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估摸着这会儿要是杨思北在我面前我又得感动得哭了。
后来我问杨思北干嘛叫“思北”,杨思北说他爸爸当年上山下乡到北大荒,在那儿认识的他妈妈。我说哦,那你妹妹干嘛叫“念南”?杨思北说他妈妈是江南女子,现在生活在中原也还一直思念家乡。我说杨思北你爸你妈还真有情调,插队那会儿就浪漫甜蜜得跟邓丽君的嗓子似的。
我跟杨思北还聊起了毕业以后去向的问题,我说我基本上能在中关村混一段时间,杨思北说他打算先工作一段再考研。
那个下午我和杨思北坐在同一个宿舍区的不同房间里消磨了好几个小时的时光,我忽然间就想起来杜宵如果要考研去上海,那儿连暖气都没有他怎么熬过冬天?
研究生入学考试结束,杜宵哭丧着一张脸出来,说是考得很差,丰菱倒是出乎我意料地告诉我她要是知道今年谁出的题目肯定拎着各类人参鹿茸去他们家拜年。我摆出一副世外高人的嘴脸面对这帮又被考试涮了一回的劳苦大众,居高临下地说:“我要是你们,就拿着买复习资料的钱给我的电脑添个内存条换个显卡。”结果被大骂没追求。
丰菱也真够可以的了,想当初她的编程水平只能写出个Hello World,现如今已经壮志凌云地去考研了,我估摸着她要是真考上了,同济大学计算机系教授一定觉得家门不幸。我鄙视丰菱,这个学艺不精的伪IT人士,想当年考C语言还是靠我呐,她怎么就能为了杜宵玩儿命读书就去考研了呢?没追求,还不如我对内存条和显卡的追求呐。所以我鄙视她,坚决鄙视她。
丰菱她们考完试,我和她庆祝的方式就是跑到我们学校家属区的菜市场买了一堆油光油光水灵灵的大草莓。提起水果倒是真有很多笑话,我们宿舍这帮人到了夜里不是聊天就是打牌,夏天的时候渴了就去水房,那儿某一个水龙头下边儿准有不知道哪个宿舍的人放在水盆里用凉水冰着的西瓜,我们就抱回来吃,吃完了特理直气壮地把西瓜皮扔了,好像活在共产主义社会。
我正吃草莓吃得开心呢,宿舍的门被从外头狠狠地推开,有人叫着我的名字排山倒海地冲了进来。是姚洛。
姚洛一看见我就说顾湘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呢?以前你跟我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么?你怎么能背着我爱上思北呢?你告诉我,你和杨思北到底偷着好了多长时间了?
丰菱没反应过来,一只手拿着咬了一口的草莓愣住了。别说丰菱,就连我都没反应过来姚洛这是在跟我说话――实话跟您说,前段时间我撒谎说我爱上杨思北那件事已经差不多被我忘光了。
姚洛见我不说话,更生气了,义愤填膺地指责我对她的不忠不孝――哦,不对,不能叫不孝,她又不是我妈,孝什么孝啊?――我就纳闷儿了,我跟她认识全是因为杨思北,我跟她的友情什么时候深刻到要论忠诚这种程度了?
