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铃被触动时,全屋会回响起清脆的铃声。
他取过酒架上的酒,“这一边是我收集的美酒,另有一些被埋在地下,这壶是我生前亲手酿造的酒。”说着,将酒壶递给我。
我不用细看酒窖,也知道酒类繁多,各种酒壶都有。
打开酒壶,我尝了一小口,酒味辣到喉头,“好酒,闻着也那么香吗?”
他颇为得意,“这酒闻着酒气不浓,让人轻忽,但喝了才知酒烈。”
什么人酿什么酒,这酒像他,表里不一。
他突然皱起眉,带我回到梅林间,“你在这里喝着,我去去就来。”接着便无影无踪,越发神出鬼没了。
我变了把软榻,闭目躺着等他,慢慢品味着美酒,百年藏酒微带着带着点苦涩,隐约带着点甜。
“好喝吗?”又是苏毓的声音,果然是去去就来。
“恩,我很喜欢,”用心酿造的自然不同,“我方才便想问你,你想当鬼官吗?”
“鬼官?”
“当了鬼官,就能入地府,即便只是鬼差,我们也能……”我的话停住了,因为我一睁开眼,便看见苏毓的容颜。
一样的眉目,一样的唇,一样的妖异。
“也能什么?”他脸靠近得几乎鼻碰鼻,“你说啊,我听着呢。”
“长相厮守。”我将头别开。
“那多好,”他语含深情,“我就想和你在一起。”
我干笑。
“七七,我想当鬼差。”。
“好啊,”我口上应付着,可手上发出束缚他的法术。
他措手不及,却还险险闪过。“你为何攻击我?”
“你是谁?你不是他。”这个他,我俩心知肚明。
他不是苏毓,眼神是不会变的。
“穿帮了?”他忽而阴狠一笑,竟施法招帮手。
我本以为招来的会是其他厉鬼,一看居然是朱佳琪。
他对着不明所以的朱佳琪,敛起戾气,伪装无奈,“小琪,我对她坦白,她不能谅解我们,要致我于死地。”
坦白?谅解?死地?我莫名其妙,看着朱佳琪脸上的愧疚,“七七,我爱上阿八哥哥了,他也爱我,你能不能成全我们?”
小琪的恋爱对象就是他?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清朝只放走了一个厉鬼,就是小琪放走的,敢情那时就盯上了她?
“小琪,他不是鬼差……”
“我知道阿八哥哥是死魂,宫姐姐提过,但我爱他。”她打断我,挡在那厉鬼身前,大义凛然。
叮嘱她多少次了,不能看皮相,厉鬼狡诈,她又怎是对手?
我叹气,没再顾得理睬他们,瞬间回屋拉响了风铃,让法力高强人士来收拾厉鬼。
××××
“这厉鬼是你收服的?”鬼卒有些狐疑地打量我。
“不错。”我答的有些心虚,苏毓没两下将之解决了,现正避开鬼卒隐身在别处。
“不是一般的束缚咒,法力很高,你有没有兴趣当鬼卒?”他现场开始挖角,“鬼卒比鬼差舒服,不是日日有任务,假期尤为多。”
这不是头回了,有次地府路上偶遇鬼使招人,白晓筱就给招去了。难怪地府鬼差跳槽率如此之高,谁能挡得住无时无刻不存在的挖角?
“不了,我当鬼差蛮好。”
“她怎么了?”他指指躲在角落抹眼泪的小琪,哭得期期艾艾。“法力太多,所以挥霍一下?”
真没同情心。
“她失恋了。”在用法术释放眼泪,释放悲伤。
“哦……”他也不知感同身受了没,带着那团白色浑沌走了。
“别哭了。”我摸摸那她的头发,“鬼官的眼泪与人间的眼泪不同,哭再多也不过是法力的消耗。”
她抬起头,泪水充沛,却不见眼眶红肿,确是我见犹怜。“这是我第四十一次失恋了,才两周十四天时间。”
“你最短的恋爱几天?”
她想了想,“三天。”
“或者……你可以算作是地府的第一次失恋?”
“第一次……”她竟又大哭起来,“我的初恋没了。”
我失笑,真是孩子。
××××
“你明明就在旁边。”
真正的苏毓抱着我靠在软榻上,笑的得意,扬起的手让梅花瓣纷纷落下,覆盖我俩全身,“他法术低微,只能变换容貌骗那小猪,还不至于伤到你。”
“这算是对我的考验吗?”
