饶是唐糖这等迟钝之人也明白余清风的话中之意,她红着脸,轻哼道:“谁说我要等了,你送是你的事,我收不收就与你无关了。”
余清风佯装不悦的伸手弹了弹唐糖的额头,不客气的说:“由不得你,到时候为夫就算是用绑的也将要你绑回去的。”说完,他亦失笑。
两人又说了好一阵的话,余清风这才跳下马车,转身上了另一辆早便等在城门口的马车,朝着城内而去。
而唐糖这边,则带着赐福,驾着马车回了糖果屋。两个月没回来了,天知道她有多想小彩袖和她的亲亲银子。
马车停在了茶馆门口,不等有人出来相迎,唐糖便像只兔子般的跳下了马车,顾不得赐福被她吓得惊惶失措,冲进茶馆,便朝天一声吼:“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唐糖笑得很是开心,想着彩袖应该很快就会大呼小叫的唤着“小姐”朝她扑来。她甚至已经做好准备拥抱彩袖的准备了,只是……回应她的却是一片鸦雀无声。
唐糖狐疑的眨了眨眼,她,是不是跑错地方了。眼前不见一个客人,连个跑堂的都没有,别说是清冷了,连鬼影都不见一个,一如她第一次买下这茶馆的时候。
“夫人,你该等赐福安顿好马车后再下车的。”赐福和往常一般,像个大人似的皱起秀眉,说起话来一板一眼,毫无少年该有的模样。然而,等他踏入茶馆后,也被眼见之景给撼住了。
“赐福,随我去后院。”唐糖心知定是出了什么事,她一步也不敢停留,拉起裙角直冲后院而去。
第二十四章
院子里静悄悄的一片,却和往日一样,打扫得极是干净。唐糖等不及赐福跟上自己,想也没想便推开了书房的门。
书房内,元宵愁容满面,段青禾倒是一贯的平静,他们见到唐糖时,竟没有久违的惊喜,而元宵更是将头摇了又摇。
段青禾一如既往的朴素青衫,俊逸不凡,只是他那双波澜无惊的眸子睇着许久未见的唐糖时,却难得的带了丝犹豫,半响,才木讷的说:“不该回来。”
唐糖愣了愣,段青禾这句“不该回来”摆明了便是对她说的,莫不是在她离开的这两个月里,茶馆真出了什么事。
“元宵,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连水都来不及喝上一口,此刻的唐糖只是急于想将茶馆缘何歇业的来龙去脉弄个清楚。
“夫人,段先生说的对。小人们本是盼着夫人回来的,如今却盼着夫人莫要回来。”元宵连连叹气,眉头却越皱越深。
唐糖却是听得一头雾水,她人在大理,这阳顺城内又不认得什么人,听元宵的口气,却像是出了什么天大的事,搞得人心惶惶,连她也跟着不安起来。“妖孽怎会不知道此事,元宵,我不相信你会没法联络到他。”
“夫人,事出突然。这些日子,茶馆有位贵客经常光顾店里出售的那些糖,正是当今礼部尚书的侧室萧夫人。这位萧夫人害喜,不喜酸却偏爱甜,吃了店里的糖也是大赞好味,前日便又遣贴身婢女买了好几两回府给她解馋。然而当日晚上,府上便出事了。直到昨日京城府衙差人强行将茶馆关了,小人们才被告知,萧夫人不幸胎落,嫌疑便落到了茶馆所卖的那些糖身上。”元宵的神情越说越是凝重,其中不乏自责与浓浓的担忧。
“是那些看病的庸医说的?”