还是丰菱比我反应得快,她把手里剩下那半个草莓塞进嘴里就打床上蹦起来了,尖着她那学过国粹的小嗓子就开始嚷嚷:“姚洛,您又跟这儿添哪门子堵啊?您还真以为你们家杨思北人见人爱啊?凭什么就把我们顾湘扯进去啊?昏了吧您呐?顾湘对你还不够意思是怎么的?为了你她把杨思北都得罪伤了!”丰菱那嘴跟小刀子似的咔嚓咔嚓地说,说得姚洛小脸儿雪白。这丰菱还不过瘾,又加了一句:“我得更正一下,杨思北不是你们家的,是国家财产,公有的。”
冬天里的一把火(2)
我琢磨着我要是姚洛,听见丰菱这套话早驾崩了,姚洛比我涵养好,没发作,小拳头握着,死死盯着我看,盯得我直心虚。
为了不让丰菱再用她的小嘴儿打击姚洛这颗冉冉升起的歌坛星星,我开始善良地打圆场:“姚洛,你都哪儿听来的瞎话儿啊?杨思北哪儿是那种人呐,他说什么也不能干对不起你的事儿啊。丰菱,杨思北特正直,是吧?”我扭头问丰菱。
丰菱一撇嘴,拿出一张纸巾来擦擦草莓上的水,“可不是正直嘛。。。。。。”我知道她下句话肯定说“就是因为正直才被某些憋着上房揭瓦的小丫头骗”,于是我赶紧堵住她的嘴,赔笑说:“姚洛你别误会,你就是太善良太单纯,谁的话都相信。”
我一说这话姚洛居然哭了,“高明哲亲口跟我说的,他是杨思北的好朋友,能骗我?!”
丰菱扭过头,等着她一双比小燕子小不了多少的大眼睛说:“顾湘,你丫不是真的吧?!”
我忽然间觉得姚洛真可怜,我想起杨思北说姚洛为了他自杀的事。真的,死真的是需要很大勇气的,我平时切苹果切了手还疼得龇牙咧嘴的呢,何况在手腕儿上诚心诚意地划那么一下子,还得眼睁睁瞅着自己革命的鲜血流了一地。我觉着我做不到,虫子把我甩了我也做不到。可是有一点我不明白,姚洛都跟杨思北分手了,干嘛还哭哭啼啼地来讨伐我啊?就算是我跟杨思北怎么怎么了,似乎也跟她没关系吧?可能姚洛至今仍然接受不了杨思北已经重新变为国家公有财产这个事实,就好像我至今无法接受虫子已经是夏文静的终生私有财产一样。
姚洛在那边儿哭,我就在这边儿思考。思考的结果是,不能让这么些天的谎言前功尽弃,不能让高明哲的小阴谋得逞,否则我就对不起杨思北这只春天里善良的小白兔。于是,我鼓起勇气对姚洛说:“洛洛,我是喜欢杨思北,可我发誓,你跟杨思北谈恋爱的时候,我们俩绝对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这话说得非常真诚非常义无反顾,我自个儿都快被自个儿感动了,险些信以为真。
姚洛不哭了,梨花带雨地望着我,一句话令我异常心碎,“那,你能好好照顾他么?”完了,这一句话就给我和杨思北的关系定性了,这我还一辈子签了卖身合同了怎么的?撒谎撒出来一张罚款单,我可真够冤枉的。
我挫着手,低着头,红着脸,嘟嘟囔囔地说:“我们俩没什么关系。。。。。。”
姚洛又说:“思北是个好男孩,是我不懂得珍惜,你可要好好珍惜他啊。”
我傻了,丰菱那边也傻了。自打她对全世界宣布她不喜欢姚洛那天开始,我就没见过她像今天似的见着姚洛半个小时只尖刻那么一回,看样子是在深刻检讨过去自己的禽兽行为。
我只好又说:“洛洛,我和杨思北真的没关系,我。。。我喜欢他罢了。”最后一句话说完我差点儿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丰菱这下子才从太虚幻境里溜达出来,指着我的鼻子大叫:“我操顾湘你忒离谱了吧?!”
