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不吃吗?」
赫萝坐在床边一边抱着麻袋,一边贪婪地吃着雪白小麦面包的模样,怎么看也不像拥有宽怀心胸、愿意把袋中物分给别人的样子.
再说,赫萝口中虽然这么说,但是她的眼神却跟保护猎物不被偷走的猎犬没两样。
赫萝在吃光面包之前先这么询问,应该是她好不容易才做到的体贴吧。
「思,不用,我刚刚先试吃了。」
虽然一般人这时多会猜疑罗伦斯是否说谎,但是能够识破遗言的赫萝似乎立刻知道罗伦斯所言属实。
赫萝明显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再次专心地猛咬面包。
「别噎着了。」
罗伦斯想起遇上赫萝没多久后,在教会落脚时,她曾经被马钤薯噎着。赫萝露出厌恶的表情瞪了罗伦斯一眼,而罗伦斯只是轻轻笑笑后,便从书桌上挪开身子,拉出椅子坐下。
书桌上搁着好几封蜡封过的信件。罗伦斯先到洋行打声招呼时,收到了好几封从各城镇寄来给他的信件。
虽说旅行商人全年过着旅行生活,但因为各季节会在一定的城镇落脚,所以意外地有很多机会收到信件。
有的信件写着如果会经过某某城镇,只要帮忙买来明年用的某样商品,就愿意高价买下;有
的则写着目前某样商品价格高腾,想询问当地的价格如何?信件内容可说干般万样。
罗伦斯暗自说了句「话说回来」,并陷入了思考。他心想自己每年只会在夏天前来卡梅尔森,在这个即将迈入冬季的时期却已经有信件寄来,这并不寻常。只要一个不小心,这些信件就
得躺在洋行柜子里半年以上的时间。这次的信件上甚至还注明了信件寄达后,如果罗伦斯未在两周内前来拿取,请立刻寄往南方。然而,想要寄信,理所当然得花上一笔钱。
罗伦斯充分明白这些是十万火急的信件。
每封信件的寄件人都是住在比普罗亚尼更北方的城镇商人。
罗伦斯慎重地用小刀刮去腊封,这时忽然察觉到有视线投来,于是抬头一看,他发现赫萝正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探头看向他。
「是信件啦。」
「嗯。」
赫萝简短地回答后,一手拿着面包,一屁股坐到桌子上。
因为这些不是怕被人看见内容的信件,于是罗伦斯直接打开信封取出信纸。
『给亲爱的罗伦斯先生……』
不会以「在神的名下」为开头语这一点,很有北方人写信的风格。
罗伦斯跳过前面的客套话,把视线直接落在文章正题上。
罗伦斯的视线追着匆忙之下所写的潦草笔迹逐一阅读,瞬间掌握到了信件内容。
信件上确实写着对商人画言十分重要的情报。
然而,罗伦斯读了另一封信件,确认上面写着相同内容后,先是叹了口气,然后轻轻笑笑。
「上面写了什么?」
「妳猜写了什么?」
可能是提出问题却反被询问让赫萝不高兴,她带点愤怒的视线往空中绕了一圈后,回答说:
「至少不像情书呐。」
罗伦斯心想如果收到笔迹如此潦草的情书,就是百年之恋也会冷却吧。
罗伦斯一边递出信件,一边再次笑笑说:
「需要的情报总是在不需要时才会收到。」
「唔。」
「他们是出于亲切才寄信过来,所以好歹得回个礼。不过,妳说这看了是该哭还是该笑?」
不知道赫萝是吃饱了,还是全部吃完了,她一边舔着手指头,一边用另一只手抓住信件让视线扫过文字。
然后,一脸不悦地把信件塞还给罗伦斯说:
「咱看不懂文字。」
「啊?是吗?」
罗伦斯有些吃惊地收下信件,赫萝眯起眼睛说:
「如果汝是故意这么说,咱只能说汝的功夫越来越好了。」
「不是。抱歉,我真的不知道。」
为了判断这句话的真假,赫萝一直盯着罗伦斯看,然后她别过脸去,叹了口气说:
「基本上,得记住的文字种类太多了。还有呐,莫名其妙的组合也太多了。虽然人类会说只要照着说话规则写字就好,但是这显然是骗人的呗。」
看来,赫萝似乎有过想要记住文字的念头。
「妳是在说子音标记之类的吗?」
「咱不知道怎么称呼,总之就是很复杂的规则。如果要说汝等人类比咱们狼还要优秀,那就是人类懂得使用这些莫名其妙的文字。」
罗伦斯险些脱口问出「其他狼也不会写字吗?」但是,他把几乎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并表示赞同。
