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你们法律事务部的影响可能没有那么大,”他开口说道,“不过你们受到的打击可不轻啊。白瑞给我看了他、吉姆和克里斯制订的那个方案。他们很能干,而且方案也绝对合理,但是这些人却抢在了你们的前面。当时你们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程度。现在我正跑上跑下地忙着随机应变呢。”
邓恩瞟了一眼,明显感觉到凯伦一直在看着自己。不止是在听,更多的是在看,“不知这算不算是个安慰,”他飞快地说,“我还见过更糟糕的局面呢。”
“不是汽车失事,而是火车失事。”
“你们遇到的就是火车失事,”邓恩说,“不过你们至少还没有出轨翻到桥底下去。”
服务生送来账单,邓恩把一个信用卡放进托盘里。“业务开支,”他说,“多谢赏脸。”
“谢谢你。我很高兴我们能在一起吃饭。还有一件事情我想问问。我感觉像是在跟一位侦探说话呢,不过你有什么嫌疑对象吗?”
邓恩身子往前一倾,满脸的阴谋,“我相信我可以说你本人不在嫌疑人名单上。不过……”他故意压低了声音,吓得凯伦身子一挺,满脸的紧张。眼前的这个女人很可能早就看透这套把戏了,邓恩心想,但他还是把话说了出来:“不过我倒是很想借此机会进一步探讨这件事。”凯伦跟他对视了片刻,然后把目光挪开了。
“我们最好还是回去工作吧。”她说。她把自己的座椅往后推了推,一不小心把餐桌下面的腿踢到了他的腿上,很是难堪。她收起自己的钱包,显得有些慌乱。
好哇,邓恩暗想。慌乱就好啦。
吉姆·赛德勒带着一大堆坏消息回到了城里。在他此番出行访问的公司中,有几家显然是犹犹豫豫的不愿签订新的销售协议。他在技术部的会议室里找到了白瑞,看见里面已经摆上了一盘盘的三明治和水果,于是把白瑞领进一个小厨房工作间,然后关上门。
“我收到你的最新通报了,”吉姆说,“我也已经仔细听过在你中断之前的那段录音了。”他板着脸,一副教训人的表情,但他有意保持着这种神态,“必须重新提交董事会审议这个借口很好,即使他不买账。至少我们大家现在都清楚我们的处境了。我们是挖掩体防守,等他们来进攻。”
“可以这么说,”白瑞答道,“你的那些会谈怎么啦?”
“糟透了,连一个协议都没签上。黛安说得倒轻巧,好像我们要做的一切只不过是去审查一下、收集签名就算完事了。我跑到那里去碰了一鼻子灰。其中有些人甚至谈的就是两码事。有几家想要得到保证──货币的啦、法律的啦,反正什么要求都有。这也许是因为他们被我们近来的那些坏消息吓破了胆,但部分原因却是西姆公司没有给我们做好必要的准备工作。”吉姆摇了摇头。他的眼袋越发地明显,整个脸部都凹陷下去了。
白瑞以前见过数不清的协议说撕毁就撕毁了。其实这个行业就是这么运作的──你为了利益而订立盟约,你树敌甚多,可六个月之后你又与你的那些敌人结盟了。但不管怎么说,黛安竟然不等打好必要的基础就匆匆行事还是显得很奇怪的。
“我不明白,”白瑞说,“听她的语气,你当时好像是赞成这次出行的呀。”
“根本不是。我说过这个协议很好,对西姆公司很重要,但仅此而已。是黛安提出要走的,她本不该这么做。现在不是外出的时候呀,这里都乱成这个样子了。”吉姆挥起一只胳膊,手掌朝上,指着这幢大楼。
白瑞的双唇紧紧地咬在了一起。
“我要拿起铁锹进战壕啦,”吉姆说着把门拉开,“对了,你知道克里斯在哪里吗?”
白瑞走过去,两根手指头一推,又把门关上了。他飞快地描述起那次丢人的枪击事件,吉姆听着,两只胳膊小心地抱在胸前。
吉姆没有做出什么反应,只是下巴绷得紧紧的。“看来你处理得很好,”他生硬地说道,“黛安知道这件事吗?”
白瑞点点头。
“我可从来就没有认为克里斯个人有责任啊。他当时是那么想的吗?”
