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跑到离贫民巷不远的地方，方婕才停了下来，极不淑女的靠在墙上，大口喘着气。相比之下，慕少艾气息平稳，体贴的拍打着方婕的背，帮她顺气。
深吸了几口气，方婕看了看慕少艾，又笑了起了，“你这丫头，怎么穿成这样回来了？”
“路上方便些。”
“雪姨呢？她跟你一起回来了么？”
慕少艾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微笑道：“没有，她现在过得很好。”
方婕不再多问，带着慕少艾走到她现在的家。离贫民巷很近，但环境比那里要好很多。一间卧房，一间厨房，还有一个小院。慕少艾认识这里，这曾是方婕的父亲和继母的家。
方婕让穆少艾休息，自己到厨房中生火煮水。
慕少艾哪里坐得住，站在方婕身后，道：“不用麻烦了，我还不渴。”
“那怎么成！到了我家，你就得听我的。”小时候方婕就以大姐自居，现在依然把慕少艾看成小妹妹。虽然慕少艾一直不肯叫她姐姐。
慕少艾没办法，只好站在一旁，问道：“这些年来，你过得好么？”
“我的手艺还过得去，过得还可以吧！”
“手艺？”慕少艾想起刚才的事。
方婕把柴禾放下，站起来看着慕少艾的眼睛，笑着说道：“这十多年，很多事都变了。大毛上了山，当了强盗，前年被官府斩首。二赖做了赌徒，有一次输了钱，被人活活打死在街头。招福还好，到楼府做了小厮，但被人冤枉偷了大夫人玉镯，被辞了工作。没人相信他，没人再敢用他，最后逼得他跳井自尽。我最幸运了，爹死了，后娘把我卖给了妓院。但我从妓院里逃了出来，杀了后娘，把她的尸体扔进井里。做了贼，活到现在。”
慕少艾找不到任何安慰她的话语，眼里只有怜惜。
对于方婕来说，这就够了。她再次扑到慕少艾怀中，双肩颤抖，压抑了许久的悲伤统统爆发了出来。原来，慕少艾已经高出自己半头了。
等方婕调整好情绪，慕少艾端着水，放在方婕面前。方婕恢复了笑容，道：“本该是我招待你的，没想到变成你招待我了。”
“在我心中，你一直是我的……朋友。在你最难过的时候，我不能陪在你身边，至少现在，让我帮你做些事。”
“只是朋友？”
慕少艾脸一红，忙说：“不然还有什么？”
“我可是一直把你当妹妹啊！”方婕提醒。
慕少艾不答，转身出去，临走时，说道：“我去买些吃的，你等我回来。”
在天若山庄的生活，慕少艾养成了挑食的习惯，转了好几个酒楼试吃了好几十道菜，才回到方婕家。
把菜一一端到桌上，慕少艾笑着介绍，“瑞祥的鼎湖上素，抚苑的西湖醋鱼，张记的鲜花饼，还有一壶楼府五宝花蜜酒。”见方婕呆呆的站在门口，慕少艾走了过去，问道：“怎么了？我可用了好长时间才凑齐这一桌的菜的，不吃就凉了。”
“少艾，你……这些都是你买的？”
“难不成是别人送的？”
“这些年你过得一定很好吧？”方婕终于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问了出来。
慕少艾沉默了几秒，才应道：“这些年，我住在天若山庄。我娘是庄主夫人。”
“那你不就是少庄主？”
少庄主么？慕少艾苦笑着摇了摇头。
方婕察觉出慕少艾不愿回答这个问题，忙坐到桌旁，笑着岔开话题，“你不是说用了好长时间才凑齐这一桌的菜的吗？快来吃吧！我今天可要好好尝尝，今天，咱们不醉不归。”
“好！不醉不归！”
论喝酒，方婕哪里是慕少艾的对手。宇文拓说过，女人可以不喝酒，但绝对不能不会喝酒。所以自打十五岁开始，慕少艾就开始锻炼自己的酒量。都说女人自带三分酒量，慕少艾也没想到自己可以喝下一坛烈酒，而面不改色，甚至到了第二天连基本的宿醉反应也没有。
轻轻把方婕抱到床上，替她宽衣盖被，又用温水替她擦了擦额头。忙活完这些，慕少艾也放松了下来，拿着剩下的半壶酒飞身上了屋顶。
借着月色，慕少艾心里多了一丝惆怅。不知娘亲可曾想念自己。一仰头，半壶酒便见了底。就这样抱着酒壶，慕少艾竟在房顶上睡着了。
第三章
“你疯了么？”
听到方婕在院中大喊，慕少艾猛地睁开了双眼。原来天已经亮了。坐起来看到方婕揉着太阳穴，似乎很不舒服。刚才的大喊令她的脑袋更疼了。
利落的跳下屋顶，慕少艾将方婕带进屋内，要求她重新躺下。
方婕看着慕少艾忙里忙外，不由说道：“不公平啊！明明你喝得比我多，昨天还睡在外面，为什么你就一点事都没有，现在可是冬天啊！”
“我的体质比一般人好。”慕少艾端上一碗姜汤。“我找不到别的，将就着喝了吧！可能会好受些。”