“据说是这样的。”
“笑话!我只听过吃糖会蛀牙,从来没听过吃糖还能像红花那样堕胎的。”唐糖虽然了解了事情的大致经过,心里头却是清明一片。大夫不是傻子,她卖的那些糖能不能堕胎,一瞧便知。可饶是如此,府衙的府尹却硬是把罪责推到他们身上,唯一的可能性,便是他们生生成了别人的替罪羔羊。
“小人虽然也质疑过,但收效甚微。府尹大人说了,今日起便会派人守着茶馆,等夫人回来了,便要将夫人拿回衙里问个究竟。小人昨日去找了福老爷子,希望他能将此事尽快告知老爷,不想,夫人今日便归了。”
说话间,书房的门再次被大力的推开,这次进来的,是挂着泪珠的彩袖,梳着两个可爱的马尾辫,穿着缎带束腰的绿萝裙,小手还拉着满脸通红、颇有些不知所措的赐福。
彩袖一见到唐糖,便甩开了赐福的手,大哭着扑进了唐糖怀里,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埋怨道:“小姐,你总算回来了,彩袖还以为你把彩袖丢下了呢!”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唐糖笑着捏了捏彩袖吹弹可破的粉嫩脸颊,没想到才两个月未见,彩袖已是愈发水灵了。她抬头看了看杵在门口,连手脚都不知该往何处放的赐福,原本一本正经的少年俊颜此刻浮上了两朵淡淡的粉云,模样煞是可爱。
唐糖了然于心,却装作不知的指了指赐福,向彩袖问道:“这俊小子是谁?我怎么从未见过。是彩袖的小相公吗?”
彩袖一听,登时止了哭,挂满泪珠的小脸涨得通红,气鼓鼓的否认道:“才不是!彩袖见他在院子里像只没头苍蝇一样的走来走去,这才好心把他带来的。”
一席话说得在场所有人无不莞尔,以至于先前的凝重气氛也生生被冲淡了几分。而唐糖更是毫无顾忌的笑翻了,边笑还不忘开起了赐福的玩笑:“彩袖家小相公,被未过门的媳妇称作没头苍蝇,你做何感想?”
“童言无忌,赐福不与小孩子一般计较。”赐福故作镇定的瞥了眼彩袖,小脸又红了半分。
“你才是小孩子!”彩袖不甘示弱的瞪了回去,眼前的少年也不过比她年长个几岁,却像个小老头一样,说话很是一本正经。
“我不是。”赐福垂眸而答,秀气的脸上多了丝淡淡的羞赧。
“小姐都说你是彩袖的小相公了,你就是小孩子!”彩袖被赐福不咸不淡的态度逼急的,竟无意识的照搬了唐糖的话。
彩袖才一说完,唐糖便笑得眼泪狂飙了:“彩袖,你这就将小相公领回家啦。待你及笄了,小姐就替你主婚。”此话一出,连段青禾也禁不住微微上扬了嘴角。
“小姐!”“夫人!”
彩袖和赐福双双红了脸,又羞又恼的瞪向唐糖,如此的默契让大家再次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
只是,好不容易将先前的严肃气氛给冲淡了,周一却在此时神情慌乱的推门而入冲了进来。一进来便对元宵大呼着:“管事,不好了!”
“胡闹!”元宵脸色一沉,很是严厉的训斥道:“没见到夫人在此吗,怎地如此没有规矩。”
周一听元宵这么一说,这才发现了屋内的唐糖,连忙躬身道:“周一见过夫人。”
唐糖很是无所谓的摆了摆手,她见周一神色不对,知他定是有急事,便连忙询问道:“你如此匆忙赶来,可是有事?”
周一点了点头,又看了看一旁的元宵和段青禾,这才说道:“回夫人,官府来人了,说是萧夫人刚醒,得知孩子掉了,闹得不行,定要讨个说法。”
于是,刚缓和的气氛再次凝重了起来,彩袖也顾不得与赐福闹别扭,想起这次的事,她便替自己的小姐担心。
“既然来人了,我若不去一趟便说不出去了。”唐糖心想,逃避也不是办法,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如果她不管这事,连累的就是段青禾他们,她是断断不能撒手不管的。
“夫人,小人以为,还是等福老爷子的消息再说。若是老爷的话,便不怕府尹大人为难夫人了。”元宵皱眉道,他是不赞同唐糖主动解决此事的,官府是个怎样的地方,他清楚得很,去了能不能回来都还是个问题,更别说,这次得罪的可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要是有消息,我还没回来就该得到消息了。”福叔若是有心要通知余清风,别说是前日,就算是前一刻发生的事,下一刻也能立刻让他得知。所以唐糖有理由相信,福叔并没有将这次的事告诉余清风,而且还有意隐瞒了下来。靠人不如靠己,如今,她只能走一步算一步,随机应变了。
唐糖正想出书房,彩袖却一把拉住她的手,泪眼汪汪的说:“小姐,你与大人好好说说,大人不会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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