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大刀阔斧改革的文艺作品,就囫囵吞枣搬来套用,忽视了中国国情,忽视了企业的实际情况,必然会造成悲剧,不管这悲剧是属于社会,还是属于个人。但是这次“失败”使我感到一个过去常挂在嘴头上,但未有真正理解的真理:改革不能脱离实际、脱离群众这一个大事业,否则将孤掌难鸣。况且改革并不像女同志打毛衣上三针、下五针那么简单,它是一个复杂多变的过程,所以需要艺术性。他希望他的挫折和失败能为有志改革的青年提供经验教训,引以为戒。他更希望社会和人们能理解,他被免职后,他感到冷清、心烦,也失望过。然而,当他面对现实后,他感到中国不改革是绝无出路的,所以不能灰心,不能退缩,虽然他满身创伤、疤痕,但如果还要他滚地雷区,他将总结经验,重新上阵。大概正是这些反思,使夏任凡从落马中吸取了经验教训,到了新工作岗位之后,一开始时,可以说是谨慎从事的,是努力工作的,对企业加大了管理力度。在改革中,推动长途客运事业不断发展。如1991年,为了缓解公司车辆不足的困难,他提出充分利用社会车辆联合经营,成立了沈阳市长途客运联营企业的改革措施;通过加强运输体制改革,进行线路调整,加强稽查力度,加强了大线、热线的管理力度。通过实行干部下线顶岗服务,实行“站队、票款、司乘”三分离的管理办法,促进了增产增收和服务水平的提高。这一年实现利润总额145。8万元,创造了历史最好成绩。
但是伴随着时间的流逝,客观形势发生了变化,沈阳长途客运一统天下的形势,也遭遇了强有力的竞争。而这块“风水宝地”由于市里不拨钱,制约了他的发展,已经步履艰难了。而与此同时,许多人都感到这是一块“肥肉”,有机可乘,都想进来捞一把。首先是省交通厅看好了这块土地,他们第一步是购买了豪华大客车,又捷足先登在北站建立了长途客运公司,成立了快速反应部队“虎跃集团”,并迅速占领沈阳到达全国各地的热线,与沈阳长客抗衡。经过一段运转,当他们站稳了脚跟之后,又产生更大的野心,制定了一整套方案,想吞并收容“长客”;继而,又一位个体老板亮出“荣昌”的旗号,挤了进来凑热闹,跟他抢“地盘”,也想分一舀水。他们眼下虽然没有国有公司那气吞山河的气势,甚至没有“根据地”,但是他们采取灵活多样的“游击战术”,也活得有滋有味,从长远看,这也是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而现实是他们与省虎跃公司遥相呼应,一唱一和,对沈阳长客形成了南北夹击,步步蚕食的阵势。面对这种形势,夏任凡没有退缩。他想抗击吧?势单力薄。他有想法吧?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得交通局批,而有时研究来研究去就研究黄了。还闹个有野心的帽子戴上。为此,为了保住自己的地盘,他首先找到省厅,通过谈判逼迫省里让步。最后达成妥协:沈阳占60%、省里占30%,剩下10%社会招标。
继而,他知道谈判桌上的胜利只是暂时的,市场经济只讲实力。于是,他又马不停蹄地找到了沈阳市当时主要负责人,详细地谈了沈阳客运危机四伏的形势,又根据沈阳交通布局,按经济规律办事,大胆拿出了电汽合并、统一指挥、统一经营、统一管理、统一分配,成立沈阳客运集团的方案。那个负责人看了方案之后,非常兴奋,立即批上了:这个想法很好,有改革意识。经过市里五大班子的反复研究,由马向东批准。
1996年沈阳市成立了客运集团公司。将电车、汽车、长途汽车等7家公司,号称3万多人的队伍,从交通局分离出来,合并在一起,夏任凡被任命为总经理。
当时,这场“造行业大船”的改革,在沈阳乃至全国再一次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几乎一夜之间,夏任凡又成了名扬四方的改革人物。随之,各种荣誉、各种称号纷纷而至,什么“沈阳市于洪区人大代表”、“辽宁省政协委员”等等。
如果夏任凡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以他1982年就出任总经理的资历,以他的不断丰富的专业知识和经验、企业管理水平,以及从上一次失败教训中换回的经验,他一定能扶摇直上,