“谢谢。”方婕接过汤，喝了一小口就放到了一边。“少艾，你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
“我也不知道。”
“我可是记得某人小时候立志要当楼府的管家，还要侍候楼家小姐。”
慕少艾淡淡的一笑，道：“小时候的玩笑话，当不得真的。”
方婕的眼神黯淡下来，“也对，你做了那么长时间的少爷，怎么还会去伺候别人。”说着，自己踡起身子，把脸埋进了被子里。
慕少艾坐到一旁，问道：“你要我进楼府做什么？为招福报仇么？”
被子里的人没有回答，仿佛是默认了这一点。
慕少艾又问道：“找到陷害招福的人，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我要亲手杀了他。”
“那样的话你也会被杀头的。”
“官府无能，我才不怕。”
“但你要杀的，可是楼府的人。先不管你要杀的是谁，楼府为了面子，绝对不会饶了你。”
方婕突然掀开被子，坐起身，揪住慕少艾的肩膀，疯了似的大喊：“那我该怎么办？招福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么？他死了啊！”
“方婕，你冷静点。”慕少艾并没有反抗，只是想让方婕自己冷静下来。
慢慢的，方婕紧握的双手松开了，又一次俯在慕少艾的身上哭了起来。“他死了啊……我看着他跳进井里……我喊救命……没人肯来帮忙……水好冷……我每晚都会看到招福和后娘冲我笑，想让我去陪他们……我好怕……”
“别怕，都过去了，都过去了。”慕少艾轻轻拍着方婕的背，好像小的时候娘亲也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少艾，你不要像他们一样离开我，好不好？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东西了。”
“不会的，我保证。”只不过这种事谁又能保证得了呢？刚说完，就觉得怀中的人推开了自己，“方婕？”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对不起。”
走出房间，任由方婕发泄自己的情绪。看了看天色，慕少艾开始为午饭做准备。今天该吃什么好呢？这两天方婕心情不好，还是吃些清淡的吧！
瑞祥斋，扬州城中的百年老字号，就连大堂中的摆设都是前朝古董，每天来吃饭的人更是数不胜数。可今天慕少艾远远就觉出不对劲，远远看去，大堂中空无一人，老板和店小二都站在门口，像是在等什么重要贵宾。
看来今天来得不是时候。慕少艾转身要往别的饭馆走，却被眼尖的店小二拉住了。
“这位爷，可算是把您给盼来了。您快跟我上楼上雅间吧！”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慕少艾不着痕迹的推开店小二，另一边又被老板给拦住了。
老板媚笑着说道：“这位爷，昨天你来小店时，碰巧被楼大公子看见。”
“那又怎样？”难不成自己的易容术如此不济，这么快就被人认出来了？
“他觉得您是个人才，叫我们一定要把您留住。总之请您赶快跟我们上楼吧！”不由分说，老板和店小二就把慕少艾推进店里。
二楼尽头有三间雅间，是专门为楼府的人预备的，平常人根本没机会进去。慕少艾毫不抵抗的任由老板将自己带进雅间，好见识一下楼大公子到底有什么真本事。
推门进去，正看到楼景雷坐在棋桌旁下棋。房间中燃着寺庙中所用的檀香，慕少艾不由得放松了精神。
见贵客进来，楼景雷放了一颗棋子，并笑着说道：“这位公子，请坐。”
慕少艾也不推辞，坐到了楼景雷的对面。
“公子可懂得弈棋？”
“学过皮毛而已。”
“那公子可能看出此局输赢？”
“不知楼大公子想让哪方赢呢？”
楼景雷不语，打量着慕少艾。半晌，突然大笑起来，“好！公子果真是深藏不露。在下楼景雷，不知是否有幸交到你这个朋友？”
慕少艾同样打量起楼景雷，反问：“楼公子为何要交我这个朋友呢？”
“实不相瞒，过几日便是舍妹的生日，到时府中会宴请一些贵客。昨日偶然看见公子对美食见解独到，所以想请公子帮在下一个小忙，制定一份菜谱。也好在贵宾面前不失礼数。”
“楼公子太客气了，为楼府办事是在下的福气，怎敢高攀楼公子。”
楼景雷被人奉承惯了，并没觉得慕少艾的话有什么不妥，笑道：“这些琐事向来都是老管家处理，可现在他老人家西游去了，我对这些又是一窍不通，还望公子多多指点。”
