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窝那只狼——独眼老狼的遗腹子迅速成长,不用母亲打食,还能帮助母亲捕食来喂弟弟,以先后到杏仁眼身边算,狼孩是弟弟,他的个头远远大于哥哥,同母亲外出捕猎却常常空手而归。
杏仁眼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作为母亲喂饱幼崽只是完成任务的一半,另一半,是教会幼崽生活本领,什么时候幼崽独自打食它才真正长大了。杏仁眼眼里狼孩至今没长大,就是它没有独自打食的能力。狼不会把一个尚不能独自打食的幼崽从身边赶走。
教会狼孩捕食是杏仁眼一段时间最关注的事情,它煞费苦心,从这一点上说,它绝不比一个人类的母亲逊色,相反要比一些不知如何关爱子女的人类父母强。它懂得这样的道理:给予幼崽什么,不如教会它什么。这一点杏仁眼做到了完美的程度。
还是说它如何教狼孩捕食的本领。杏仁眼希望捕食到一只活黄鼠,准备带回洞来做示范道具。
这是一只胆小的黄鼠,本来鼠类天生胆小,成语有“胆小如鼠”嘛!遇到狼胆小的黄鼠吓昏迷过去。杏仁眼叼它回来,放在洞前的草地上,叫出狼孩。
狼孩理解母亲让自己干什么,它径直走过去。那时黄鼠刚刚苏醒,惊恐万状地看着狼孩,动物虽不懂死是什么,它知道危险是什么,活的全部含义是安全,危险在它看来就是伤害,狼要伤害自己,因此黄鼠害怕。
狼孩望着发抖的黄鼠眼睛,一直望着,这一行为狼母亲并没教他,是他的本能。
呜!杏仁眼发出咬的命令。
狼孩听到指令,也在这时他看见黄鼠眼里哀怜的目光,心灵深处响起慈悲的脚步声,张开的嘴巴松懈下来。
黄鼠见狼孩迟疑不决,认为逃命的机会到了,猛然跳跃而起,要逃走。
呜!呜!杏仁眼催咬。
狼孩咬向黄鼠,部位也准确,也就在牙齿咬下的一瞬间,狼孩更真切地看到黄鼠求生的眼光,此刻人性的光芒照亮了他……结果是黄鼠带着血跑掉。
杏仁眼没去追,它全神贯注观察狼孩,认为狼孩咬了,也尽力了,黄鼠逃走说明狼孩牙齿还没长硬。
没长硬牙齿的狼,如没长出翅膀的小鸟,还不能出窝初飞,狼就这么看。
狼孩一直留在杏仁眼的身边,食肉动物衰老的速度惊人。杏仁眼在一个夏天里,昙花一样迅速枯萎,腿爪已经不听使唤,不知道狼是否得脑血栓什么的,杏仁眼虽然还能同狼孩外出觅食,追逐猎物的速度却已远远赶不上狼孩。
蹓蹄公狼的呼唤声,杏仁眼听到后,也萌生了带狼孩回到领地和狼王身边去的念头。
82
逃出狼口打欤B草的五弟,二哥因狼群围困才点着草垛,后被饿狼分尸,他怀着报仇血恨跑到架树台泡子,找到远房舅舅老姚。
“八舅,我二哥给狼吃了。”五弟悲哀地说。
老姚望着外甥,发愣。
“替我哥报仇啊!八舅。”五弟扑通跪在老姚面前。
“怎么回事,起来慢慢说。”老姚扶起外甥。
五弟从头到尾讲了遇狼群经过。
“白狼?看准是白狼?”老姚问。
“雪白雪白的,像似没一根杂毛。”五弟说。
白狼群终于出现了,狩猎队等待它们几年。从外甥的描述看,老姚断定白狼们回到了香洼山。
“我们回玻璃山!”老姚下令。
打了四年的鱼,猎人们打腻歪了,谁不想回到山上去,开枪射击才刺激。加之,听到白狼群又回来了,还是浩荡的百余只,这么厚(多)的物,实在令人鼓舞。
“大哥,白狼又回了香洼山。”老姚亢奋,说,“它们走了四年。”
“四年……”韩把头吐出一口烟,吐出了心中的郁闷,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四年里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大悲大喜大起大落,韩把头内心经历春夏秋冬的千变万化。朝思暮想的女人索菲娅到身边来,儿子根儿出生……马惊爬犁出事,索菲娅母子生死不明,跟踪了两年准备冬季围猎的白狼群一夜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弟兄们想山啦!”老姚说。
韩把头得到索菲娅打伤林田数马的消息,在狩猎队院子里等她出现,两个月不见她来。他答应老姚到架树台泡子去和大家一起过年,商议狩猎队下一年干什么。
如今,老姚带狩猎队回来了,他很高兴,吩咐:“杀猪。”
“小孩小孩你别哭,过了腊八就杀猪。”这首妇幼皆知的童谣,道出了关东人一遇红白喜事,突出的表现杀猪宰羊的祝贺。
“派几个弟兄到亮子里抓口肥猪,大家好好吃一顿。”韩把头对老姚说,“别忘买酸菜,白肉炖血肠。”
“我的一个外甥让狼给吃了……”老姚眼里仇恨的火苗蹿跳,他说,“大约有近百只狼围住了欤B草垛,根本无法逃脱。”
“白狼?”