“不是。”他不可一世地补充,“我是给你个机会,让我为你自豪。”
自豪?原来平凡如我,也有本钱让他自豪。
“幸好没让你失望的。现在想想,若我没认出来的话,我就死定了。”
“会吗?”他收回笑脸,小鹿斑比似的无辜再现。
韩剧中总是有“你死定了”之类的话,听着觉得分外搞笑。但那一瞬间,我真的觉得,对苏毓而言,我若至今还认不出他的话,等于辜负了他的深情,在他心中就是“死了”。
人海茫茫,他从来都自信他是我不能被混淆的唯一。
“苏毓,你对当鬼卒有没有兴趣?”他一出手就将厉鬼制服,这倒给我个启示:他不止擅长文职,或许能当抓厉鬼的鬼卒,反正似乎鬼卒也缺人。
他表情很古怪,“鬼卒?”
我那日跟天官说,让苏毓做鬼差时,天官神情也是一般古怪。
“就偶尔抓抓厉鬼,对你而言易如反掌。等阎王休假回来,我就去找他提。”我越说越觉得这事有把握。
他只是应着,略带漫不经心。
千年契约
今日大部分定魂任务都是在京城,又是一场浩大的屠杀。
若说古今最大的区别就是这种不由分说的杀戮,只因一人犯罪,就能牵连众男女老少。老的是被拖着到法场的,而小的甚至未及睁眼看这世事,便胎死腹中,人的性命等同动物无足轻重。
我来到郊外的月老庙,除夕过后人潮涌动。多数冲着苏毓的墓去的,想求个身体安泰,姻缘只成附带,当然是自个长命最重要。我无奈地被挤到了庙堂角落,索性蜷身坐下,右手带着法术轻抚地上的字,心情平复了些。
一下子听了太多哭嚎,看了太多血腥,即便是我也有些作呕的不适。一贯嚷着“爱情第一”的聒噪的小琪震惊得安静下来,清醒面对如此这般的残酷无情。
这样的朝代怎适合风花雪月、儿女情长?
我忽然摸到个不同的字,疑惑地低头看,居然是个“恋”。它陷在一堆的“恨”中,极不明显。
恋?
我轻笑,原来这才是两百多年的局。执着的“恨”中怎会不带有“爱”?然而多少人能看穿自己,又有多少人能如苏毓般毫不顾忌地刻下来?
常人眼中,这往往是示弱的表现,当爱情演变为一场角力时,相恋的初衷却渐渐被遗忘。
突然很想见苏毓,我便返回瀑布中的洞穴,洞中空无一人。
正在纳闷时,小倩呼叫我,“七七!”
“什么事?”
“你快来地府,我听小蒋说阎王已经回来了。”
“回来了?”
“嗯。”
“我马上回地府。”
我环顾四周,想与他商量时,他恰巧又不在,让我心里更没底了。
××××
地府事务秘书长带我见到了席德,他没坐在办公桌前,反而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惬意得很,看来他对现代的沙发还是相当满意的。
办公桌旁还有个陌生的鬼官专注地看公文,头也不抬。
“聂七七,你可知晓?已是许久没有低阶鬼官有你这一年中出入这办公室那么频繁。”他嘴角上扬,“若每个鬼官都学你的话,此地岂不客满?”
一上来我便碰了个软钉子,“关于苏毓,我想和你面谈。”
“谈?谈什么?”
“他……能不能当鬼官?”我直视他的双眼,坚定不移。
“怎么?他当死魂当得不快活?”他头转向一边,似乎在思考,“不会啊,他扮过道士、混过兵营、还唱过戏,最最诡异的是什么,你猜得到吗?”
苏毓……真能折腾,我自觉猜不到,硬着头皮问他,“什么?”
“他居然还当过妓院头牌。”
什么?“怎么会?”
“难得有一年扬州众妓院选花魁,他混迹其中拿了个魁首,之后又消声灭迹,成为当地的一大传说。”他翘起二郎腿,“扰乱一湖春水,却不管不顾。你说,他当得不快活吗?”
快活……可是那“恨”,并不会因这“快活”而放下。
“我想永远和他在一起。”我说的略为大声,都惊扰到了一旁的鬼官。
“永远是多远?”席德靠在沙发上,轻声呢喃,“曾有一女子也对我说过此话,她的‘永远’不过百年。”
“只要我能陪着他,就会陪他。”
“他若是死魂,你也能陪他的。”
他逼得我终究坦承,“无关苏毓是死魂或是其他,是我。”
“我知道,若我五年后未选到清朝,他仍会过的很好,可能去投胎,可能继续游戏人间,他就是个会打发时日的个性。”
“但是我不是……”我低头,“他不在身边,我会想他,会寂寞。我从来不擅长风生水起地度日,只是与多数人一般,很平凡很平凡地渡过每一日。”困守四方之地,只看一处天空。
当鬼差并不是那么有趣的工作,它一日将面对生离死别数次。人死前的表情大多狰狞憎恨,忿忿不平,不甘不愿,即便他目光不是瞪着你,看着也让人心惊。
鬼差犹存着凡人的心,做得时间长了,总会觉恻隐不忍。无怪乎鬼差流失率那么高?看多了不是麻木不仁地投胎,便是惶恐逃避去跳槽。
“我希望苏毓能当鬼官,这样他才能陪在我身边,长长久久。”心中温暖的避风港,即便再投胎也不一定能再遇到。
席德静默半晌没再言语。
我尝试地问,“可以吗?”
