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冢国光……这个人是手冢国光啊……
曾是他无论如何都爱着的那个人……手冢国光——
可为何要等到一切都无法挽回,才愿意给他希望。
可他已经不需要他给的希望。
“请你放手吧。”最后,不二轻声说。
“但千岁美由纪不会再留在这里,”手冢的指尖颤抖着,“所有人的记忆都会恢复……”
“能挽回些什么呢?”不二向后退去,离开了那双手,不知从何而来的风拂去脸上属于那个人最后的热度。他毫无焦距地笑着:“三年前,就已经不能挽回了。”
“不二……!”
“我已经做了你要我做的全部,这还不够吗?”不二转过身去,“青王殿下……我没有背叛你的命令,我和白石君在一起,不是正如你所愿……‘更加接近’吗?——我做到了。”
没有再理会手冢的反应,也许那个冷酷的人也不会有什么反应。
不二一步一步迈向紧闭的殿门,曾几何时自己熟悉这座大殿入骨。
曾几何时,自己是那么深爱着身后的人。
可那也只是曾经了。
那一块缺失的空白,却有着如此明亮的光华,就如同初见时的那个灼热的夏天。那个长身玉立的少年,茶色的发丝在日光下晶莹绚烂,那双深色的眼在触上不二弯起的眉眼时就已经折获了自己的心。分明是如此,如此纯粹的悸动,分明是在日光里聚焦的初恋。
可是后来,为什么一切会向不可挽回的深渊滑落,破碎得连修补都无力?
他曾经深爱着那个被包裹在日光里的人,但是不知何时,深爱的人在心里涂上一层又一层密不透风的阴影,直到彻底遮蔽了阳光。
那个仿佛永不逝去的夏天,现在到哪里去了?
那个曾经发誓永不遗忘的夏天,现在丢失在记忆的哪一隅,消散的无声无息?
他多想再看见那抹光辉,那抹笼罩着他最初的恋爱的光芒,那抹已经微弱得不能觉察的夏光……
他再也没有从最初爱着的人身上找到过它存在的半点痕迹,甚至无法证明它存在过。
但他却在另一个人身上找到了,他失落的,记忆中的光华。
推开殿门的瞬间,沁凉的风灌进来,扬起不二的袍袖,如同即将振翅的鸟儿。
那阵风——夹杂着淡淡的樱花味道。不二逆着风跨出去,那些旧日的香气涌向他的身后,就如同把那些纠结的,桎梏的过往甩落在身后,从此再也不必想起。
作者有话要说:
☆、属于二人的星光
尽管被唤起了如此悲哀不堪的回忆,但可笑的是,不二必须留在这里,留在青学,直到手冢国光决定如何处置千岁美由纪为止。
“呐,白石君……”不二坐在床榻上唤着那个人,“我们为什么非要留在这里?”
“不用担心,四天宝寺有财前在。”白石似乎站在床边,声音柔柔地飘浮在他的发顶。
不二只能默然。和手冢的过去,和青学的过去,不可告人的隐秘,从前种种,此时此刻,不,甚至在更久以后——只是他不知道所谓的“更久”是在何时,距离他多近——都无法向那个人提起只言片语。
“虽然美由纪她对我们不怀好意,但是不二君不用担心她会继续投毒。”那个人继续说,“手冢君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
不二的手指紧紧地绞在一起,心里不知是什么情绪。过了很久,他才说:“美由纪是他的王后。”
“难道不二君以为手冢君真的喜欢美由纪?”那个人抚了抚不二的头发,温柔的语气却让不二微微颤瑟:“白石君是什么意思?”
“手冢君那个人啊……他做的太过头了,为了胜利可以不择手段,谁都可以牺牲,包括自己。”白石说,“和冰帝迹部君那一战,手冢君的左臂不是差点就废掉了吗?”
“……那又如何?”不二的声音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冷漠,“Keigo还不是被他害死了。”
“……抱歉,不二君。”那个人把他揽过去,“可是我在想,手冢君这样的人,倘若他真的爱上了某个人……他会做出多可怕的事情呢?”
不二悚然一惊。那个人抱着他的手臂似乎收紧了,他的头被紧紧贴在那个熟悉的温暖的胸膛,呼吸间满是暖暖的莳萝香气。不二伸开手绕住那个人的腰,贴靠得更近:“为什么总是提青王?”
“因为,”那个人微微停了一下,“我知道你不愿美由纪死,但是,请你原谅手冢君……一个不知道爱是什么的人,他不会对任何人持有同情心。”
不二仰起脸,“……他真的会杀死美由纪?”
但那个人环绕着他的手臂再次收紧,然后不二听见那个人温和的声音——那种外交辞令般的温和:“大石君?”