成为中国改革史的名人。况且他已经把这个单位治理得服服帖帖,那种像当初写上告信、写匿名信,反映他问题的现象再也没有出现。他在单位可以说是威信很高、呼风唤雨,一手遮天,一言九鼎。拿他的话说,他就是这个企业的皇帝。 一次“信号”,他没有足够重视物极必反。当一个人感觉自己是皇帝的时候,问题也就出现了。
1993年春,沈阳又流传出一大新闻:那就是夏任凡的女儿结婚。因为女儿有先天性糖尿病,是他的一块心病,可没有想到却找了一个好对象,是个大学生。他不知是想冲冲这几年的霉气,还是想流于世俗、乘机小捞一把,无论是哪种原因,他都决意要把婚礼办得红红火火。于是他广撒红帖、大操大办、收受贺礼,礼金高达数十万元。
当然,他的一举一动都被老百姓眼睛摄了像,作为口头文学越传越远。
俗语说,不怕贼喊,就怕贼惦记。夏任凡万万没有想到喜事闹成了悲剧。这种说法没有引起官方注意,却令沈阳市最大的一伙恶魔眼红了,他们就是1999年10月被沈阳警方一举破获的那起震惊中外的“三八特大系列持枪抢劫杀人案”的恶魔们。这个犯罪团伙的五大魔鬼孙德林、汪家礼、汪家仁、孙德松、王文绪,在12年内连续作案33起,杀死16人、杀伤4人,抢劫财物价值200万元。
这个犯罪团伙中汪家仁、汪家礼是亲哥俩,他们有一个亲属在沈阳长客工作,一次闲谈中,他们听到了夏任凡的有关信息后,立即在团伙内通报了。开始,这伙恶魔觉得抢劫名人还有点犹豫,最后是大魔头孙德林一锤定音:“妈的,胆小不得将军坐。”才把夏任凡列为黑名单上的抢劫目标。但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们还是很谨慎,决定先由这个团伙中年龄最大、隐蔽性最强的“老家伙”汪家仁先去踩点———找到他们家的地址、看好周围环境和探
明行动路线。
汪家仁有一个怪癖,每当“杀人越货”之前,他总要事先见见被害对象,何况大名鼎鼎的夏任凡呢?那天,他骑一辆旧自行车来到长客总站,上楼后直奔总经理室。
一位女工作人员一看他衣冠不整、鬼鬼祟祟的,既不像干部,也不像商人,岂能放行?她拦住了他:“喂,你找谁?”“嘻嘻,找夏总,有点事。”他一脸讨好的媚笑。“有预约吗?没有,不行。”
汪家仁毕竟见过大风大浪,岂能碰一点钉子就打退堂鼓。这时当他看见一个司机正在一台轿车旁收拾车,便灵机一动走过去:“哎,师傅正忙呢?一看你就是给领导开车的,我想见见夏总,怎么能找到他?”
小车司机果然有些见识,他看这个老头虽然穿得不起眼,可口气不凡,说不定有什么来头,夏总不也是农村出来的么?于是,他试探性地问:“你找他干什么?”
“不干什么,我要买你们报废的汽车,和他谈谈。”小车司机把手指向楼上:“他在开会呢。”
这时汪家仁却神秘又有些难为情地凑过来,故意压低声音:“小师傅,你也知道这事在单位谈不方便,能不能找到他的家呀?”“他家好找,‘安乐窝’知不知道?在八一公园附近,你到那一打听,谁都知道。”
汪家仁找到夏任凡家,“踩点”归来,把整个情况一汇报,他们又拿捏不准了。一种意见是夏任凡是改革家,房子虽然很大,但可能是空架子,不一定有钱;另一种意见是现在越贪的官,表面越清廉,他当那么些年一把手,肯定划拉不少钱,再说了,客运公司买车、卖车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还是匪首孙德林一锤定音:“动这样的人,不动则已;要动,就一定要搞准。”
为此,他们又多次对夏任凡跟踪踩点。他们看到夏任凡每天上班、下班,都是按时车接车送,司机不上楼,很有规律,但孙德林还是犹豫,没有下决心。
1993年1月8日,清晨4点多钟,天很黑很冷,路上没有行人。他们就各带一把尖刀,乘坐汪家礼家的130货车,倾巢出动了。不过,他们不是去抢劫夏任凡家,而是抢劫南塔鞋城的一个经商富户。没有想到出师不利,那天早上,那家里里外外人很多,正在组织货源,不能下手。于是,他们垂头丧气地开着车往回转,经过“安乐窝”时,不知谁说了一句:“哎,那不是夏任凡家么?干不干?”
