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问这干吗?〃K说,〃假使必要的话,我是很愿意听的,可你为什么这样巴巴地问我?〃〃这是因为迷信,〃奥尔珈说,〃像你这样天真,几乎跟巴纳巴斯一样的天真,你会卷人到我们的旋涡里来的。〃〃快点告诉我吧,〃K说,〃我并不害怕。像你这样婆婆妈妈大惊小怪的样子,倒真是要把事情越搞越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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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奥地利'卡夫卡
第十五章(2)
阿玛丽亚的秘密
〃让你自己去判断吧,〃奥尔珈说,〃我警告你,这事情听起来很简单,一个人不能马上就懂得为什么它有这样重要的意义。城堡里有一位名叫索尔蒂尼的大官员。〃〃我已经听到过他的名字了,〃K说,〃我上这儿来跟他也有关系。〃〃我可不这样想,〃奥尔珈说,〃索尔蒂尼很少露面。你是不是听错了,把他当作了索尔提尼,把'提'听成了'蒂'了吧?〃〃你说对啦,〃K说,〃那是索尔提尼。〃〃是呀,〃奥尔珈说,〃索尔提尼是很出名的,他是一个最勤劳的职员,大家常常谈起他;可是索尔蒂尼却不大爱交际,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有他这么一个人。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三年多以前。那是在七月三日救火会举办的庆祝会上,城堡也参与了这次庆祝会,并且还赠送了一辆新式救火车。索尔蒂尼据说是担负着救火会的领导责任,也许他只是代理别人的官员们就这样互相遮掩,所以很难知道真正负责的到底是哪一位官员,索尔蒂尼参加了救火车的赠送仪式。自然,还有不少从城堡里来的人参加,其中有官员,也有侍从,索尔蒂尼保持了他的一贯作风,把自己藏在幕后。他是一个矮小、老弱、思虑沉着的绅士,凡是见到他的人都会注意他额头上的那种皱纹;布满在额头上的扇形皱纹虽然他肯定还不到四十岁,皱纹却实在不少一直延伸到他的鼻根。我从来没有看见过像他这样的人。我们也参加了那次庆祝会。阿玛丽亚跟我为了这次庆祝会,早就兴奋了好几个星期了,我们也准备好了参加这次盛会的节日衣服,一部分还是特地新做的,阿玛丽亚的衣服更漂亮,一件雪白的罩衫,胸前镶着一道道像泡沫一般耸起的花边,妈妈为了缝这件罩衫,把她所有的花边全用光啦。我妒忌死了,在参加庆祝会的前夕哭了整整半夜。只是当第二天早晨,桥头客栈的老板娘跑来看我们的时候〃〃桥头客栈的老板娘?〃K问道。〃是呀,〃奥尔珈说,〃她是我们的一个亲密的朋友,唔,她来了,她不能不承认阿玛丽亚打扮得比我漂亮,于是她安慰我,答应把她自己那副波希米亚红宝石项链借给我戴。当我们准备动身的时候,阿玛丽亚站在我的旁边,我们大家都夸赞她,爸爸说:'你们听我这句话,今天阿玛丽亚准会找到一个丈夫。'于是我不知怎么的,就把我最大的骄傲,我那副项链脱下来,戴在阿玛丽亚的颈上,心里也不再妒忌了。我拜倒在她的胜利面前,我觉得别人也一定都会拜倒在她的面前的。