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力量大,转身却不快,走的不是长拳路子。”沙小弦慢慢地说,“我和他在维加打的那一次,感觉很奇怪。”
李铭远看着她安静的样子,伸手摸了摸她头顶,笑着说:“是的,他七年前做过手术,胸腔有问题,速度跟不上来。”
不会英语、做过手术、脸型保持了熟悉的轮廓,三样可能性吻合了起来,沙小弦闭上眼睛,默默地叹了口气,神色掩饰不住疲倦。
终于找到了,七年前冤案中主驾程家的儿子,原来是改了名字的范疆。
可是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找到了又有什么用呢?
“小白脸,你怎么了?”李铭远带了审视的眼色,凑近瞧了瞧,“没打听到你要的答案?”
“铭少爷还是那么聪慧。”沙小弦淡淡一笑,“面上笑得恬淡,心里比谁都明亮。”
“你既然提到了范疆,肯定不是随便问。我有些好奇,你又想做点什么呢?”
沙小弦抿住唇不说话。
李铭远盯紧她:“小白脸,你要什么直接跟我说,能答应的我一定答应,不用试来试去。”3F(l ‘UaJ?
沙小弦哂然:“没必要了,我已经打算放弃了。”
“放弃什么?”李铭远身子躬了起来,让人联想到蓄势待发的豹子,漂亮的脸也传达出一种危险讯息。“放弃和我在一起?”!
胃里还传来隐隐疼痛,沙小弦的身子挪不开侵略范围,她开始避而不答:“再讲个故事吧。”
李铭远盯了她半天,不发出一丝声音,最后,她变得苍白的脸色击退了他的坚持,他捞起软枕,一言不发地走到沙发前,仰面倒下。
“你以前没哄过小美睡觉?”沙小弦笑着说。沙发那边没一点动静,她又接着说:“那我讲个故事你听。”
李铭远双臂后屈,还是保留着支住脑袋的姿态,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他的侧脸岿然,线条流畅而冷淡。
“有个小孩性格不讨喜,只有他的影子和他玩。有一天,这个影子也离开他了,小孩到处去找,城市乡下,田野溪边,到处都找过了,没有发现影子。后来小孩很伤心,就一个人到外地去,长大后成了一个名士,赚了很多钱回来,不管他在做什么,参加高档的还是低档的场合,他都找不到最爱的影子,不开心……其实在故事末尾,那个小孩已经取得了很大成功,但他却把影子遗弃在暗地方,见不得太阳。”
李铭远还是不动,雕刻般的脸蒙上落地灯光,侧影静然。
沙小弦慢慢讲完,考虑了很久很久,才淡声说:“我知道你想知道什么,但是我能说的只能这么多。”
还是有遮掩,就像以前,一直有遮掩。李铭远突然开了口,寒冷的声线穿过一室明光,微微地晃动:“你骗我很多次,我还愿意一次又一次相信你,你不觉得应该内疚点?”
沙小弦微笑:“我的内疚你看不出来。”
“脸皮厚要有个限度。”
李铭远翻身坐起,黑色睡袍敞开一片前襟,露出了光洁质感的皮肤。这幅春光并不能磨损他凛然的气质,因为他稳稳坐着,一瞬间就恢复了本色,变得极大程度地冷淡。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沙小弦,你老实告诉我——你费尽心思接近我,恐怕不光是文叔那么简单,你到底为了什么?”
沙小弦默然一下,然后嘴角弯起笑容:“铭少爷,你真的不用挖这么深,我已经对你没了任何企图。”
“哦?如果说我想给你机会呢?”
“那我接着。”沙小弦微笑不减,笑得一如既往地斯文,“就好像天上掉馅儿饼,我一定会捡起来。”
“说吧,到底是什么?”
沙小弦盯住李铭远沉静的眼睛,脱口而出:“我想和你结婚。”话一说完,她发现对面的男人仅是动了下眼珠,悍如寒铁的纤维膜表面不起一丝震撼,她的脸色也不由得暗淡,像午后远去的风。
李铭远靠进沙发背,坐在沙小弦曾经坐过的位置里,脸隐没了黑暗。他那角度应是正对光亮,将一切看得清楚的控点。
他安静地坐着,悄无声息。过了几秒,才说:“阿澈是谁?”
沙小弦再次沉默以对。
“你知道我为什么相信你?因为你说过你坐了七年牢,我怜惜你的遭遇,愿意好好待你。但是你怎么报答我的?一次又一次谎言加欺骗。现在到了最后的机会,你还是不愿意说真话,你叫我怎么能够放下心,心甘情愿地跳进婚姻里?”
李铭远的声音和身体一样,沉入了最暗的地方,然后在那片阴翳里,他安静地看着她。沙小弦紧紧闭上了眼睛。沉默了足够久,她才一咬牙,捂住腹部坐了起来。
“我告诉你。”伤口果然是一片火辣辣地痛,要揭开往事,当然需要无比的勇气。她一口气说道,不愿停顿:“阿澈是我第一个男朋友,已经死了。”
李铭远身子动了一下:“那你的未婚夫杨先生呢?”