「不过,应该没有人能够轻易记住吧.我也是费了好大功夫才记住的。而且,每次我一搞错,就会被师父打头呢。害我一直担心我的头会变形。」
赫萝露出怀疑的眼神看向罗伦斯。那表情彷佛在说如果这只是客套的谎言,她会立刻发脾气似的。
「妳应该看得出来我没有说谎吧?」
听到罗伦斯这么说道,赫萝总算别开怀疑的视线。
「那,上面到底写了什么?」
「喔。上面写了今年因为取消北方大远征,所以必须谨慎采买兵备。」
罗伦斯一边丢出收下的信件一边说道.赫萝先是露出愕然的表情,跟着露出苦笑。
「如果早点收到这封信,就不会落得那种下场了呗?」
「没错……不过,就结果论来说,寄信的这两人愿意花钱通知情报给我。光是知道这点,就算是赚到了,今后这两人都值得我信任。」
「思。不过,看了信跟没看信可真是天堂与地狱之别。」
「虽然这一点也不好笑,不过,妳说的还真是对极了。一封信带来的情报真的会成了命运分岔点。如果商人少了情报,就像被蒙住眼睛上战场一样。」
「如果说是遮羞,汝倒是很习惯。」
罗伦斯听到的瞬间,停下手中把信纸收回信封里的动作,在心里暗自说「糟了」。
「呼啊。就是捉弄了汝,也挥不掉睡意.」
赫萝一边打哈欠,一边走下书桌往床铺过去,罗伦斯神情苦涩地目送着赫萝的身影。这时赫萝突然转过身看向罗伦斯说:
「对了,汝啊。可以去看祭典了哏?」
赫萝伸手拿起随手脱在床上的长袍,她那炯炯有神的双眼仿佛快要射出光芒来。看着赫萝的模样,罗伦斯虽想带她出门,但是很遗憾的,罗伦斯还有事情没办完。
「抱歉,还不……」
罗伦斯之所以没能够把话说完,那是因为他看见赫萝瞬间露出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手中紧握着长袍。
「拜讬妳,就算是开玩笑,也别这样好吗?」
「汝果然是对这种事没辄,咱得牢牢记住这点。」
尽管罗伦斯识破了赫萝的演技,却无法反驳赫萝说的话。
罗伦斯一边心生疲惫地想着又被赫萝知道了一项弱点,一边重新面向书桌。
「思::可是汝啊,咱自己到街上去也不行吗?」
「就算我说不行,妳还是会去吧。」
「唔,是没错啦。可是……」
罗伦斯把信纸收回信封里后,再次看向赫萝.他发现赫萝握着长袍,一副难为情的模样。
罗伦斯有些难以置信地想着「才说完没多久,马上就来这招啊」,但是他立刻察觉到了。
没带半毛钱就去参观祭典,肯定只能够瞪着成排的摊贩,痛苦得生不如死吧。
重点就是,赫萝想要一些战斗资金,只是赫萝没有堕落到能够轻松地开口。
「我手头上刚好没有零钱::妳可别太挥霍啊。」
罗伦斯站起身广,从捆绑在腰际的皮袋里掏出一枚伊雷多银币,并走近赫萝交给她。
伊雷多银币上头刻着掌管卡梅尔森的贵族第七代主人肖像。垣银币不像崔尼银币的价值那么高,所以在摊贩买一块面包也不会遭人白眼。店家会愿意找钱的。」
「嗯……」
赫萝虽然拿到了银币,却仍然回答得吞吞吐吐。罗伦斯的脑海里下一个浮现的想法,是赫萝该不会是想要更多的资金吧。
不过,如果罗伦斯被看出怀有戒心,赫萝一定会巧妙地攻击他这一点.
于是,罗伦斯努力地伪装平静,并询问说:
「怎么了?」
「嗯?嗯……」
当赫萝表现得楚楚可怜时,就得十分注意。
罗伦斯让自己的头脑进入商谈状态。
「咱在想,就算自己一个人去,也不好玩呐.」
这一瞬间,罗伦斯的脑袋空转了。
「汝还有什么事情得处理呢?如果可以带咱一块儿去,银币就还给汝。」
「咦?啊,不,这个嘛,我约了人要见面::」
「反正咱只是出去闲逛。如果咱站在旁边不方便,咱就站远一点没关系。所以,可以带咱一块儿去吗?」
赫萝没有特别谄媚,也没有表现得楚楚可怜,她的模样看来就像很正常地在要求带她出门。
如果赫萝是说「带咱一块儿去,好吗?」然后微微倾着头,那或许会让人怀疑是演技。
不过,赫萝这次的要求态度虽然看来正常,却给人懦弱的感觉。
如果说这是演技,上了当也甘愿。
而且,万一垣不是演技,这样怀疑赫萝一定会伤了她的心。
「真的很抱歉,就今天一天,妳自己打发时间好吗?等会儿我得去见个人,透过那人的介绍,说不定会直接去其他地方。如果一起去,几乎所有时间妳都得在外面等我。」