也许使我们感到非常惊奇的是,她的风度与往常大不相同,因为她本人实在并不怎么美,但是,她那忧郁的眼神(从那天以后就一直是这样)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们,使人不由自主地要向她膜拜。每一个人都注意到这一点,甚至雷斯曼跟他的妻子来领我们去的时候,他们也这样说。〃〃雷斯曼?〃K问。〃对,雷斯曼,〃奥尔枷说,〃我们是一向受到人们尊重的,要是我们不去,庆祝会就不能顺利地开始,因为我的父亲在救火会里是第三把手。〃〃你的父亲居然还那么活跃?〃K问道。〃你说我的父亲吗?〃奥尔现反问道,好像没有完全听懂他的意思。〃三年以前他还是一个相当年轻的人呢,比如说,有一次赫伦霍夫旅馆失火的时候,他背上驮了一个官员一口气从屋子里跑了出来,这个官员名字叫格拉特,是一个身材魁梧的人。那时我也在场,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危险,不过是火炉附近的一根干柴开始冒烟了,格拉特就吓得向窗子外面喊救命,救火队赶去了,虽然火早已灭了,但是爸爸还是把他背了出来。因为格拉特当时发现自己已经不能动弹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当然还是小心的好。只是因为你提起爸爸,我才告诉你这个故事;从那时到现在不到三年多,可是你瞧他现在是个什么样子。〃这时,K才发现阿玛丽亚已经回到房里来了,但是她离得远远的,在她父母坐的桌子旁边,母亲害了风湿症,两只手臂不能动弹,她一面喂母亲吃东西,一面劝父亲耐心等着,一会儿就要轮到他了。但是她的劝告没有效果,因为她的父亲馋着要喝汤,顾不得身子软弱,想自己拿来喝,先用匙子舀,后来干脆想捧起碗来喝,可是都没有能喝成,他气得嘴里直嘟囔;他的嘴唇还没有碰到匙子,匙子里的汤早就没有了,他的嘴也喝不到碗里的汤,因为搭拉着的胡须早已浸到了汤里,撒得到处都是汤,就是到不了嘴里。〃难道三年的时间就把他变成了这副样子吗?〃K问道,然而他对这两个老人却产生不出一点同情心来,那整个角落包括那张桌子在内,只能使他感到厌恶。〃三年,〃奥尔枷慢慢地回答道,〃或者说得更正确一点,在庆祝会上的几个钟头里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庆祝会是在村子靠近小溪的一块草地上举行的;当我们到达时,那儿已经挤得人山人海了,好多人是从邻近的几个村子来的,声音喧嚣,闹得人心里发慌。爸爸当然首先带我们去瞧那辆救火车,他一看见就乐得笑呵呵的,这辆新救火车使他感到非常快活,立刻就开始进行检验,并且给我们讲解,他听不得一句反对或者怀疑的话,一碰到他有什么东西非要指点给我们看不可的时候,就一个劲儿地让我们大家弯着身子趴在车身下面看,巴纳巴斯不想看,就挨了他一巴掌。只有阿玛丽亚没有理会这辆救火车,她穿着那套漂亮的衣服笔直地站在救火车旁边,谁都不敢跟她说一句话,我有时跑到她的身边拉拉她的手臂,她也不吱一声。我们在救火车前面站了那么久,就没有注意到索尔蒂尼,这一点我到今天也说不出是什么原因,后来还是在爸爸转过身去的时候才发现了他,很明显,他一直就靠在救火车后面的一只轮子上。当然,当时我们周围是一片可怕的喧闹声,还不光是平常的那种喧闹声,因为城堡送给救火会的除了救火车以外,还送了几只喇叭,这种与众不同的乐器,你只要轻轻吹一下连一个小孩子也会吹,就会发出震天响的哒哒声;这种喇叭声就会教你想起准是来了土耳其人啦,这种你怎么也听不惯的喇叭声,听到一声你就会吓得跳起来。