沙小弦继续抿住冰冷的唇,吐出几个字:“他单方面承认的,定婚不算。”
“真话?”
“嗯。”
李铭远突然从黑暗中走了出来,英俊的脸上没有一点波澜,像极了初次见面的恶少感觉。他一动不动盯住盘膝而坐的沙小弦,问得恬淡:“为什么要和我结婚。”
甚至不是疑问的语调,就那么平铺直叙。
沙小弦垂下眼睑,藏住了微水涟漪的眼睛,静静说:“因为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小白脸。”李铭远打破冷漠,开始笑着,“但也只是喜欢,还没到要结婚的程度。”
沙小弦端容正坐,冷冷地刷起了眼睛,盯着他不说话。
“昨天去赌城找你,要告诉你一件重要的事,但是你不耐烦先走了。现在看来时机刚好——我一向固执的哥哥也支持我,要我找你做女朋友,你知道为什么?因为,宝贝——”李铭远低下身子,薄唇接近她冷漠的脸庞,吐出温热的气息,留恋缱绻:“我是不婚主义者。”
沙小弦被暧昧的气息萦满周身,她坐着没动,却冷淡地笑了起来:“难怪铭少爷迟迟没未婚妻,难怪家里人放任你流连花丛,我还真是没想到。”
她呼地一拳打过去,迅如流星:“简直是浪费我时间。”
李铭远钳住了她的手腕,淡淡地笑:“抱歉。”
一股热辣从腹中升起,不知是失望还是怒气,亦或是二者兼有之。沙小弦忍住不适,挥开他的钳制,跳下床。她赤着脚站在地毯上,一件件理清椅子上、还没来得及送去洗的衣服,转身走了出去。
李铭远低下眉眼站着,没有动。过了一会,沙小弦又推门走了进来,手里拿着淡紫的Gresso Steel,躬身放在茶几上,没说一句话。
然后安静地离开。
外面渐起晨曦,冷淡的雾渗入了阳台,扯成更淡的一缕儿。李铭远站了很久,瑟缩的寒意叫醒了他,他慢慢走到帘帷旁的油画前,盯着一副贵妇图,仰头说:“结婚是我的死穴,别怪我,小白脸。”
图画里的女人实属贵气,着装打扮尽显典雅高贵,挽着秀丽的发髻,简而精美的装饰把秀发点缀得恰到好处,细看,每个都镶入了价值连城的钻石。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直到晨起的范疆走入卧室,他才问出声:“范疆,妈妈和大嫂都病死在婚姻里,现在换成了小白脸要结婚,我推开了她,你觉得我做得对吗?”
有酒窝的豆豆
天气晴朗。清洗整理好的沙小弦走到洞口,老郑家的小诊所已经开门了。在给她挂点滴扎针时,老郑用尖瘦的指甲刮了下她白皙的脸,留下一道淡淡的红痕。
沙小弦抬起眼睛,看郑医生有什么话说。
“喏,两道牙齿印。”老郑咧开嘴巴笑,“近看才看得到。小丫头艳福不浅啊,耳朵上带个缺,今天脸上又有印子。”
是昨晚李铭远留下的啃咬痕迹。沙小弦不以为然地抹了下脸,老郑连忙阻止她:“哎哎,手别乱动,针头会跑。”由于七年来久拘室内,她的皮肤雪白透冷,细小的血管凸起在手背上,看得医生微微叹息:“好扎针,但是丫头也吃苦了。”
沙小弦摸出外套里的《龙珠》,坐在长条木椅上看了起来。早上很安静,明朗的阳光渐渐落入玻璃门,将她静默的侧影拉成纤秀的L线型,她默默地翻完全本漫画,一抬头,发现豆豆抱着熊宝宝站在门口。
“来,豆豆。”沙小弦见着这孩子,脸上就涌现出浓浓笑意。豆豆有一双漆黑的眼睛,此时看起来怯生生的:“姐姐,你病了吗?打针疼不疼。”
对着一个先天患有心脏病的小豆丁,沙小弦眼底的怜惜更浓了,她小心翼翼地把怜悯遮掩起来,摆出一副爽朗的笑容,还配合着露出两排白牙:“姐姐后背没有痛楚神经,姐姐打针不怕疼。”
豆豆显然没弄懂手腕挂着点滴和后背有什么联系,在那里一个劲地点头。一大一小坐在一起,抵着脑袋窃窃私语半天,大半与漫画中的小悟空有关。
“姐姐讲个故事给我听。”
沙小弦背部僵硬。一天没过,她就得负责讲两次故事,有点啼笑皆非的感觉。不过她看了看面前闪着希望之光的黑眼睛,笑着凑过去亲了亲小豆丁:“好。”
豆豆是男孩子,一下子脸就红了,小小的脸上布满胭脂色,像洋娃娃一样可爱。沙小弦紧盯着他看,先扯了扯嘴角说“秀色可餐”,然后开始满嘴胡诌加套用:“小悟空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能坐上筋斗云,还长了尾巴。他爱吃中国菜,老婆也是中国的美女,叫琪琪,牛魔王的女儿。牛魔王豆豆认得吗?长得可吓人了,两个眼睛跟铜铃似的。”
“姐姐,讲小悟空——”
“噢,好的。小悟空家里有个师父,师父很爱看沙滩美女,天天背个龟壳在海里冲浪。对,就像你们这边的海浪,有一次浪实在太大了,龟师父把头缩在壳里,飘啊飘啊就来到了新加坡——”
豆豆睁着亮晶晶的眼睛,完全觉得这个故事很神奇。沙小弦看着他浅笑的酒窝,怔了一下,然后摸出一张纸钞,递了过去:“豆豆,帮姐姐买盒稀饭好吗?”
