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日夜的酒宴小松原没吃好,他一直胆战心惊的,晚宴上多了一名不速之客。
“小野来干什么?”小松原扪心自问。
林田数马把小野尊为座上宾,其原因大概只小松原他们三人明白,与眼球有关。
当初,林田数马派他们两人分别去弄眼球,小松原暗地放走朴美玉,和韩把头合谋弄只狼眼球交差,本以为拯救了无辜的女孩朴美玉,却被小野抠去了眼球。这个天大的不幸和巧合,对小松原来说,预示着巨大的危险。一旦小野讲出他弄的眼球是一个叫朴美玉的,那他弄的眼球又做何解释。林田数马不会给不忠诚的人任何解释机会的。
“怎么办?”小松原惶恐。
出于安全的考虑,新年酒宴没在镇上的酒楼举行,放在守备队部里,特请了亮子里镇上有名的厨师掌勺,酒宴很丰盛。
“坐过来!”林田数马叫小松原。
小松原腿有些发颤地走过来。
“坐,坐在小野君身边好了。”林田数马指定座位。
小松原仍旧战战兢兢。
“干杯!”小野举杯。
同小野干了杯酒,小松原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没发现林田数马神色有什么异常,放下心来喝酒。
当晚,小野没有走。
“小野君,你看我的眼睛。”林田数马指着置换的右眼问:“是你弄的那颗眼珠吗?”
小野凑近林田数马,借着煤油灯望过去。
“是吗?”
小野摇摇头。
“看仔细。”林田数马睁大眼睛。
“肯定不是,这只黄绿。”小野肯定地说,“我弄的那只眼球简直就是一粒黑葡萄。”
“噢?”林田数马皱眉。
“我想给您弄一只黑眼睛装上……”小野的话被打断。
“不!”林田数马不让小野说下去,看出他心很烦。
林田数马的卧室静下来,窗户外的风声裹着沙子摔打窗玻璃,发出乒乓的声响。
许久,林田数马问:“能找到那个小姑娘吗?”
“事情过去一年多啦。”小野说,“队长如果需要的话,我去找。”
林田数马没立即表态。
小野换了一下抱刀的姿势。
“小姑娘的眼睛像葡萄?”
小野答:“黑葡萄。”
林田数马揉了下眼睛,说:“你去找吧。”
“是。”
“要秘密进行。”林田数马叮嘱。
小松原不知道林田数马和小野密谈了什么,但很想知道是否与自己有关。
在两个冬天里,小松原一直关注着小野的出现,似乎福祸都由这个小野带给他。然而,小野从秋天的早晨走出守备队部,在大门口有意无意瞥小松原一眼,再也没有出现。
“你去玻璃山找韩把头,弄两张狼皮。”林田数马对小松原说。
“是。”小松原乐意这个差遣。
林田数马对小松原说,他的夫人要来探亲,还带来他的儿子一木。怕他们母子睡不惯关东的火炕,弄来两张狼皮给他们铺。
算起来小松原近两年没见到韩把头,消灭花膀子队后,狩猎队围猎香洼山那群白狼了吗?韩把头的狩猎队两年里都干了些什么,这都是小松原想知道的。
今年的雪特别大,农历十月初的一场大雪就封了山,基本隔断了与山下的联系。
狩猎队特开了一条下山的道,但因凶险没人走。韩把头储备下了足够一个冬天的食物,转年春天雪融化下山前不愁饿肚子。
“上山的路很难走,我给你备了一匹骡子。”林田数马说。
两年里他一直等待小野的到来,小野一直没带来被抠去眼珠的女孩,只有一种结论:小野没有找到朴美玉。
置换的眼睛和他已经成为一体,同左眼睛一样为自己工作。他开始满意这只右眼的功能,它在夜晚表现更为出色,竟然能看物体白天一样清楚。
“那有一只草狐狸。”林田数马带小松原夜里去查岗,骑在马上他指着一片草丛说。
小松原努力看去,草丛黑乎乎的,哪里有什么动物。
“它在望着我们。”林田数马说得有鼻有眼。
“队长,我没看见。”小松原实话实说,不敢撒谎。
为证明什么,林田数马说:“你向那儿开枪。”
小松原朝草丛瞄准,未等开枪,“扑楞”蹿出个动物,迅即逃走。
“有只狐狸吧!”林田数马得意地说。
林田数马暂把追查小松原弄虚作假的事放在一边,至少这只眼睛的功能他很满意。
夫人不只是来探亲,她来看看生活环境,说不准要定居下来。之前,一个被史料称为伪满洲国的傀儡帝国诞生。有段民间小调这样唱:
二更月正东,
长春改新京,
拉出个皇帝坐朝廷,
欺压老百姓……
关东军的高层有林田数马的亲戚,已向他透露,日本准备永远占领中国的东北。满铁的医院、学校陆续建立,儿子来了可以到满铁学校去读书。
林田数马在信中讲了关东的火炕,夫人担心凉着儿子,他说弄狼皮给他铺上,一定让他们睡得暖暖和和。
“最好是熟皮子。”林田数马说。
狼皮经过加工叫熟皮子,皮板才软乎,睡着才舒服。
“一定要白狼皮,夫人爱清洁。”林田数马详详细细地交代。
“报告!”一个士兵进来。
林田数马抬头看士兵。
“报告队长,骡子牵来了!”士兵说。
“嗯。”林田数马一挥手,士兵退出去。
小松原请示:“队长我可以去了吗?”