“贼不走空,”又冷又气的孙德林吐口唾沫成钉,“干,咱不能白出来一趟。”
他们都是作案老手,孙德林命令一下,不用多说,一看四处无人,汪家礼迅速地把车停在那栋楼东北角隐蔽处,他们各自都带上了大口罩,遮掩住脸,便敏捷地窜上四楼。没想到,他们一敲门,没费一点口舌,门就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保姆。很凑巧,原来夏任凡的妻子告诉保姆,夏的二弟要来,她以为夏的弟弟来了,便问都没问就开门了。说时迟、那时快,她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那个身高1。8米,带着大口罩的陌生男人,已经脸露凶光,一把把她拽住,用刀尖逼住她的脖子:“别吱声,吱声我就要你命!”这时,躲在他身后的劫匪才一拥而上,三下五去二将保姆的嘴封上,用绳子把她反绑好,扔到客厅里。
继而,他们迅速地上了楼,分头查看了三个房间,都没有人。孙德林便轻轻推开了卧室,他一看,一个女人躺在床上,原来是夏妻身体不舒服,正在睡觉。他立即粗暴地把她弄醒,用刀尖逼住她。
从改革闯将到死刑犯第二章(4)
老色鬼汪家仁一看夏妻有些姿色,便按捺不住心中的欲火,撩开被子,就去扒她的短裤。这时,孙德林一眼看到挂着的警服,知道她是交通公安分局的警察,便把汪家仁推到一边:“怎么狗改不了吃屎,别因小失大,快把她绑上弄客厅里去。”当时夏任凡家是四室一厅,他们把夏妻与保姆制服后,立即翻箱倒柜、大肆掠夺。其间,夏任凡的弟弟携妻女来串门,自然也被他们捆绑起来。夏弟挣扎,被孙德林用刀柄狠狠砸了一下后脑勺,流出了鲜血,他也不敢反抗了。
那一次,他们在夏家究竟抢劫到了什么财物?我们可以从他们落网后的供述中了解一清二楚。
孙德林供述:“那次,我们从后进来的一男一女身上搜出1000多元钱,我们回来后平分了,那个摄像机在我手上保存,后来没有用被我踹坏了。”
汪家礼说:“我们回来后,把抢来的东西都放到炕上,现金能有三四万元,是平均分的,
首饰不少,是扒大堆分的,分四堆,还有五六块手表,谁看好谁拿。”
众口一词:他家钱不多,金银首饰不少。
案发后,尽管夏妻在向警方报告被抢的清单时,有意打了“埋伏”,她没有说多少钱。但被劫的首饰中,她不得不说其中价格不菲的贵重珍品,有红宝石、蓝宝石戒指、白金钻戒,单是一条纯金项链就有三两多重(夏弟告诉我那个项链是马来西亚商人送的),还有“欧米茄”男表、瑞士坤表等。
有人说,夏任凡家被劫案发生在1993年,他作为公职人员,即便是一个国有企业总经理,他当时的工资也不过千八百元。那么他们家被劫的首饰扒堆分,就不得不使人惊讶其富有,不得不在心中问几个为什么。尽管当时公安部门为了保护改革者,封存了消息,知道底细的人并不多,但是已经变成人们的口头文学,散布在社会档案里。
当时有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也许反贪的正常渠道还没有完善,贪官被发现、能暴露出来,一般都很偶然。往往不是被小偷偷出来曝光的,就是被抓嫖抓赌抓出来的,因此,他们轻易不会让人发现。
我想,如果这时夏任凡能把这次有惊无险的抢劫事件,当成一个警世的信号,注意自己
以后的行为;如果他能在社会上听进去一些说法,接受一点教训,哪怕是消极的,听进“一点点”,就凭他的聪明才智,也会把以后萌发的那点念头消灭在萌芽中,恐怕就没有了今天的故事,一个不该发生却发生了的故事。那末,他也许还是一个赫赫有名的企业家,一个有着温馨家庭的丈夫,一个有着天伦之乐的父亲……到后来,也不会出现这样的凄惨命运。
但是,历史拒绝“如果”,像天要下雨,人要老死一样,事物都有着一个不可抗拒的规律。当时就有人跟夏任凡说“绑匪为什么盯上你家,你要注意”时,他拒绝了提醒,他大手一挥:“我哪能吃一百个豆不嫌腥,经济问题没有,生活问题抓住算。”在以后有关会议上,交通局一些领导与群众多次反映要制约他手中的权力,在干部考察中,也有人对夏任凡的素质提出异议。这些问题也都以正式和非正式的形式,传达到夏任凡的耳朵里,遗憾的是,夏任凡非常抵触这些意见,他把这些当成人事间的矛盾,当成别人对他的嫉妒。他的口头禅就是让他们去嫉妒吧,我就是在嫉妒和打击中挺立的。 一念之差,使他坠入红尘。
这时的夏任凡,在沈阳已经到了上街可以不带钱的程度。甚至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抢着为他付账,他又何乐而不为呢?说心里话,他是贫苦出身,从小就知道节俭,没有乱花钱的习惯,现在成了名人与企业家,这种有点小抠的习惯也没有改变,既然有人愿意“出血”,他何必装大个呢?为此,他的口袋里很少带钱。当然,他的账面上也没有多少大吃大喝的报销单。据说有一次,他在马来西亚请一位一起来的老朋友在一家饭店吃饭。吃完后,正准备结账,饭店的小姐比比划划地告诉他,已经有人替他买单了。买单人并没有露面,只留下一张中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