“他认为自己有责任。我不清楚他还有什么别的想法。”
吉姆叹了一口气,又把门拉开,“咳,看来是你我有责任啦。”
白瑞慢慢地往技术部的办公室走回去。大厅中央的喷泉式饮水器发着汩汩的响声,可是等白瑞走近的时候,那声响却莫名其妙地停止了,几秒钟过后接着又开始响了起来。
仿佛鬼使神差似的,白瑞转身走回去,只是想看看那声响会不会再停下来。没停。纯属巧合。瞧我这人,白瑞心想,竟然跟喷泉式饮水器里面的一个破鼓风机斗起心眼来啦。
原来黛安跑出去想做的是一笔明显还不成熟的交易呀。真是愚蠢地浪费时间,不过他可不想让自己为此劳神。他就这么一边想着一边走进自己的办公室,突然撞上了一个女人,看上去还挺年轻的,拿着一本纸夹笔记板。
“噢,您好,谢帕德先生。”她伸出手来,“我叫苏珊娜,顺便过来看看我们是不是可以谈一会儿,大概五分钟吧。”
白瑞指了指他里间办公室的门。他知道这人是谁。这是邓恩手下的一个行为专家,管他们是干什么的呢。他注意到她关上了门。
苏珊娜找了个地方坐下,拿起笔,摊开纸夹笔记板,“我想先谈谈个人爱好之类的问题,这样可以让我们放松些,互相了解一下。好吗?”
“开始说吧。”
“我想问问您养了什么宠物没有,或者是不是曾经养过。”
宠物。“不,我什么都没养。我曾经养过一只鸟,一只小鹦鹉。
其实是我的一个女朋友养的。后来我们俩吹了,她没有把鸟带走。我想她并不是很喜欢那只小鸟。”
“那么您呢?当时您喜欢它吗?”
白瑞把两只胳膊肘撑在桌面上,三个手指尖按着额头。他这会儿满脑子想的都是黛安、他的电话订购销售人员,还有克罗迪娅和卡罗琳。他怎么知道自己当时是不是喜欢那只鸟?小鸟在他养了一年左右之后就死了,现在他也搞不清是为什么。但不是在鸟笼四周的地毯上落满吸尘器清除不掉的细小的种子之前饿死的。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啦。我想我当时是喜欢它的。我给它喂食,有时候它还会飞到我的手指头上待着呢。”
“这就怪了。如果您喜欢它,那么你现在为什么不再养一只呢?”
“我从来没有想过养鸟。也许是因为我的女儿卡罗琳还太小了吧。要是我们又养了一只鸟的话,那我可能就会让她来照料啦。我认为小孩子养个宠物很有好处。”
白瑞注意到苏珊娜忙个不停,一会儿抬起眼皮观察他,一会儿又低头在笔记板上匆匆作着记号。他好奇地伸长脖子,想看看她到底在那上面写着什么呢。
她站起身来,“好了,这就行啦,谢帕德先生。打扰您了,多谢。”她伸出手来。
“这样就完了?”
“是呀。”
“这就是你向每个人问的问题?关于他们的宠物?”
“噢,不。各种各样不同的事情。体育活动啦,电影啦,反正什么都有。”
“我可以问问你在笔记板上写的是什么吗?”
“我是在作符号标志。我根据您的言谈举止迅速记下您的侧面图Ⅰ。还有您是如何做出反应的。能说明问题的迹象多着呢,有各种各样的,不过我确实不该详细说下去啦。”
Ⅰ“侧面图”是一个心理学术语,用来表示个人能力或特征。
白瑞缓缓地点了点头。
“再见。”苏珊娜说,随后快步走出门去。
白瑞站起来伸展了一下,揉着后颈部。他敲入密码,调出自己的语音邮件,然后开始拣选。他一边听着,一边记下重要的内容,接着便把所有的二十六条讯息全部删除掉。他正专心致志地敲着星号键呢,威·桑·邓恩突然大摇大摆地从门口走了进来,拿着一捆像是大幅蓝图似的材料。
白瑞盯着邓恩手里的纸包,“你搞到什么啦?”
“挺有用的接线图。虽说这是作废的图纸,但我仍然希望我们能够从中找到点什么。凯伦·威廉斯给我打开了那个装满档案资料的文件柜。这份材料有什么法律上的用途呀,我真想不通。”
白瑞走过去,扫了一眼邓恩展开的这张简图,上面果然注明是西姆公司四号楼的布线图。他以前可从没见过呀,“凯伦有这个?”
“是呀。我带她出去吃了顿饭,结果呢,瞧瞧我搞到什么啦,真正的母脉哟。”
白瑞并不关心谁跟谁一起出去吃饭了,但此刻令他感到惊异的是,邓恩来这里才两大,就能让凯伦·威廉斯顺从地跟他出去吃饭,然后趁机翻出白瑞自己大楼里的那些接线图。而且竟然是他丝毫没有听说过的那些图纸。
“这像是一张原始配线平面图,”白瑞说,“也许是建筑师起草工程设计书时用来作参考的。也许是当时的建筑投标文件。从那以后线路可能有过多次更改,不过如果你想在爆心投影点Ⅰ着手的话,当然是选对地方啦。”
Ⅰ即核弹的着地点。此处为比喻用法。
邓恩用时轻轻关上门,然后说道:“我的用意是想把那起触电事故查个水落石出。”
白瑞感到脸上一阵发烧,“这是你第二次含沙射影地提起那件事了。有个人爬到天花板上去查线,结果触电了。这确实很惨,可他是个电工呀。也许他是有意在搜索网络接线之外的什么东西,或是打算检查一下电路吧。我什么都不知道。”
“听着,”邓恩说,“如果我不是这么信任你,那我就会说你是在掩盖什么事情呀。”
白瑞朝邓恩的前胸使劲一推,邓恩踉跄着往后撞到墙上。他在邓恩的鼻子底下竖起一根子指头:“你少跟我提那件事。我很为本·库珀感到难过。既然你他妈的查出原因了,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
邓恩的脸部抽搐起来。他举起一只手,“哇。你说的也许没错。
我倒认为如果你不是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的话,那你可能就不会这么冲动地看待这件事啦。你可能会说:‘荷,这就怪了。一个电工怎么会给电死呢?’”