“你说你一女孩儿家家的,说话怎么那么不注意啊。。。。。。”我数落了丰菱一句,换来了暴风雨般猛烈的袭击。
丰菱说:“我说话不注意?我说话不注意我也没瞎喜欢人呐,就算是虫子甩了你你也不该逮着一个人就瞎喜欢吧?你说,是不是杨思北先喜欢你你受不了诱惑才承认喜欢他的?杨思北要是敢强迫你,我他妈灭了他!”我知道丰菱怎么想的,丰菱肯定以为杨思北为了摆脱姚洛拿我当托儿,她最看不惯我的善良被人利用,所以才野狗似的暴跳如雷。丰菱肯定想不到,这是我为了摆脱高明哲想出的一个馊主意,结果把杨思北给搭进去了。
这事儿直闹到我们宿舍另外几口子都回来,丰菱才停止了对杨思北红卫兵对待反革命一样的批判,姚洛红肿着一对大眼睛走了,我望着她的背影很心酸。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是否应该把这件事告诉丰菱呢?丰菱是我最好的朋友,真能为了我插自己几刀。可杨思北都没把这件事告诉他最好的兄弟杜宵,我要是私自告诉丰菱是不是有点儿不地道啊?丰菱那快言快语的主儿,又那么死心塌地爱着杜宵,指不定哪天就溜达出来一句闲话,杨思北和杜宵的友情就岌岌可危了――杜宵因为杨思北和我互相爱慕这件事对杨思北已经有看法了,我不能再继续添乱。
于是我决定暂时不告诉丰菱这件事,独自承担一下对友情的极度愧疚。那时候我心里想这个冬天可真够闹腾的,想当年大兴安岭那把火烧得也没这么热情洋溢吧?
春节前夕,我拎着一只“全聚德”烤鸭屁颠儿屁颠儿地冲上了11次列车,跟着这趟幸福的小快车山呼海啸地回到了家乡,叫了一辆出租车到了家门口,特喜气洋洋地给了司机十块钱,掏出钥匙来打算给我妈一个惊喜,刚一进门我就傻了,眼见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我家厨房和客厅之间来回流窜,还眉开眼笑地一口一个阿姨地叫我妈。
我手里的东西砸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大喊:“高明哲你怎么来了?!”
抽屉里的初恋(1)
“哎,顾湘你回来啦?明哲等你好几天了。”我妈笑眯眯地从我手里把烤鸭抢走,回头就又满眼慈爱地瞅着高明哲了。
这我妈什么时候跟高明哲变得这么亲的?还一口一个明哲明哲的,我都跟了我妈二十一年了她还连名带姓一起叫我呐!等等,好几天?高明哲来我家好几天了?!他是怎么认识我家的?他没事儿闲的不在北京好好过年跑我们家来干嘛呀?我智商不低,测试的结果是134, 所以我立马反应过来了高明哲来我家的图谋,后脊梁一阵发寒――他不是来跟我妈套磁来了吧?
我蹿到高明哲跟前儿,像是怕他电着似的用两根手指头捏着他的袖子把他拉到一边儿,“高明哲,你到底干嘛来了?”
高明哲扯着嗓子一句话让我恨不得当时就下地狱,“我考研考东北大学了啊,以后这儿就是我第二故乡了。”瞅着高明哲那一副差点儿就流口水的面皮,我真想抽他一巴掌。
我一眼瞅见了饭桌上放着的一本《白石桥路上的爱情》,立马踩了耗子尾巴一样蹦起来抓起来打算藏起来,我妈那头已经说话了:“顾湘你从小就说喜欢写东西,什么时候也能像明哲那样儿写出来本书来看看啊?”得,我比我妈晚了一步,老人家早就拜读过高明哲这本糟烂书了,我想拦都拦不住。
高明哲这头咧着嘴嘿嘿一乐,“阿姨您就别夸我了,顾湘比我有出息多了。”
我妈说:“她有出息?让她考研究生就像要她命一样,从小就不喜欢读书!”
高明哲又说:“阿姨,您不能这么说,人各有志,读书多也不见得就有出息。”
我的眼睛一会儿这头一会儿那头,一会儿看着我妈一会儿看着高明哲,这儿都晕菜了――我这是幻觉吧?我怎么觉着我妈好端端地多出一大儿子来呐?
