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之名臣,何以加也。”于是亲解佩刀以赐二人。庶人承乾在
春宫,不修德业;魏王泰宠爱日隆,内外庶寮,咸有疑议。太
宗闻而恶之,谓侍臣曰 :“当今朝臣,忠謇无如魏征,我遣傅
皇太子,用绝天下之望。”十七年,遂授太子太师,知门下事
如故。征自陈有疾,太宗谓曰 :“太子宗社之本,须有师傅,
故选中正,以为辅弼。知公疹病,可卧护之。”征乃就职。寻
遇疾。征宅内先无正堂,太宗时欲营小殿,乃辍其材为造,五
日而就。遣中使赐以布被素褥,遂其所尚。后数日,薨。太宗
亲临恸哭,赠司空,谥曰文贞。太宗亲为制碑文,复自书于石。
特赐其家食实封九百户。太宗后尝谓侍臣曰 :“夫以铜为镜,
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朕常保此三镜,以防己过。今魏征殂逝,遂亡一镜矣!”因泣
下久之。乃诏曰 :“昔惟魏征,每显予过。自其逝也,虽过莫
彰。朕岂独有非于往时,而皆是于兹日?故亦庶僚苟顺,难触
龙鳞者欤!所以虚己外求,披迷内省。言而不用,朕所甘心;
用而不言,谁之责也?自斯已后,各悉乃诚。若有是非,直言
无隐。”
王珪,太原祁县人也。武德中,为隐太子中允,甚为建成
所礼。后以连其阴谋事,流于嶲州。建成诛后,太宗即位,召
拜谏议大夫。每推诚尽节,多所献纳。珪尝上封事切谏,太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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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政要 ·14·
谓曰 :“卿所论皆中朕之失,自古人君莫不欲社稷永安,然而
不得者,只为不闻己过,或闻而不能改故也。今朕有所失,卿
能直言,朕复闻过能改,何虑社稷之不安乎?”太宗又尝谓珪
曰:“卿若常居谏官,朕必永无过失。”顾待益厚。贞观元年,
迁黄门侍郎,参预政事,兼太子右庶子。二年,进拜侍中。时
房玄龄、魏征、李靖、温彦博、戴胄与珪同知国政,尝因侍宴,
太宗谓珪曰 :“卿识鉴精通,尤善谈论,自玄龄等,咸宜品藻。
又可自量孰与诸子贤。”对曰 :“孜孜奉国,知无不为,臣不
如玄龄。每以谏诤为心,耻君不及尧、舜,臣不如魏征。才兼
文武,出将入相,臣不如李靖。敷奏详明,出纳惟允,臣不如
温彦博。处繁理剧,众务必举,臣不如戴胄。至于激浊扬清,
嫉恶好善,臣于数子,亦有一日之长。”太宗深然其言,群公
亦各以为尽己所怀,谓之确论。
李靖,京兆三原人也。大业末,为马邑郡丞。会高祖为太
原留守,靖观察高祖,知有四方之志,因自锁上变,诣江都。
至长安,道塞不能而止。高祖克京城,执靖,将斩之,靖大呼
曰:“公起义兵除暴乱,不欲就大事,而以私怨斩壮士乎?”
太宗亦加救靖,高祖遂舍之。武德中,以平萧铣、辅公祏功,
历迁扬州大都督府长史。太宗嗣位,召拜刑部尚书。贞观二年,
以本官检校中书令。三年,转兵部尚书,为代州行军总管,进
击突厥定襄城,破之。突厥诸部落俱走碛北,北擒隋齐王暕之
子杨道政,及炀帝萧后,送于长安。突利可汗来降,颉利可汗
仅以身遁。太宗谓曰:“昔李陵提步卒五千,不免身降匈奴,
尚得名书竹帛。卿以三千轻骑,深入虏庭,克复定襄,威振北
狄,实古今未有,足报往年渭水之役矣。” 以功进封代国公。
此后,颉利可汗大惧,四年,退保铁山,遣使入朝谢罪,请举
国内附。又以靖为定襄道行军总管,往迎颉利。颉利虽外请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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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政要 ·15·
而心怀疑贰。诏遣鸿胪卿唐俭、摄户部尚书将军安修仁慰谕之,
靖谓副将张公谨曰 :“诏使到彼,虏必自宽,乃选精骑赍二十
日粮,引兵自白道袭之。”公谨曰 :“既许其降,诏使在彼,
未宜讨击。”靖曰 :“此兵机也,时不可失。”遂督军疾进。
行至阴山,遇其斥候千余帐,皆俘以随军。颉利见使者甚悦,
不虞官兵至也。靖前锋乘雾而行,去其牙帐七里,颉利始觉,
列兵未及成阵,单马轻走,虏众因而溃散。斩万余级,杀其妻
隋义成公主,俘男女十余万,斥土界自阴山至于大漠,遂灭其