而阻因为喇叭是新的,谁都想去试一试,又因为是庆祝会,谁都可以吹。有几个吹鼓手就在我们的耳朵旁边改,也许是阿玛丽亚把他们引来的。在这样的情况下要保持头脑灵敏就很难了,再加上我们还得听爸爸的话,把最大的注意力集中在那辆救火车上面,因此这么久我们都没有发觉索尔蒂尼在场,况且我们也不知道他是谁。〃那是索尔蒂尼,'最后还是雷斯曼悄悄地对我的爸爸说我正在爸爸旁边,爸爸兴奋得不得了,就对他深深地鞠了一个躬,还挥手教我们也鞠躬。爸爸一向崇拜这位以前从未见过的索尔蒂尼,把他看做是救火会事务方面的权威人物,在家里常常谈起他,所以,我们现在能够亲眼看到索尔蒂尼,对我们来说,实在是一件十分震惊、十分重要的大事情。但是索尔蒂尼并没有理睬我们,这倒并不是只有他才这样,因为官员们在公开场合大都是不招呼人的,况且他已经很累了,只是因为公务在身才不得不呆在那儿。感到这类任务特别费劲的还不算是最糟的官儿,有的官儿和侍从索性跟老百姓混在一起了。只有他一声不响地呆在救火车那儿,却把那些原想挨过去请求他什么事情或者说一句恭维话的人都吓跑了。所以,他也是在我们发觉了他好半天以后,这才注意到我们。那也只是在我们向他恭恭敬敬地鞠了躬,爸爸为我们向他表示了歉意以后,他才向我们这边看,带着厌倦的神气逐个打量着我们,好像为了发现自己得一个又一个地看下去而唉声叹气,一直到最后他的眼睛落到了阿玛丽亚身上,他得抬起头来才能看清楚阿玛丽亚,因为她的个儿比他高得多。他一看到她便怔住了,跟着就跳过车辕来挨近她,起先我们误会了他的意思,爸爸还领着我们迎上前去,但是他举起手来制止我们,接着又挥手把我们赶走。当时的情况就是这样。我们取笑阿玛丽亚果然找到了一位丈夫,我们就这样傻里傻气地快活了整整一个下午。但是阿玛丽亚比往常更沉默了。'她深深地陷入了索尔蒂尼的爱情中去啦,'勃伦斯威克说,他平时为人比较庸俗,不理解阿玛丽亚那样的性格。但是这一回我们都认为他是说对了。那天我们大家乐得几乎发狂了,每一个人,连阿玛丽亚也在内,半夜回家的时候都好像喝了城堡的美酒似地晕头转向了。〃〃那么,索尔蒂尼呢?〃K问。〃对,索尔蒂尼,〃奥尔珈说,'那天下午我在他身边走过的时候看到好几回,他交叠着双臂坐在救火车的车辕上,一直呆到城堡里的马车来接他回去。他甚至连救火演习都没有跑过去看,爸爸是十分希望索尔蒂尼会去看的,因为他在这场演习中表演得比所有跟他年龄相同的人都出色。〃〃你们没有再听到他的消息了吗?〃K问道。〃你好像很关心索尔蒂尼似的。〃〃哦,是的,我很关心,〃奥尔珈说,〃啊,听到的,我们当然听到有关他的事情。第二天早晨我们从熟睡中给阿玛丽亚的一声尖叫惊醒了;别人在床上翻了一个身又躺下去睡了,可是我却完全给她吵醒了,便跑到她那儿去。她手里拿着一封信站在窗口,这是一个人刚从窗外递进来的,他还在外面等候回音呢。信写得很短,阿玛丽亚已经看过了,握在她垂着的手里;我看到她这副倦情的娇态,感到她是多么可爱啊!我在她身边跪了下来,读着那封信。我还没有读完,她瞟了我一眼,就从我手里把信拿回去了,但是她实在没法子再读第二遍,便把信撕得粉碎,又抓起碎片照准窗外那个人的脸上扔去,接着就关上了窗子。我们的命运就在这天早晨决定了。我说'决定了',但是在前一天的下午,每一分钟也都同样是具有决定意义的。〃〃那么,信里说了些什么呢?