我怒了,彻底怒了,倒不是因为我妈说我没出息,是因为高明哲他居然死皮赖脸跟到我家来了,简直心比天高脸比地厚,您说这被北交大培养出来这么一种子那得多痛心疾首啊?我举着高明哲那本书前腿儿后腿儿都跟着颤抖,哆哆嗦嗦地说:“妈,妈,我要是在一年之内写不出一本像样儿的小说来,我就不是顾家的人!”
我妈没搭理我,扭身上厨房做饭去了。高明哲凑过来,“这话说这么严重干嘛呀?你到什么时候都是顾家的人不是?”
我气急败坏,把手里的书往桌子上使劲儿一砸,“有你什么事儿啊?我是不是顾家的人跟你有什么关系啊?!”当时我心里特凄凉,我觉着高明哲这样儿的,真是软硬不吃的主儿,就我这种见天儿跟学校里风花雪月的小丫头片子能拿他有什么办法啊?我真不知道高明哲他们家是干嘛的,怎么好好的连我们家地址都知道得这么清楚呐?!难不成是杜宵丰菱合伙把我给卖了??
我正凄风苦雨地皱着眉头,我爸开门进来了,高明哲一看见我爸,刚才那喜气洋洋的笑容立马凝结在了他那张细皮嫩肉的脸上,舌头打了结似的说:“叔。。。叔叔,您。。。您回来啦?”我一瞧这苗头不对啊,高明哲跟我妈处得比鱼水情还鱼水情,怎么茬儿见着我爸跟野狗见着狗熊似的啊?――不对,这个比喻不恰当,回头我想到了恰当的再改――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我爸在这件事上跟我妈产生了严重的分歧,也就是说,我爸在对高明哲的态度上是坚决跟他革命的闺女站在同一阵线上的。这个消息真是令我欣喜若狂,我乐得朝我爸扑过去,顺道还得意洋洋地狠狠白了高明哲一眼。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爸看见我,钢墙铁壁一样的脸上立马有了温柔的笑容,我一瞅更乐了――我爸到底是我爸,都说当爸的最疼闺女,我长了二十一年才彻底明白这个道理。谁总结出来的这个道理来着?国务院真应该给这位颁发一个什么奖章之类的。
“刚回来,爸,我给你买的烤鸭,晚上吃吧。”我吊在我爸脖子上耍赖,斜眼瞅着高明哲的小汗珠啪嗒啪嗒往下掉。
我爸自打进门冲高明哲点了点头,就再也没搭理他,吝啬得连一个正眼都懒得看他,我跟贫苦大众见着亲人解放军似的那么高兴,给我爸削苹果,还咧着嘴乐。这会儿电话响了,我爸接起来,说了句“稍等”就把听筒塞给我,我一听,是杨思北。
“到了家了啊?”杨思北比我回家早,这会儿估计是在他太原温暖的家里跟他的妹妹杨念南一块儿围在他爹妈跟前儿共享天伦呢。
“啊,刚到家。”
“那个,我听说,明哲上你们家去了?”
“你知道谁告诉他的我家地址?!”我也没顾得上高明哲就在离我不到三米的地方瞅着我,大声嚷嚷起来。您瞧,我妈又斜眼看我了,我不就是不注意淑女形象大声说话了么?我还犯什么王法了怎么的?
杨思北那头儿不紧不慢地说:“不是,杜宵告诉我他过去了,还说,还说我要是想把你追到手就得跟高明哲死磕。”嘿!你说这杜宵真是憋着坏唯恐天下不乱啊,自己俩兄弟成情敌了他怎么后背都乐开花了啊?好像事情跟他无关似的。
“杜宵告诉他我们家地址的?!”我不依不饶地问着同一个问题,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应该不会,明哲可能是去过学生处了。”杨思北甩给我一句话,我听到了电话那头杨念南甜甜蜜蜜地一声“哥,你耳朵不热啊?赶紧吃饭了!”心说这丫头虽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