国。寻获颉利可汗于别部落,余众悉降。太宗大悦,顾谓侍臣
曰:“朕闻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往者国家草创,突厥强梁,
太上皇以百姓之故,称臣于颉利,朕未尝不痛心疾首,志灭匈
奴,坐不安席,食不甘味。今者暂动偏师,无往不捷,单于稽
颡,耻其雪乎!”群臣皆称万岁。寻拜靖光禄大夫、尚书右仆
射,赐实封五百户。又为西海道行军大总管,征吐谷浑,大破
其国。改封卫国公。及靖身亡,有诏许坟茔制度依汉卫、霍故
事,筑阙象突厥内燕然山、吐谷浑内碛石二山,以旌殊绩。
虞世南,会稽余姚人也。贞观初,太宗引为上客,因开文
馆,馆中号为多士,咸推世南为文学之宗。授以记室,与房玄
龄对掌文翰。尝命写《列女传》以装屏风,于时无本,世南暗
书之,一无遗失。贞观七年,累迁秘书监。太宗每机务之隙,
引之谈论,共观经史。世南虽容貌懦弱,如不胜衣,而志性抗
烈,每论及古先帝王为政得失,必存规讽,多所补益。及高祖
晏驾,太宗执丧过礼,哀容毁悴,久替万机,文武百寮,计无
所出,世南每入进谏,太宗甚嘉纳之,益所亲礼。尝谓侍臣曰:
“朕因暇日,每与虞世南商榷古今。朕有一言之善,世南未尝
不悦;有一言之失,未尝不怅恨。其恳诚若此,朕用嘉焉。群
臣皆若世南,天下何忧不治?”太宗尝称世南有五绝 :一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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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政要 ·16·
德行,二曰忠直,三曰博学,四曰词藻,五曰书翰。及卒,太
宗举哀于别次,哭之甚恸。丧事官给,仍赐以东园秘器,赠礼
部尚书,谥曰文懿。太宗手敕魏王泰曰 :“虞世南于我,犹一
体也。拾遗补阙,无日暂忘,实当代名臣,人伦准的。吾有小
善,必将顺而成之;吾有小失,必犯颜而谏之。今其云亡,石
渠、东观之中,无复人矣,痛惜岂可言耶!”未几,太宗为诗
一篇,追思往古理乱之道,既而叹曰 :“钟子期死,伯牙不复
鼓琴。朕之此篇,将何所示?”因令起居褚遂良诣其灵帐读讫
焚之,其悲悼也若此。又令与房玄龄、长孙无忌、杜如晦、李
靖等二十四人,图形于凌烟阁。
李勣,曹州离狐人也。本姓徐,初仕李密,为左武侯大将
军。密后为王世充所破,拥众归国,勣犹据密旧境十郡之地。
武德二年,谓长史郭孝恪曰 :“魏公既归大唐,今此人众土地,
魏公所有也。吾若上表献之,则是利主之败,自为己功,以邀
富贵,是吾所耻。今宜具录州县及军人户口,总启魏公,听公
自献,此则魏公之功也,不亦可乎?”乃遣使启密。使人初至,
高祖闻无表,惟有启与密,甚怪之。使者以勣意闻奏,高祖方
大喜曰 :“徐勣感德推功,实纯臣也。”拜黎州总管,赐姓李
氏,附属籍于宗正。封其父盖为济阴王,固辞王爵,乃封舒国
公,授散骑常侍。寻加勣右武侯大将军。及李密反叛伏诛,勣
发丧行服,备君臣之礼,表请收葬。高祖遂归其尸。于是大具
威仪,三军缟素,葬于黎阳山。礼成,释服而散,朝野义之。
寻为窦建德所攻,陷于建德,又自拔归京师。从太宗征王世充、
窦建德,平之。贞观元年,拜并州都督,令行禁止,号为称职,
突厥甚加畏惮。太宗谓侍臣曰 :“隋炀帝不解精选贤良,镇抚
边境,惟远筑长城,广屯将士,以备突厥,而情识之惑,一至
于此。朕今委任李勣于并州,遂得突厥畏威远遁,塞垣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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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政要 ·17·
岂不胜数千里长城耶?”其后并州改置大都督府,又以勣为长
史,累封英国公。在并州凡十六年,召拜兵部尚书,兼知政事。
勣时遇暴疾,验方云须灰可以疗之,太宗自剪须为其和药。勣
顿首见血,泣以陈谢。太宗曰 :“吾为社稷计耳,不烦深谢。”
十七年,高宗居春宫,转太子詹事,加特进,仍知政事。太宗
又尝宴,顾勣曰 :“朕将属以孤幼,思之无越卿者。公往不遗
于李密,今岂负于朕哉!”勣雪涕致辞,因噬指流血。俄沉醉,
御服覆之,其见委信如此。勣每行军,用师筹算,临敌应变,
动合事机。自贞观以来,讨击突厥、颉利及薛延陀、高丽等,
并大破之。太宗尝曰 :“李靖、李勣二人,古之韩、白、卫、
霍岂能及也!”