「嗯……」
「我会在今天处理好所有杂务,从明天开始就可以好好地参观祭典.所以,就今天一天,忍耐一下好吗?」
看着赫萝站在床边,一动也不动的脆弱模样,让罗伦斯不禁以说服一个十岁不到的小女孩般的口吻说话。
而且,罗伦斯似乎也能够了解赫萝的心情。
罗伦斯自己就是因为不愿意独自参加与冬季大市集一同举办的祭典,所以只在夏天前来卡梅尔森。
越是在拥挤得会触碰他人身体的人群之中穿梭,就越容易深刻感受到孤单一人的寂寞。
那种感觉就像洋行举办宴会时,只有自己一人回到供旅人投宿的旅馆一样寂寥。
虽然他也很想带赫萝一起去,但是等会儿要办的事情可不能让赫萝在场。
因为等会儿会在居伊.巴托斯的介绍下,与城里的编年史作家见面。洋行主人对这位编年史作家似乎也有所了解,所以拿取信件时顺便打听了一些事情。果然不出所料,据说这位编年史作家不仅拥有普罗亚尼一带的史书,也收集了普罗亚尼以北地区的异教故事,并编成书籍。
如果带着赫萝去到那里,万一发现了有关约伊兹的古老传说,那可不妙。照以前听来的传说,约伊兹早已遭到熊怪毁灭。所以,怎么想也不觉得有可能发现,事实上约伊兹至今仍是个繁荣城镇。
虽然心里明白这件事不可能一直瞒着赫萝,但是至少得找到适当的机会再告诉赫萝。毕竟这话题太敏感了。
沉默在罗伦斯与赫萝之间持续了好一会儿。
「思。怎么说呢,总是妨碍汝工作也不好。而且,咱可不想再被拨开手呐.」
赫萝显得特别悲伤的口吻应该是演技吧。
即便如此,在留宾海根不小心拨开赫萝的手,这件事到现在仍然让罗伦斯的胸口隐隐作痛。洞察力十足的贤狼是知道这个事实,所以故意说出来的吧。那是因为罗伦斯不肯答应赫萝的任性要求,所以赫萝才会藉机报一点小仇。
「我会买个东西回来给妳的,今天就忍耐一下吧。」
汝又想拿东西骗咱。
赫萝明明露出像是责备的目光,但她的尾巴却是充满期待地甩着。
「那,还是妳想听甜言蜜语呢?」
「哼。汝说的话又涩又酸的,根本不堪入耳。千万别说哏。」
虽然赫萝的言语恶毒,但是看她展露笑容不再闷闷不乐,于是罗伦斯乖乖地挥手表示投降。
「反正,咱会自己到处去闲逛的。」
「抱歉。」
罗伦斯说道。赫萝听了,像是想到了什么似地出声说:
「对了,汝回来时,如果发现房间里有两个人,虽然对汝很抱歉,但是汝可不可避开一下?」
罗伦斯听了,霎时不明白赫萝的意思,但立刻就察觉赫萝是指她或许会在街上钓男子回来。
凭赫萝的器量,要做出这种事似乎没什么困难。
然而,罗伦斯不知道自己听了,应该做出什么表情来。
应该生气呢?还是应该笑呢?不对,不理会赫萝是最好的方法。当罗伦斯这么察觉时,便见到赫萝打从心底觉得开心地笑着说:
「能够看到汝这么可爱的表情,咱今天一天独自打发时间也没问题呐。」
看着开怀大笑的赫萝,罗伦斯除了叹气,还是叹气。
这只狼实在令人火大。
「反正,目前就汝的怀里最舒适。所以呐,汝尽管放心呗。」
罗伦斯还是说不出话来。
这只狼实在是、实在是令人火大。
因为时刻已经过了中午,一进到洋行里,便发现里头的人数果然比上午来得多。
卡梅尔森的城镇商人、或是以卡梅尔森为中心做生意的旅行商人当中,似乎有不少人为了参观祭典都暂时歇业,人们大白天就在洋行里饮酒作乐,笑声充斥着整间屋子。
编年史作家的介绍人居伊.巴托斯似乎没有像马克描述的那般醉倒在洋行里。罗伦斯上午来到洋行露脸时,听说他出城做生意去了。
向洋行主人一问,才得知他还没回来。可是,等会儿还得与人见面,所以不能喝酒,这下怎么消磨时间才好?
虽然有几个处境相同的商人也在洋行里,但是他们不敌现场如酒吧般气氛的诱惑,都心神专注于扑克牌的赌局,所以也不能随随便便向他们搭腔。
最后没办法,只好和同样暍着酒,但不能暍醉的洋行主人闲话家常:聊着聊着,洋行大门打开,又有一人走进了洋行。
因为洋行主人的位置就在正对着入口处的地方,所以立刻就看见了是谁走进洋行来。与其说走进来的是商人,不如以贵族的三公子来形容更贴切,他就是阿玛堤。
「罗伦斯先生。」
阿玛堤也立刻发现了罗伦斯的存在,他先向在入口处附近暍着酒的商人们招呼几句后,便向罗伦斯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