“一色的白狼。”老姚说,“我外甥说狼云一样地飘过来,他们吓呆了。”
“狼不会爬草垛。”韩把头说。
韩把头的爹,那个老猎人给儿子讲过狼群把人围困在高高的草垛上,狼试图爬上来未成功。两只狼架着一个前腿短得像没长似的,后腿却长走路不便的家伙,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狈到草垛跟前,狈是极智慧家伙,望望草垛,爬是不可能的,它采取叼草来降低草垛的高度。它示范动作是用嘴叼下草,众狼立马效仿,转眼之间草垛变为平地……
“白狼群里没有狈,是狼王指挥叼草。”老姚说刚刚发生的灾难。
如此说来,这只狼王相当有的智慧。
“从它们行走的方向上看,回香洼山无疑。”老姚说。
香洼山本来是它们的老巢,逃遁几年重回故里很自然。这无疑是给了狩猎队一个难得的机会。
“弟兄们打鱼实在够性(腻)了,尤其是到了冬天,趴冰卧雪的,很遭罪。”事先未得到把头的允许,擅自带人回到玻璃山,老姚用检讨的口吻说着理由。
“回来得对,要不然我也去架树台找你们。”韩把头说,这样讲就是说老姚你没有做错,“弟兄们辛苦了几年,回来好好歇歇,伙食调硬点儿。到镇上,白面多买些,还有鸡鸭什么的。”
“哎,我亲自去办嚼咕(吃的)。”老姚说。
老姚去亮子里镇的路上与王青龙和大柜九海、商先员白给蔓(姓宋)三人擦肩而过,不相识也没打招呼。
朱家七碟八碗大摆筵席,招待被王青龙请来胡子,他们共商解救少爷之事。
“你们算找对主儿啦。”大柜九海啃完一条鸡腿说,“她在我的绺子干了一年,与‘票儿’国少爷有那么一腿……说起来我还救过朴美玉一命!”
警察马队追杀朴美玉,大红骡子渐渐体力不支。追杀者和被追杀者距离越来越近。躲藏在榆树林子中的大柜九海发出伏击警察马队的命令,结果警察被打得人仰马翻。
“你说她和那什么国少爷?”朱敬轩吞吞吐吐地问。
“是他妈的这么回事,一开始我也没看破她是地牌(女人),让她看票。国少爷是我们绑来的票,谁会想到他们俩在马肚子底下……”大柜九海说,“后来她和国少爷一起跑了。”
有句老话,有病乱投医。尽管朱敬轩对胡子大柜九海也不是百分之百的相信,营救少爷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也就让他试试啦。
酒后,他们到客厅喝茶。醉眼朦胧的大柜九海,眼盯着沏茶倒水的朱村长家佣人柳絮,没心思喝茶,心烦意乱,早早回屋睡觉去了。
吱呀!夜半木板门开了。轻盈地飘进一个女人,娇滴滴地钻进大柜九海被窝,说:“村长叫我陪陪你……先别忙……答应我们一件事。”
大柜九海神魂颠倒,紧紧搂住柳絮,此刻她让他剁掉一条腿,他也会爽快答应,何况让他去找朴美玉要回朱洪达这点小事。他急不可待,说:“我找不回少爷,让我挨枪子儿,垫车胶子。快点脱衣服!”
老姚在亮子里镇采购完物品,连夜返回玻璃山很不安全,半路有遇土匪抢劫可能,得住下,次日起早赶路。
剃头棚,大车店,小客栈通常都是一地的新闻发布中心,亮子里镇的许多小道消息都可以在此获得。
老姚住火炕,五人一间的通铺,宿费便宜。
几个旅客躺在炕上,一边抽着旱烟,一边聊天。
“听说日本宪兵到了敖力卜,差一点儿就抓住那个大鼻子娘们儿……她叫什么来着?”
“索菲娅。”
“对,是叫索菲娅。你说这个大鼻子娘们儿也真能耐,敢用蜡台砸日本宪兵队长的脑袋不说,竟然能从宪兵眼皮底下逃脱,你知道,就是一只鸟,都难飞出亮子里哟。”
“这年月得罪日本宪兵可没好,被逮住了还不扔狼狗圈……听说郝眯缝眼就给宪兵喂了狼狗。”
老姚一夜没睡好,旅客的议论,关乎他们的把头,索菲娅和韩把头的关系使他恨不得当夜就赶回狩猎队,将此消息告诉韩把头。当然,老姚还知道韩把头已经获得了索菲娅的消息。
“天还没大亮,你就走?”客栈老板说。
老姚买的鸡有几只公鸡,有一只竟然打起鸣来:喔!喔喔!