“你想提出什么建议?”
“我想建议让我爬到那上面去亲自查看一下,如果必要的话。那起事故有些蹊跷。眼下我需要你做的是校正这些平面图。我想请你把手下人召集起来,尽量把这些图纸搞得精确。我想弄清楚这幢大楼里的每一根接线。”他又补充道,“这还有别的用处,不只是因为库珀先生的事故。”
白瑞的手慢慢垂了下来。他唯一能够准确说出来的接线情况就是TSR机房,因为他曾亲自大量参与过那里的设计。但是介于建筑图纸的绘制和白瑞的亲身参与之间的那些年呢?这可是大家谁都拿不准的事呀。格雷格可能了解部分情况,另外,其他几个关键人物或许能够帮忙提供他们各自部门的接线情况。
“我们大部分人明天都要上班。我会叫他们来一起仔细检查这些图纸的,随后你就可以进行调查啦。”
“很好。那我就把这些留给你了。明天我把我的连衫裤工作服和手电筒拿过来。我要查看一下你那位电工触电的地方,说不定还需要查查线路呢。穿过尘土和蜘蛛网爬行可是别有一番滋味哟。如果你愿意同去的话,非常欢迎。”
“听起来倒像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啊,”白瑞说。他把那份接线图折叠起来,放到桌角上,然后贴上一张黄颜色的便条:上午十点?他还得找格雷格商量一下,确定合适的时间。白瑞瞥见自己在几个钟头前打开的那罐冰镇凉茶。罐子现在已经不凉了,但他还是吸了一口。
他坐下来,转向邓恩,“你查看了股票交易吗?”
“我把你给我的资料拿去同我们自己的数据进行了对比。咱俩的发现完全是一样的。许许多多的大额机构交易。上个月凯伦·威廉斯沽出了,赛德勒美美地赚了一笔,斯巴考夫斯基还没有抛。不过这根本不算是违规呀,至少从交易本身来看不是。看来此路不通。”
白瑞很失望,“行政官员怎么样?我知道你一直在调查我们呢。
这方面有什么发现吗?”
“嫌疑人很多,吉姆、黛安、迈克·斯巴考夫斯基、你。你们全都还在名单上,不过我得说你没有排在前面。我在大厅里遇见了苏珊娜,她说你甚至没有使她产生一点感觉。”
“她?”白瑞说,“她竟然问起我的宠物来了。”
“我不在乎她问了你什么。苏珊娜是最优秀的。她还可能跟你谈论你上次看的电影呢。如果你在隐瞒什么,就一定会被她问出破绽来的。”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你的一个精神病专家。不过她刚走我就意识到自己对她撒谎了。我根本不喜欢养鸟。我决不会再去弄只小鹦鹉的,哪怕是为了卡罗琳呢。我倒宁愿让她养只仓鼠、鱼,哪怕是养条狗也行。总之一句话,我没有跟她讲实话。”
“当时你很可能认为自己说的是实话呀。要么就是她心里清楚你其实从来就不喜欢鸟。听我说,她确实厉害极了。我本人跟她谈话的时候都感到紧张呢。每次我听她向我评述其他人,就会坐在一旁暗想:噢,不,这会儿她也是在观察我呢。”
白瑞下次再跟她说话的时候也得小心点了,“你为什么提到黛安和吉姆?还有迈克?”
邓恩从兜里掏出一大串钥匙,然后坐了下来,“很明显,他们并非每个人都在捣鬼,但是我们认为这里面几乎可以肯定有内应。不一定是你这个层次的人,但也不会是基层的员工。这个人有访问权,而且知道内幕。”
“黛安和吉姆会有什么理由这么做呢?他们是公司的负责人,这无异于自己割断自己的喉咙呀。”
“人们总是有自己的理由的。一个家伙走进热狗店开枪打死某个人,也许是因为他在前一天被解雇了,也许是因为他这天很倒霉,可又无处发泄。谁也说不清。从我所听到的情况来看,黛安·休斯在这里不太讨某些人喜欢。可能的理由是,她觉得公司不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