“早点回来,下周一我们去四平街接夫人。”林田数马说。
“是!”
小松原骑着骡子开始?span class=yqlink》仙剑斓牟A接肫渌窘谙啾然涣嗣婵祝炔挥押茫故终D阆牒退咏己苣眩袂匪频摹?/p》
皑皑大雪覆盖着山体,根本就找不到路,沟壑、陷阱随处可见,一不小心就会丧命。
骡子走走停停,积雪过膝,深的地方拖到它的肚子,骡背上的小松原脚落进雪里。
照此速度,小松原日落前未见得能到狩猎队的驻地。
“要是遇到狩猎队的人就好了。”小松原幻想着。
大雪封山的日子,谁会轻易下山来啊!
卷十二 从狼嘴夺回羊羔
从狼嘴里休想夺回羊羔。——泰国谚语
45
索菲娅准备下山,带着儿子韩根儿,小毛衫(婴儿服装)是狼皮做的,穿着包裹后,韩根儿酷像一只毛绒绒的小狼啦。
“他像只小狼崽儿。”韩把头觉得儿子的样子很滑稽很逗。
索菲娅刻意把孩子打扮成动物形象,要给他的姥姥看。叶老憨死了,养母病了,她带儿子回村看望她。
“去吧,我派人赶爬犁送你下山。”韩把头说。
“你不去看看你的岳母?”索菲娅问。
如果韩把头同她下山,就掉入她精心设计的一个死亡圈套。狼皮上近两年的时间,韩把头对她已没有一丝的怀疑和戒备。最初,他见她的眼里隐藏着一缕仇恨的光,如一层冻凝的雪,发着冷冰冰的寒气。
火炕被窝里操练使寒冷的目光消失殆尽,这是韩把头的感觉。
索菲娅心里的阴暗部分被掩蔽得很好,第二个人看不出来,仇恨掩藏得越深才越有可能报。她要弄清卢辛遇害的真相,到底谁要置于他死地。
女人的身体有时可换来一切,江山王位也说不准。索菲娅没这么大的野心,她就要拿下一个狩猎队的把头。一个男人一旦成为女人的肉体的奴隶,连灵魂都可以出卖的。
“是日本人的嘱托,郝眯缝眼向守备队报告花膀子队藏在一马树……”韩把头酒后从一座雪山上疲惫下来,对雪山说。
那时,仇恨的地火在雪山内激烈地运动,喷发是早晚的事。
林田数马——郝眯缝眼——韩把头,黑名单在一个女人的心里列成,去看养母只能说是借口,目的是调虎离山,韩把头在狩猎队,就无法杀掉他。利用他住养母叶家,伺机除掉他。
“吴双出事,队里人心浮动,我暂时离不开。”韩把头说。
吴双的确出事了,而且事情有些蹊跷。
这个突发的事件救了韩把头的命,延长了他生命的长度。
出去一整天的吴双傍晚还没回来,他驯化的那只鹰独自飞回来,还叼回一只野兔。
“坏事啦!”韩把头断定。
鹰只有吃饱的时候,才会把猎获物叼回来。正常情况下,它不会离开主人的肩膀,怎么会自己飞回来了呢?
“我们去找他。”韩把头带上五个人,去对面的香洼山找吴双。
吴双猎狐狸,他是一名出色的猎狐狸高手。
狼王蹓蹄公狼带走狼群,香洼山成了座空山,就是说,他们守了大半年的场子无狼可捕猎,场子废了。
“我们怎么办?”吴双问韩把头。
韩把头揉了下发黑的眼袋,索菲娅这座火山渐渐烤干他的躯体,水分迅速蒸发,说话的声音像两张片纸的磨擦:“等着吧,也许狼群还会回来。”
“大部分窝狼都自毁掉了,看样子一时半晌回不来了。”吴双说,作为职业猎人不缺乏这方面的经验。
韩把头到过白狼住过的领地,情况也如吴双所说。
“如果狼群一个冬天不回来,我们几十号人干吃干嚼……”吴双为狩猎队着想。
“不行我们就‘撵大皮’(猎貂)。”韩把头说。
不到万不得已,狩猎队是不能去“撵大皮”。关东流传一首歌谣:
出了山海关,
两眼泪涟涟,
今日离了家,
何日能得还?