马周,博州茌平人也。贞观五年,至京师,舍于中郎将常
何之家。时太宗令百官上书言得失,周为何陈便宜二十余事,
令奏之,事皆合旨。太宗怪其能,问何,何对曰 :“此非臣所
发意,乃臣家客马周也。”太宗即日召之,未至间,凡四度遣
使催促。及谒见,与语甚悦。令直门下省,授监察御史,累除
中书舍人。周有机辩,能敷奏,深识事端,故动无不中。太宗
尝曰 :“我于马周,暂时不见,则便思之。”十八年,历迁中
书令,兼太子左庶子,周既职兼两宫,处事平允,甚获当时之
誉。又以本官摄吏部尚书。太宗尝谓侍臣曰 :“周见事敏速,
性甚慎至。至于论量人物,直道而言,朕比任使之,多称朕意。
既写忠诚,亲附于朕,实藉此人,共康时政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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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政要 ·18·
求谏第四
太宗威容俨肃,百僚进见者,皆失其举措。太宗知其若此,
每见人奏事,必假颜色,冀闻谏诤,知政教得失。贞观初,尝
谓公卿曰 :“人欲自照,必须明镜;主欲知过,必藉忠臣。主
若自贤,臣不匡正,欲不危败,岂可得乎?故君失其国,臣亦
不能独全其家。至于隋炀帝暴虐,臣下钳口,卒令不闻其过,
遂至灭亡,虞世基等,寻亦诛死。前事不远,公等每看事有不
利于人,必须极言规谏。”
贞观元年,太宗谓侍臣曰 :“正主任邪臣,不能致理;正
臣事邪主,亦不能致理。惟君臣相遇,有同鱼水,则海内可安。
朕虽不明,幸诸公数相匡救,冀凭直言鲠议,致天下太平。”
谏议大夫王珪对曰 :“臣闻,木从绳则正,后从谏则圣。是故
古者圣主必有争臣七人,言而不用,则相继以死。陛下开圣虑,
纳刍荛,愚臣处不讳之朝,实愿罄其狂瞽。”太宗称善,诏令
自是宰相入内平章国计,必使谏官随入,预闻政事。有所开说,
必虚己纳之。
贞观二年,太宗谓侍臣曰 :“明主思短而益善,暗主护短
而永愚。隋炀帝好自矜夸,护短拒谏,诚亦实难犯忤。虞世基
不敢直言,或恐未为深罪。昔箕子佯狂自全,孔子亦称其仁。
及炀帝被杀,世基合同死否?”杜如晦对曰 :“天子有诤臣,
虽无道,不失其天下。仲尼称 :‘直哉史鱼,邦有道如矢,邦
无道如矢。’世基岂得以炀帝无道,不纳谏诤,遂杜口无言?
偷安重位,又不能辞职请退,则与箕子佯狂而去,事理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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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政要 ·19·
昔晋惠帝贾后将废愍怀太子,司空张华竟不能苦争,阿意苟免。
及赵王伦举兵废后,遣使收华,华曰 :‘将废太子日,非是无
言,当时不被纳用。’其使曰:‘公为三公,太子无罪被废,言
既不从,何不引身而退?’华无辞以答,遂斩之,夷其三族。
古人有云 :‘危而不持,颠而不扶,则将焉用彼相?’故‘君
子临大节而不可夺也。’张华既抗直不能成节,逊言不足全身,
王臣之节固已坠矣。虞世基位居宰辅,在得言之地,竟无一言
谏诤,诚亦合死。”太宗曰 :“公言是也。人君必须忠良辅弼,
乃得身安国宁。炀帝岂不以下无忠臣,身不闻过,恶积祸盈,
灭亡斯及!若人主所行不当,臣下又无匡谏,苟在阿顺,事皆
称美,则君为暗主,臣为谀臣,君暗臣谀,危亡不远。朕今志
在君臣上下,各尽至公,共相切磋,以成治道。公等各宜务尽
忠谠,匡救朕恶,终不以直言忤意,辄相责怒。”
贞观三年,太宗谓司空裴寂曰 :“比有上书奏事,条数甚
多,朕总粘之屋壁,出入观省。所以孜孜不倦者,欲尽臣下之
情。每一思政理,或三更方寝。亦望公辈用心不倦,以副朕怀
也。”
贞观五年,太宗谓房玄龄等曰 :“自古帝王多任情喜怒,
喜则滥赏无功,怒则滥杀无罪。是以天下丧乱,莫不由此。朕
今夙夜未尝不以此为心,恒欲公等尽情极谏。公等亦须受人谏
语,岂得以人言不同己意,便即护短不纳?若不能受谏,安能
谏人?”
贞观六年,太宗以御史大夫韦挺、中书侍郎杜正伦、秘书
少监虞世南、著作郎姚思廉等上封事称旨,召而谓曰 :“朕历
观自古人臣立忠之事,若值明主,便宜尽诚规谏,至如龙逄、
比干,不免孥戮。为君不易,为臣极难。朕又闻龙可扰而驯,
然喉下有逆鳞。卿等遂不避犯触,各进封事。常能如此,朕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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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政要 ·20·
虑宗社之倾败!每思卿等此意,不能暂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