“指点谈不上，但我需要三天时间，好知道扬州都有些什么上场面的好菜。”
“好，就照公子说的办。”楼景雷从怀中掏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放到慕少艾面前。“这是报酬，等宴会结束后，另有重谢。”
“楼公子不是把我当朋友么？”看楼景雷有些尴尬，慕少艾又说，“钱我虽不要，但有件事我想麻烦楼公子。”
楼景雷忙问道：“什么事？”
“我想请楼公子推荐我，当楼府的管家。”
“这……”楼府的管家空缺是事实，但这件事是由父亲做主，自己根本没权利插手，想到这里，楼景雷面露难色。
慕少艾笑着说道：“既然楼公子不方便，我也就不勉强了。”说完站起来，转身要走。
“等等！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怎么向家父推荐你。”
“慕少艾。”说着，走出了雅间。
第四章
楼忆秦自小便得到众人宠爱，又跟徐离晴学过几天擒拿功夫，骄傲蛮横是少不了的。但是她天生一副好心肠，长辈们也就由着她瞎闹。今天撮合侍女和伙夫，明天送张家几十两银子，反正只要自己认为是对的，都要去做。
眼看选婿的日子一天天逼近，楼忆秦有了离家出走的想法。至于日期，就选在自己十八岁生日那天。到那天，宾客如云，一定不会有人注意到自己的。为此，楼忆秦已经偷偷找来了一套丫鬟的衣服。
正陶醉在自己想出来的完美计划里，一阵敲门声着实吓了楼忆秦一跳。打开门，原来是二哥楼尹希。
“二哥，你怎么来了？”楼忆秦笑着将楼尹希拉进屋里，“是不是二伯母叫你来替哪家侯爷公子说好话的？”
楼尹希笑着摇了摇头，道：“我的好妹妹，明知是白费力的事我从来不干的。我只是听说大哥为了找一个人，包了瑞祥斋一整天，跑来告诉你一声。”
“什么人啊？”楼忆秦的好奇心被勾了出来，完全把离家出走这码事抛到了一边。
“据可靠消息，大哥见的是一个极其妖艳的……”说到一半，楼尹希拿起了茶杯，“啊，怎么没有茶水呢？”
楼忆秦立刻拿起茶壶，为楼尹希倒茶。
楼尹希满意的点了点头，说出了后半句话：“男人。”
“男人？”楼忆秦想不明白楼尹希的意思，摇着她的衣袖，撒娇地说道：“二哥，你倒是说清楚些嘛！”
“我也是听下人们说的，大哥回来后就去见了大伯，说是商量新任管家的事。”
“廉叔刚去不久，大哥怎么这么快就有了新人选？”
楼尹希笑着附和道：“不知那男人有什么过人之处，令大哥如此欣赏他。”
“他叫什么名字啊？”
楼尹希没有说话，走到书桌旁，拿起笔写了三个字“慕少艾”。
“姓慕？”楼忆秦眨了眨眼，“这个姓氏很少见啊！”
“我记得我娘有位远房阿姨姓慕，不知二者有什么关系。”
“天下之大，姓慕的人又不只有一家，二哥，你想太多了。”
楼尹希不强辩，干脆跟妹妹谈起家常，直到吃饭时间才离开。
等慕少艾回到方婕家，方婕却不在家中。稍稍想了一下，慕少艾向自己的老房子走去，一进院子，就看到方婕蹲在井边，出神地望着远处。
“方婕，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少艾？”方婕呆呆的看着慕少艾，不知该回答什么才好。
“回家吧！”
方婕没有动弹，依旧呆呆的道：“我以为你离开了。”
“我只是出去买些吃的。”慕少艾微笑着回答。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出现在我面前？为什么你要认出我来？”方婕自顾地说道，“如果你没有出现就好了，如果不是你，我就会不会害怕再度失去什么。”
“方婕，我在这里，不是么？”慕少艾扶着方婕站起来，认真地说道：“我去见了楼景雷，他答应推荐我去做楼府的管家。”
“真的？”方婕终于正视慕少艾。
“真的。”
好不容易哄着了方婕，慕少艾有躺在了屋顶上。记得小时候，每当被人忽略时，慕少艾就会躲到屋顶上，俯视着天若山庄中人们的一举一动。有时候，还能看见母亲抱着弟弟开心的笑容，只是那笑容从来都不属于自己。
几日后，楼府后院中挤满了给楼忆秦庆生的人，楼贺琏坐在上座，一双睿智的眼睛扫视着来来往往的人，目光定在了慕少艾身上。
慕少艾淡淡的笑着，从容的指挥着下人，每个步骤都井然有序。站在她身边的楼景雷仿佛只是陪衬。
楼贺琏问坐在身边的楼忠，“那个少年是什么人？怎么会主持这个晚宴？”
楼忠顺着父亲的眼睛望去，笑着说：“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