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日,星期四,下午二时,西姆计算机科技公司实际上放弃了对自己电脑硬件的控制权。威廉·邓恩立即威风凛凛地开始发号施令。他的第一个正式行动是下令文件服务器于当天脱离网络。虽然他允许技术部的订单登录系统继续运作,但是把他们从园区网络的其它部分断开了。订单可以进来,不过眼下暂时无法输出投入生产,现有的存货也无法进行核对。数字统计一片混乱,问题铺天盖地,层出不穷,搞得白瑞忙活了三个钟头,累得筋疲力尽。到了傍晚时分,生产部那边跑来几个信使,交给他一些手抄的现货清单。
电话订购销售人员完全无法同步协调了,因为他们不得不一边盯着显示屏工作,一边不时地伸长脖子去看一眼技术人员正在布告板上匆匆写着的是什么。登录系统上的那些零件号码同生产部那边送过来的产品说明根本对不上号,所以有些汇总材料毫无意义。订购系统卖的是一个37─KZS─1005,一个1GBSCSI硬盘,可布告板上写的却是SCSI─2,1GB,高运行速度,大内存,交货日期:八月一日。这是不是同一个东西?少数TSR程序员显然已经做出了决定,客户要什么就卖什么好了,出了事以后再说吧。
白瑞的电话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LED显示屏,是外线,赶忙拿起话筒。
“白瑞!”嗓门很大,一听就知道是谁,“我是杰克·格里芬。”
杰克是一块儿打篮球的朋友。他们是八年前在一次成年人联赛打球时认识的,在Hakeem OlajuwonⅠ崭露头角的那段时间里,他们曾分享了观看火箭队比赛的季票。
Ⅰ美国一黑人篮球明星,曾效力休斯敦火箭队。
白瑞只得没话找话说了,“你弄到今年的票啦?”
“去他的,太贵啦。我们在计划今年圣诞节出去滑雪呢,老婆一直把钱管得很紧。卡罗琳怎么样?这个小冤家今年该去参加选拔赛了吧?”
“还太小了,她眼下在参加一次夏季棒球联赛。对了,我今晚要去接她的。我本该去看她比赛,可实在脱不开身。”
“我打电话来就是为这事儿,老伙计,顺便向你问声好。外面风传你今天上午忙得一塌糊涂,说你那边所有的电脑全都瘫痪了。我想还是打个电话来抢条独家新闻吧。”
白瑞手中的铅笔停在桌上生产流程图的中问。听杰克说话的语气,白瑞知道这只不过是闲聊,但使他大为震惊的是,有关上午那场灾难的消息竟然都已经传到休斯敦电力公司去了。
“你清楚是怎么一回事,”白瑞说,“有时候电脑会崩溃的。”
他吞吞吐吐的很难使人信服。
“我们办公室经理有个男朋友在你们那儿工作。她今天上午问过他,说是你们那边像一个战区似的,大伙四处跑着拔掉电脑的插头,精神完全崩溃了,其实全都哭了,因为他们丢失了所有的文件。”
“我敢肯定这要看是在什么办公室了,并不是整个公司都成了这个样子。”白瑞意识到他这下要是还不松口透露点细节,对方怕是不会轻易放过他的,“这只在咱俩之间说说,好吗?”
“放心吧,”杰克说,“以童子军的名誉担保。”
白瑞对他可是太了解了,才不相信他会守口如瓶呢。
“我们网上有某种病毒发作了。可怕的东西。我们对它进行了隔离,但它传播的速度很快,还没等我们把它控制住就吃掉了一些硬盘。”
“真是难以置信,”杰克说。他竖起耳朵一字不漏地听着。不用五分钟他办公室的人就会都知道了。
“我们甚至连这是哪一种病毒都还没搞清楚呢。没时间啊。我们只好从头来过,给那些人重建文件。”
可千万别问有多少啊,白瑞暗暗祈祷。
“有多少?”杰克问道。
“多少什么?”
“电脑呀。有多少给吃掉了?”
“我真的不知道,杰克。”白瑞撒起谎来很不自然,“有一些吧。这事儿我可没有那么使劲去过问啊。”
“这事儿太令人吃惊了。这种事情人人都说它可能发生,可又没人相信它真的会冒出来。现在可好了,这些小吸血鬼果真钻出来咬人啦,整个西姆公司,大家一块儿倒霉。难道你不觉得这事儿很可笑吗,白瑞?”杰克·格里芬咯咯地笑开了,“强大的西姆计算机科技公司啊。知不知道它是怎么开始的?”