他缓缓开口,“那……你想让他当什么鬼官?”
什么鬼官?为何到处都问我这个?
鬼差?鬼吏?鬼使?还是其他鬼官?似乎何种答案都不对劲。
“我不晓得。”
“七七,苏毓是我千年来唯一改变命运的凡人,你可知为何阎王每千年能改变一人命运?”
我不知他提起这话头是何用意,惟有摇头。
“因为地府事务总代理,也就是阎王,同你的鬼差一职相似,旁人畏之不及。”他浅浅勾起抹笑容,“千年一次的合约,约定了则必要做千年,否则魂飞魄散。”
“千年?”鬼差因跳槽而人手不足,阎王竟一做便注定千年。
“地府鬼官中除了小蒋,都不知个中究竟。”他自嘲,“千年啊,若是没找到继任者,还有另一个千年,可谁又会贸贸然贩卖千年时间?”
我心底浮现不详的预感。
“于是每任阎王每千年都有一次机会,改变一人的命运,以达到寻人继承其位置的目的。”他闭上双眼,“千年前,上任阎王以我妻子的命运为胁,让我入地府为阎王,历经千年。”
“苏毓在哪里?”
他不答,“我大可同样以苏毓为交换,让你与我签下千年契约,以你的个性,自然会为他付出一切,如同千年前的我一样。”
席德猛地站起,“幸而有个傻子,他愿意自己签下千年,困住自己。”
我看着席德走至我面前,“希望他比我幸运,你真能陪他永远。”
……
有多贪心?
若能得千年相守就好了。
……
我从没想过真能得千年相守,而且是在如此情境下。
“一千年了,我终于可以功成身退去投胎了。”席德绕过我走出门外,渐行渐远,声音愈轻,“苏毓,聂七七,你们可别让我失望。”
原本坐在旁边看文书的鬼官来到呆呆站立着的我身旁,“这是我唯一一次让你看到我死魂容貌的机会,你真的不抬头看看吗?”
“苏毓!”我没抬头,而是直接扑入他怀中,将他紧紧搂住。
“好吧,”他叹气,“反正我也不是真的想让你见到。”
一场豪赌
席德浮在半空中,注视着下方在茂密丛林中夺路狂奔的男女,他们身后是持着火把追逐的人群。很简单的情节,不同部族之间不被允许的爱恋,逼得他们亡命天涯。
他曾经自以为是天底下命运最凄惨的恋人,现在才发现,各个空间各个年代这样的故事反复上演。
被包围后的男子将女子护在怀中,女子也紧抓男子的手臂,泪水流淌成河。最终,他们还是被两边的族人强硬地拉开。拆散后的两人脸上尽是绝望与不甘,等待他们的不是死亡便是酷刑。
这是每百年席德必要再翻看的记忆,他自己的关于生离死别的记忆,提醒自己,那个辜负了他的女子,也曾如此真心实意紧抓着他,依附着他,他们之间的爱不是他一个人的幻觉。
几近自虐的行径在苏毓的一句话中揭示缘由,原来他也是个赌输后不肯下赌桌的赌徒。他不放过的,不是她,是他自己,他竟是无法放下。
千年前,他先被族人处死,而她面临的是酷刑。
“想救她吗?”上届阎王容颜妖异,穿着古怪,七彩的头发像堆杂草盖在头上。
他吊儿郎当地抛出一句,“我姓阎名王,我能给你这个机会。”
当时的席德,甚至不知阎王为何物。
××××
“何事劳得阎王大人大驾光临?”苏毓瞥了眼端坐在他算命铺前的席德。
“在这算命?真是闲情逸致。”
“这可是门学问。”
“哦?怎么说?”席德问他。
“即便信口胡说,也要能自圆其说,更何况……”他勾起唇角时,便代表算计,“世间无另一行当能如算命般深记人心。”
“凡人会遗忘他们父母的叮嘱,会忽略朋友的誓言,会忘记爱侣的床边示爱,但相士的三言两语,他们却会铭记在心,奉为一生必遵循的金玉良言。”
席德想到破除迷信也才是几百年后的事,古代人又如何敢不迷信?
“因而你选择相士?”
“七七作为鬼差,被人忽视是自然,她也不甚在意。”他停顿,缓缓吐出字句,“但我的话,既然说出,就应有人记着。”他的存在感向来强烈张扬,不容旁人漠视。
“难不成你就永远在清朝当神算?”席德问他,略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