“鸡才叫头遍啊!”客栈老板打开马厩的木栅门。
老姚牵出自己的马……
83
雪初落香洼山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刻,尚有一部分没掉叶子的树,雪落上去发出沙沙沙的声响,树洞里的小松原梦境被雪打破,他睁开眼睛见到满天飞舞的雪花。
迎接雪天的到来,小松原做了充分准备,对适合于夏季的门——树洞,给予改造,缩小很多,变成真正意义上的出口,或曰洞口,进出不方便,但是暖和了许多,越冬需要保暖。
树洞的前主人白发老人,他以往是怎样过冬的,这个问题在一天晚上冻醒小松原,他就开始想了。要在树洞里度过漫长的冬天,需要做点什么。他琢磨这个树洞,开口朝南避免了北风直接吹进来,朝阳暖和了许多。树洞以进口为分界线,分上下两个部分,下部分基本在地面以下,像地窨子;上面的部分空间很大,树壁上有钉子的痕迹,不难想象白发老人冬天里把自己吊悬在半空中,既暖和又安全。
小松原用藤条拴个吊床,白发老人备下的兽皮,足以解决铺盖问题,水獭和狐狸皮保暖性能很好。
做好了这一切,小松原大部分时间坐在树洞口前的一块大理石上,久久地望着苍老的香洼山,人的衰老似乎很漫长,大山的衰老几乎是一夜间的事情,那场大霜冻到来之前,漫山遍野绿色生命蓬勃,次日晨陡然地衰竭了,草树蔫头搭脑……从春天起,喧嚣一直到大霜来临,香洼山很疲惫,它要在整个冬季里,安安静静在大雪覆盖下歇息。
“大雪就要封山。”小松原在雪还没落时,开始想大雪封山后的日子自己怎么过?吃的不愁,白发老人留下的干肉用上两三年不成问题,钻入各种皮张中冻不死,也不用担心宪兵追上来,大雪封山的季节没人上得来。
小松原清楚自己未来日子的处境,身边没有一个喘气的生灵。人是能够忍受灵魂孤独,而不能忍受肉体孤独的动物。冬天和谁说话?树木、石头吗?
偌大的香洼山如果说有朋友,倒是有一位,自己从猎人钢夹子上救下的花斑狼,三天两头它定会来一趟,都是给他送食物,一只兔子,或是沙鸡。开始来时,总要在树洞前待一时辰,然后告别离开。
最后一次是在五天前的早晨,它叼来一只黄羊子,那时小松原还在树洞里熟睡。
花斑狼将猎物放在树洞下,尽可能离洞口近一些。它趴卧下来,微微喘息着。
小松原醒来第一眼看见他的朋友,急忙爬出洞口,看见那只肥大的黄羊子。
“你又给我送吃的,不是对你说了吗,我有吃的,而且够吃几年,你还往我这儿送。”小松原说。他像对一位老朋友说话。
花斑狼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反应是动了一下头,眼睛一直看着他。
小松原继续抱怨:“山路那么难走,带着这样大一只黄羊子,多不容易啊!”
花斑狼听他唠唠叨叨,习惯听他唠叨,看来唠叨是人类的专利。
小松原目光落在老朋友身上,见厚厚的冰霜在皮毛上融化。他怦然心动,它起了很大早,或是一夜的追杀才弄到这只黄羊子,没舍得吃,直接给自己送来,情谊使他感动。
花斑狼没晾干皮毛,混身湿漉漉,它站起来,比往日更近的走到他的跟前,用一种小松原一时难以理解的眼神望着他,语言的障碍,目光交流成为狼和人最多使用的方法。
“你想说什么?”小松原还是忍不住问。
花斑狼目不转睛,眼神表达了一切,小松原能理解多少,它不得而知,它真实的意思是:猎人盯上它,在道上下了套子和夹子,遭到跟踪,暂时不上香洼山来了,以免把外人引来。
花斑狼为小松原的安全着想,狼的思维能力在保护自身安全方面,胜人一筹,或者说比人的警惕性还高,这是长期被追杀的生存状态磨练出来的本领。
只是小松原此时尚不能准确理解狼的意图,友谊令他想到另外一个问题,狼的老巢离此地那么远的路,说不上跋山涉水,但也要走很远的路,又要爬上香洼山最陡峭的山崖才能到达。叼着猎物,可想而知有多大难度。
花斑狼凝望小松原一会儿,离开了。
小松原目送他的朋友,唯一的另类的朋友,花斑狼的身影消失在初冬的山色景物间。
黄羊子尚有体温,牙齿咬伤处仍有血缓缓地朝外冒,可以推想花斑狼是来香洼山的路上偶尔遇见黄羊子,或是追杀狗獾时,发现黄羊子而放弃原来的猎物。
从生活习性上看,黄羊子是在草原和大山相接的灌木丛觅食遭遇狼的,奔跑的速度黄羊子绝不比狼慢,逃脱狼口是常事。问题是,狼是善于偷袭的动物,这一点食草动物就无法和食肉的猫科动物比。
狼是公认的偷猎高手,它捕猎成功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偷袭。
小松原动手剥皮,现在他能熟练地肢解一个动物,野外的生存使他获得了这种本领。
已经换上越冬皮毛的黄羊子,绒绒的新毛闪闪发亮,有了这身皮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