豆豆走后,她闭上眼睛,仰靠在椅背上,微微叹了口气。豆豆的眼睛是纯洁无垢的天之精灵,与它相对应,她就像个历经沧桑的老者了,而且逃脱不了一些残存的记忆。
空气里很安静,老郑外出买菜,家里人在后面院子洗漱,哗哗流水声、小孩喧闹的声音不断传来,她仰头继续靠着,保持着安然的姿势。
直到“小白脸”的叫唤声响起。?
李铭远居然能找到这里来,挺拔的身子遮住了阳光,顿时让会诊的小前厅黯淡了一片。事实证明,抛开他的身份及外貌不谈,这样的男人走到哪里存在感都极为强烈。
沙小弦马上就冷了脸,推断出前因后果:“你派人跟踪我?”
和昨晚相比,李铭远换了一套服装出现在她面前。精工裁剪,卓越不凡,灰黑两色套在他身上,简约而不失时尚。他垂下眼睛仔细观察着她,她的脸色却越来越差,半天没听到回答,她干脆将手中漫画砸向了他,震得风衣带子一动:“你知不知道你这行为叫扰民?你还懂不懂法?”
李铭远一直没说话,脸庞笼着一层淡幽的光,像是沉默的雕塑。沙小弦抬手去抽点滴,他上前一步,按住了她手臂:“别动怒,我马上走。”
沙小弦移开眼睛,靠坐好,再也不看他。李铭远又站了会,慢慢开口:“昨天配好的药……我叫人送到你那里去了,你按时吃。”
她闭着嘴不作声。甚至是懒得搭理人。完全展示了本来面貌。
前厅又恢复了寂静。李铭远看了会沙小弦的脸,那张在飞扬的光线下漠然成一片的脸,转头朝门外走。只走动两步,他仿似心有不甘,又折回身子恶狠狠地问:“沙小弦,我对你没了利用价值,你就这样不待见我?”
沙小弦突然睁开眼睛,漆黑的睫毛一抬,刷出一线冷光:“要不你还想怎样?再听一次我的表白?再享受一次捉弄人的快感?”
李铭远稳住身子,皱眉强调:“我没有捉弄你,我说的都是真的。”
她冷笑:“我说的也是真的,你怎么不信?”
李铭远抽出风衣口袋里的手,伸出两根白净的手指去触摸她脸庞,面上神情仿似着了魔。沙小弦啪的一声打下手臂,他再抬起,还是缓慢而坚定地行进。如此反复两三次,她抬脚踢中了他膝盖,他趁机摸到了她头发。
“沙小弦,只要不结婚,怎么着我都随你,你答应我吧,我两好好交往。”
沙小弦还是不说话。她先看了看壁上的挂钟,再探身查看诊室门外。豆豆的小身影闪躲在树后,露出了绿色毛衣一角。看到这里,她彻底失去了耐心,皱紧眉头沙沙地说:“你烦不烦,李铭远?没事你早点走吧,你在这儿,孩子都不敢进来。”
李铭远两手不禁带了力,紧紧贴在风衣口袋里,支撑住了身子的稳定。他转眼去看树下,露出一个笑容:“是豆豆吧?你过来,今天没有狗狗来哟。”
孩子提着饭盒,怯生生走了进来。李铭远取下他买来的稀饭,放在沙小弦椅子边,蹲下身子,对着豆豆笑:“豆豆喜欢漫画书吗?哥哥家里有很多,要不要去看看?”
豆豆咬住粉红的唇瓣,向沙小弦身子这边依了依,黑葡萄眼睛忽闪忽闪的,还是跳动着希翼的光。沙小弦狠狠瞪了李铭远一眼,李铭远只当看不见,微微笑着说:“豆豆想去吗?叫姐姐带你去玩吧,除了漫画书,还有卡通模型——”
豆豆终于忍不住回头,直直看着沙小弦:“可以吗?沙宝姐姐。”
沙小弦摸了摸他的头,微微一笑:“当然可以啊,不过豆豆先回去加件衣服好吗?”孩子欢欣鼓舞地跑出去,急得她探身叫:“豆豆慢点,不要跑!”
豆豆的小身子早就跑得不见人影,沙小弦回过脸,对着一脸恬静的李铭远冷笑:“原来你早就来了,是站在门外不进来吧?”
李铭远慢吞吞一笑,嘴角含了点涩然:“你早上走的时候,好像很生气……现在气消了吗?”
“哦?”沙小弦扬眉,抖动一丝诧异的味道,“你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