“白石殿下。”大石秀一郎的声音传过来,“这是青学最好的医师,乾贞治大人。手冢殿下命他为不二君治疗。他带来了他特制的药水。”
“有劳手冢君了。”那个人似乎在微笑,“早已听闻,乾君的医术非常高明。”
“承蒙白石殿下夸奖。”大石说,“不过为了配合乾治疗,能请白石殿下暂时离开,与手冢殿下共赏樱花吗?”
“手冢君真是好雅兴。”那个人松开了不二,“却之不恭。——那么乾君……不二君的眼睛就拜托你了。”
不二静静倚着床头,感觉到那个人在额前轻轻落下一吻时微笑出来。
“我很快就回来,不二君。”那个人保证道。
“好。”不二答应道。
听着那个人的脚步渐渐消失在门口,不二保持着温柔的微笑倚在床头:“麻烦乾君了。”
他没有听到乾贞治的脚步声,只有碗底和床边的小几轻巧碰撞的微声显示着那个神叨叨的数据兄已经走近。乾贞治——那个捧着一本绝密本子整天记录着别人资料的怪人,喜欢研制一些莫名其妙看起来就像毒药的蔬果汁逼着别人喝下去,迄今为止不二是唯一一个受得了那种奇妙口感的人,事实上,不二觉得那些果汁都很美味,除了青醋。
“乾君?”不二歪过头,“意外的沉默啊。”
话音刚落,冰凉的瓷勺就轻轻抵上不二的唇,隐隐飘出熟悉的气味——乾的蔬果汁,向来都有这种令人难以形容的味道。
“乾?”不二侧头避开,微微蹙眉,“我可以自己来的。”
那柄勺子——或者是拿着勺子的人——却特别固执,那人再次把瓷勺送到不二唇边,似乎就是要亲手喂他喝药。
“乾!”不二有些薄怒,“所以我说了……”
却在启唇的瞬间被不由分说地塞进了勺子,怪异滋味的药汁在口腔里漫溢开来,流淌进喉咙。不二被突如其来的液体呛住,连连咳嗽,药汁的味道刺激着喉管。咽下药汁后不二头晕目眩地靠在床头,心里又气恼又疑惑。
又是一勺药汁被递过来,这回不二再没忍耐,挥手打飞了抵在唇边的勺子:“乾,你到底在做什么?”
瓷勺破碎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里分外清晰,接在不二略带情绪的尾音后,仿佛话音落地便碎。
不二被一股大力猛然拉进一个灼热的怀抱。
“不二!”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敲打,体内如同被生生钉入一枚墨色的长钉,一时间竟喘不过气来。
指尖颤抖到冰凉,不二挣扎着后仰,努力挣开那个人的禁锢。他紧紧凝视着眼前淡墨色的黑暗:“怎么会是你?”
“为什么不能是我?”手冢国光仍然不肯放手,反而将不二的头按进自己的胸膛,不二听见那人激烈的心跳,如同谁一拳一拳击在自己的面颊上。
“你不是和白石君……”不二说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你故意把白石君引开的吗?!”
“不要提那个人!”手冢突然咆哮道。
“你要对白石君做什么?”不二质问道。
“我说了不要提他!”
尾音重重落在不二的唇上,是手冢吻了下来,他凶猛地攻城掠地,唇舌激烈地纠缠。不二竭力挣扎着,结果只是助长了手冢的愤怒。一阵天旋地转后,不二被手冢压在榻上,动弹不得。
不二竭尽全力地仰起脸,双手死死抵在手冢胸前,拉开自己和他的距离:“青王殿下该知道这样于礼不合!”
“去他的于礼不合!”手冢嘶声说,“要是遵守礼教意味着失去你,就让它下地狱去!”他攥着不二的手逐渐加力,几乎能捏碎不二的骨头。
不二抵在手冢胸前的手忽然失去了力气。他僵在那里,不知该作何反应。手冢似乎也愣住了,按在不二腰际的手渐渐凝滞。
“你在说什么啊……”过了很久,不二才轻声说。
“你觉得不可能吗?”手冢的声音弱下来,“你不相信我……不二,可是我想要你。”
不二静静凝视着他,直到此刻他都不能看见这个阔别许久的人,更孰论看清。
“你想要,我就要答应吗?”不二笑了,“青王殿下,你太自负。”
“你爱我。”手冢说,“你想否认吗?”
这次笑得更深些,不二眉眼弯弯:“我是爱过你,那又如何?”
“那就留在我身边!”手冢低声说,“离开白石藏之介,回青学来。”
“不。”不二几乎是咬着牙在说话,“我绝对不会离开白石君。”
“白石藏之介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蛊?”手冢的声音冰冷而危险,如同在悬崖摇摇欲坠的巨石,“你在他身边三年,就能把我们的过去一笔勾销?”