一张貂皮十吊半,
要拿命来换。引自《捕貂歌》。
白狼消失的第一个冬天,韩把头没去“撵大皮”。猎人们自由活动,在附近打些物——野兔、野鸡什么的。
“我去弄狐狸。”吴双说。
一张狐狸能卖个好价钱,如果是火狐狸,皮更值钱。
“你缺钱花?”韩把头问。
“不,手痒。”吴双说。
在关东有两样动物民间视为神秘,而且有仙气。黄皮子(黄鼠狼)和狐狸,一般情况下没人去猎它们。
吴双不缺钱,也不完全是手痒,就是呆不住,雪对关东的猎人来说,就是不可抗拒的诱惑,雪季是最好的打猎季节。
香洼山因为没狼群显得空洞无物,一座山都像空了。没有狼,狐狸成了大王,大摇大摆地出没。
吴双跟上只火狐狸,第一年冬天没捕捉到它。
第二年冬天,吴双再次跟上那只火狐狸,它似乎没太在意吴双,和他周旋。
有几次,火狐狸进入了射程,他只要击发,猎物就到手了。他迟迟没开枪,是因火狐狸太漂亮了,唯恐破坏它的皮毛。
火狐狸在前,他在后,走过一片矮树林,进入杨树带……
韩把头在杨树带里找到了吴双,那情景惊呆了所有的人:吴双直挺挺地站着,手端着枪呈射击状。一截锋利的树杈穿透他的脑袋……
“他?”韩把头许久才缓过神来。
韩把头到底也没想明白,树杈是怎样穿透他脑袋的,可以做些猜测:火狐狸布下了陷阱,一点点在前面引着吴双,他精力过于集中,撞到树杈上……
“狐狸也会迷人。”韩把头只能这样想啦。
吴双刚死,韩把头不能离开,索菲娅完全可以推后她的计划,她没有,决定下山。
“过几天我送你。”韩把头说。
“我马上去看我娘。”索菲娅坚持马上动身。
韩把头准备好爬犁,选了可靠的狩猎队员老仝,赶爬犁送索菲娅。
索菲娅抱上韩根儿上了爬犁。
“驾!”老仝甩响鞭子。
由一匹健壮的儿马拉的爬犁,离开狩猎队的住地,向山下驶去。
玻璃山到亮子里镇,不是直道下山,要走十几里的雪谷,赶爬犁的人必需沉住气,路倒不是很难走,雷公不知为什么专拣这一带的树木霹,一个伤痕累累的树干立在路两侧,奇形怪状,十分骇人。
索菲娅抱紧韩根儿,眯缝着眼睛,雪在日光下发出蓝色的光芒,刺得人眼睛疼痛。
咴儿!拉爬犁的马突然惊嘶起来。
“吁!”赶爬犁的老仝全力以赴控制马,显然受惊的马已失控,拼命地奔跑起来。
路边的一棵狼形的树桩惊了马。
如果正常赶路,索菲娅坐的爬犁与骑骡子的小松原对面相遇。马惊了慌不择路,向爱音格尔荒原奔去。
“坐住了韩夫人!”老仝一边努力控制惊马,一边提醒索菲娅。结果,他最先掉下爬犁,头磕在一块石头上,即死。
没人驾驭的马,疯狂地向前狂奔。
一列火车远处蜈蚣一样爬行,惊马正朝铁路线方向跑去。
对马能突然停下来索菲娅已不抱什么希望,她用全部的能力保护儿子幼小的生命,抱住他,即使摔下去,自己身体也能缓冲摔伤孩子。
最后她被摔下爬犁,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46
小松原傍晚赶到狩猎队驻地。
“太君。”韩把头客气地:“请喝茶。”
小松原喝杯浓酽的红茶,身子暖和了许多,说明来意。
“按理说两张狼皮根本不算什么,可是……”韩把头对小松原说,眼下手头没有,本来去年冬天要猎狼的,没想到狼群逃得无影无踪。
“就是说香洼山已经没有白狼啦?”小松原问。
“倒不是一只没有了,大群迁走也有散兵游勇狼留下来的可能。”韩把头说,“我派人到山里找找,但是需要一些时间。”
“越快越好,我们队长等着用。”小松原说。
韩把头答应尽全力给他弄到。
“哦,太君,您今天?span class=yqlink》仙剑欠裼龅揭桓雠览纾俊焙淹肺省?/p》
小松原摇头。
“没有?”韩把头惊异。
“一路没遇到任何人。”小松原说,“怎么了老把头?”
“是这样……”韩把头把索菲娅乘爬犁下山的事说了。
“绝对没有。”小松原说。
韩把头脸色变白,半天才说:“对不起太君,失陪了,我得去找找她。”
“你忙吧。”小松原说。
韩把头举着狼油火把沿爬犁辙印找下去的,夜间行走速度缓慢,还没到达惊马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