〃K问。〃对啦,我还没有把这告诉你呢,〃奥尔珈说道,〃这是索尔蒂尼写给那个戴了红宝石项链的姑娘的一封信。我不能复述这封信的内容。这是召她到赫伦霍夫旅馆他那儿去的一张便条,要她马上就去,因为半小时以后,他就得离开了。这封信是用最最下流的话写的,那种话我还从来没有听见过,我只能从字面上猜测其中的一半意义。凡是不认识阿玛丽亚的人,看到一个姑娘接到这样的信,一定会认为是奇耻大辱,尽管人家并没有碰她一下。这不是一封情书,连一句温柔的话也没有,相反的,索尔蒂尼由于阿玛丽亚的出现而变得心神不宁,工作的注意力也分散了,显然他因此大发雷霆了。后来,我们为了了解真相,把所有的碎片都拼凑起来;很明显,索尔蒂尼原想在当天下午直接回城堡去,但是为了阿玛丽亚的缘故,他在村子里留下来了,但是过了一夜还没有能把她忘掉,第二天早晨,他气极了,于是就写了那封信。任何人读到这种信,最初也必然会勃然大怒,连一个最冷血的人也不会例外,不过,假使换了别人,再读信里那种威胁的语气,恐惧心马上又会占上风,可是阿玛丽亚只感觉到愤怒,她从来不知道为自己或是为别人害怕什么的。当我重新爬上床去睡觉的时候,心里不断想着信上最后的那一段话那一段话只说了一半就打住了:'你得给我马上来,要不然,我就……'阿玛丽亚仍然坐在窗台上望着外面,好像在等着再有什么送信的人来,她准备像对付第一个送信人那样去对付他们。〃〃当官儿的就是这个样子,〃K勉强地说,〃这不过是其中的一种类型罢了。你的爸爸又怎么办呢?我希望他向有关部门提出强烈的抗议,要是他不想直截了当上赫伦霍夫去提出抗议的话。这件事最糟的并不在于阿玛丽亚所受到的耻辱,这是容易补偿的,我不懂你为什么要夸大其词地强调这一点;索尔蒂尼写的这样一封信怎么会使阿玛丽亚蒙受一辈子的耻辱呢?……听了你讲的故事,人家还以为这是她终身洗不掉的耻辱呢,这是绝对可能的,要挽回阿玛丽亚的名誉是很容易的,过不了几天,事情就会全部烟消云散,真正可耻的倒是索尔蒂尼自己,而不是阿玛丽亚。使我感到恐怖的是,索尔蒂尼居然可能滥用威权到如此地步。这种事情这次是失败了,因为干得太露骨了,太赤裸裸了,又碰到阿玛丽亚这样一个有力的对手,但是这种事情要是在条件比这稍为不利的场合下,再有一千次也能成功的,甚至连受害者本人都发觉不出自己的耻辱来。〃〃嘘,〃奥尔珈说,〃阿玛丽亚正往这边瞧着哩。〃阿玛丽亚已经侍候父母吃完了东西,现在忙着给母亲脱衣服。她刚解开了母亲的裙子,让母亲的手臂搂住她的脖子,在脱裙子的时候,又把母亲抱起一点儿,然后再轻轻地把她放下来。她的父亲还在生气,因为先照顾了他的妻子,其实这不过显然因为她的身子比他更不行罢了,他这会儿正想自己脱衣服,或许他也想借此作为对他所认为的女儿行动太缓慢的一种谴责;可是尽管他开始干的是最轻易和最不必要的事情,只是脱去那双松松地穿在脚上的大拖鞋,然而他连这双拖鞋也脱不下来,他大口地喘着气,不得不就此罢手,重新直挺挺地躺在椅子上。〃可是你还不知道真正具有决定意义的事情是什么,〃奥尔珈说,〃你说的话也许都对,但是具有决定意义的是,阿玛丽亚没有上赫伦霍夫去;她对待信使的态度也许是能够得到宽恕的。人家也不会去追究;但是因为她没有上旅馆去,诅咒就落到我们一家人的头上,这样也就使她对待信使的态度变成不可饶恕的冒犯行为了,是的,这一点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