——我们的过去。
信誓旦旦的话音,就仿佛那是真的发生过的事,那是真的存在过的一切。
“我们的过去?”不二轻笑着重复,“但不知青王殿下以为我们有什么过去?在下可以告诉你,什么也没有。”
那些陈旧的、腐烂的、难以启齿的过往。
那些空洞的、苍白的、不堪回首的过往。
回首从前种种,无数流丽的记忆里唯有自己孤独的身影,从来不曾形影成双,曾经目光所及,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永远只留给自己冷漠的背影,只是自己,只有自己卑微地、寂寞地爱着。
“你愿意忘掉,你就忘吧。”手冢低声说,“你恨我也好,怨我也好,我都不在乎,我只要你。”
说完手冢的唇再次印上不二的,深切地纠缠厮磨,灼热的身躯覆盖上来,压迫感无处不在。不二伸出手触到了坚硬的发丝,手冢头发的质感和那个人完全不同,坚硬笔挺,毫不妥协——他们本来就没有任何相似之处,手冢和白石。
不二曾经深爱着的人,只用一句话,就可以把他打入无边地狱。
可守候在不二身边的人,却也只用一句话,就能让他忘却忧愁。
不二曾经爱过手冢,那是心里最狼狈最痛楚的一道暗伤。但是遇到白石,伤口就慢慢地结了一层痂,从此温柔又长久地愈合。
手冢的唇仍然停留在自己的唇上,不二突然发狠地咬下去,不意外地尝到了温热的血味。不待手冢反应过来,不二就伸手用力推开了他翻身坐起。
“我不管你要干什么,”不二咬牙道,“不要碰我!”
一只手再次揽住他的腰,强硬地把他拉到怀里。“白石藏之介就可以碰你吗?”手冢迫使不二抬起脸,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不二犹能感觉到手冢灼人的视线,“我知道他碰过你!”
“对,白石君碰过我,而且不止一次,但那又如何?”不二冷漠地笑着,“那不是你希望的吗?”
“够了!”手冢怒声道。
“而且,白石君和我的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不二说完之后忽然感觉到被紧紧抱住,锁在灼热的胸膛,一时间几近窒息。
“不二,不要再刺激我了……”仿佛一下子被抽去了所有力气,手冢低语道。
“我刺激你?我只是在告诉你事实,青王殿下。”不二说,“这不像你。”
“只要涉及到你,我永远都不会像自己。”手冢的额头温热地抵上不二,不二反射般地避开,“我只求你留下,和以前一样,我们在一起。”
“不可能。”不二说,“我没有忘,青王殿下。我什么都记得。是你决定让我走,你就没有后悔的资格。”
过了许久,手冢才哑声说:“可我爱你。”不二感觉到他把脸埋进自己的颈窝,那个冷酷的男人,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微微颤抖着,“我爱你,不二周助……我爱你。”
不二仰起脸,似乎只有这样才不会让泪水落下。听见那句沙哑的,脆弱的,迟了多少岁月的话语,那句自己曾经如此渴望过从他的嘴里听见的话语,鼻翼竟不受控制地酸涩,心底那道已经愈合的伤隐隐泛起旧日的微痛,那份甜蜜的,酸涩的初恋,即便再如何否认,记忆已经被烙上不可消灭的印,无法忘怀。
倘若忘记,就是否认那段青涩的时光。
即便到了此刻,物是人非,心境匪原,不二也不曾后悔,在耀目的夏光里,无可挽回地爱上那个少年。
为他做一切都不后悔,因为自己曾经是那样爱着他。
但是,早已不是现在。
“三年前,为什么不说?”不二哀伤地问,“为什么要等到现在?”
“我不知道……”手冢回以无助的声音,“我不知道,不二,我看到你和白石在一起,我的心就痛得受不了……是我让你去的,也是我让你接近他的,可是……我发现我看到这一切,我竟然那么难受……”
“太迟了,手冢……”时隔三年,不二终于唤出了那个名字,牵扯得心一阵剧烈的酸楚,“我是爱过你,可这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不是过去,永远都不会是过去!”手冢沉重的呼吸扑在不二的脸上,“Syusuke……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就从现在开始,我们不要再错过了。”
Syusuke,他叫自己Syusuke。那个冷酷的男人无论何时都不曾这样亲密地唤过自己的名字,他只是淡漠地喊着“不二”,如此吝惜自己的温情。
倘若这一句呼唤在三年前,甚至更早之前响起,今时今日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他和他也不至走到如此地步,一个爱而不得,另一个无力再爱。
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是已经足够在那道早已裂开的罅隙里填满无数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