白瑞抓着话筒的那只手指关节已经发白了。他用生硬的语气回答说:“我们正在对此进行调查。事态正在开始平息下来。”他两眼望着屋角的窗外,看见两个人抱着一大捆文件和一块布告板顺着走廊一路小跑。他们很可能是在送生产部的最新汇总材料。他们该冲着那些TSR程序员大喊大叫了,因为TSR刚才许诺交付的某种货几周内都休想办得到,“我得走啦,杰克。我这一整天都在办公室外面跑,你能找到我可真是让我吃惊。”
白瑞挂断电话,马上就盘算开了自己做得对不对。他这么说是迫于无奈,此外,这件事情要是连杰克·格里芬都知道了,那就说明他们正在像筛子似的泄露着消息。白瑞迅速写出一个电子邮件,收阅人包括出席下午那次会议的每一个人。他在上面概括了事情的始末:有人向他打听这次攻击的情况,显然是有员工将上午发生的那些事件透露给了公司外面的人;他的应答策略是把损害的程度轻描淡写,并有意将此归咎于一个新近发作的病毒;他建议大家统一口径,除非他们能想出别的搪塞之辞。他把这个邮件发送出去,并请收件人回复。
他站起身来,开始巡视技术部的各间办公室。他的雇员已有一半的人下班走了,他们那些出了故障的计算机无声地摆在桌上,如同一堆废铁。一个技术组正围着一部电脑捣弄,试图使它起死回生,白瑞站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了二十分钟。这些技术人员懂得比白瑞还要多呢,这会儿正施展着各自的本领,动用各种办法进行着尝试。他们曾发送过一个通知,要求在每台故障机的显示器中间贴上一张提示条,因为他们打算干个通宵,力图让尽可能多的人重新联机。
白瑞继续巡视,一边在心里作开了计算。分析员的机子有四台,技术部的技术支持办公室里有六台,还有文秘人员的三台,转过一个拐角就可以看见那些电脑,一个个都在显示器上贴着黄色的故障条。
他在各处巡视了一圈之后,掉头原路折回,顺着楼梯爬到自己的那层楼上。克罗迪娅先前曾留下口信,说她要出庭,很晚才能回家。
如果卡罗琳得自己回去的话,可以同她的朋友伊丽莎白一起搭车走,这样白瑞就可以赶在九点钟之前的什么时候去伊丽莎白家接她。
白瑞看了看表,还来得及,何不顺便去看她比赛呢?说不定还赶得上下半场那几局呢,再说坐在看台上思考问题很可能要比待在办公室里更有效率。他把电话机调到录音留言状态,然后翻出两本他一直想仔细读读的书:《数据保护常识》和《技巧、诀窍及圈套:网络管理员必读》。
那部移动电话就塞在他的口袋里。他把那个磁带录音装置放在两本书的上面,双手捧着下了楼,钻进他的车子,脱掉外衣和领带。驶离西姆公司五英里远的时候,他在西拉诺卖比萨片层饼的小店前面停下,排队还差两个人就轮到他了,这时兜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该死!白瑞往这家小店里扫了一眼:地方很小,只有柜台和三张桌子。再说那个磁带录音装置还在车里放着呢。他离开玻璃门,退到人行道上。
等他掏出手机的时候,已经唧唧响到第三声了。拖延,行政官员们一致同意。跟他们兜圈子,白瑞。你干得太棒了。
他用力按下对讲开关,“我是白瑞·谢帕德,”他一边说着,一边迈着大步穿过停车场,向他的吉普车走去。
“我是赫克托耳。别惦记着那个装置啦,白瑞。我赶在这会儿打电话就是因为我这一次不想你录音啊。”
白瑞已经掏出了钥匙。他放慢脚步。
“我们就随便聊聊吧,好吗?不录音了。放松些,吃你的比萨饼吧。你已经买到手了吗?”
白瑞一动不动地站在一辆灰色的丰田车后面,两眼飞快地往两旁看了看,可附近的车子都是空的。这个停车场是为一家兰德尔杂货店和一排商店开设的,他们随便躲在哪儿都行,“不,”他回答道,“还没呢。”
“你就老老实实坐下吧,”赫克托耳说,“我没在停车场。我在这边的一条叫做摩尔顿的街道上,就在那个中心大楼的后面。我在一辆紫色的面包车里坐着呢,哈,哈,哈。现在我们可以谈话了吧?”
“说吧,你想谈什么?”白瑞从两辆小车中间侧着身子挤过去,然后抬起脚准备朝那座大楼的拐角走,刚向前迈出一步,就听见一辆小车高声鸣笛。
“别让汽车给压死了,白瑞,我们还需要你呀。等你付过钱了,哪怕是想到高速公路上去跑步呢我们都不会阻拦你的。”
白瑞摆摆手,示意司机开过去。这是一个女人开的红色“卡迪拉克”,她冲着他摇了摇头。
“今天上午Windows运行得怎么样啊?我听说你们派出了一个检修队。也许你找到毛病了,不过是一些臭虫罢了。”
“我们有些缺陷,已经把它们解决了。”
“真是想不到啊,”赫克托耳的声音里明显带着挖苦,“一个电脑公司竟然能够找出程序上的缺陷。我倒是很想知道这用了多久?”
白瑞没有回答。
“你在听吗,白瑞?你已经看到我的手段了,而且你应该明白我在随时准备着再给你们一点颜色瞧瞧。明天中午给我交支票是不是太早啦?”
“没问题,”白瑞说,“你随便在什么时候把它扔掉都行。”
“别开玩笑了,谢帕德,你还没学会幽默呢。帮我确定下来,你们要在中午办好支付通知,然后我们的对话就可以终止啦。”
白瑞走到大楼的尽头往左一转,下一条街道果然是住宅区,而且确实是叫摩尔顿街。他加快了脚步。
“明天中午可不行。你起先开的那个价钱我们上报给了董事会,挺难办的。现在你又要让他们批准支付五倍的价钱,这样我们就得依照办事的程序全部从头再来一遍。你可得要有耐心呀。”
“我缺少的一个东西就是耐心。你们逼我等的时间越长,我的要价就会抬得越高。你们要是再犹豫不决,或者口是心非耍滑头,那就会受到惩罚的。你和你的董事会必须明白这一点,别的就不必多想了。眼下这会儿可不是白瑞·谢帕德和西姆公司展示意志力的时候。对于你的董事会、你们的办事程序、还有你们的解释,我一概不感兴趣。”
“你应该感兴趣的,因为我正在一步一步地办着呢。假定董事会真的同意付款了,我就会需要传话给你的,也就是说我应该有一个电话号码或是其它某种方式同你联系呀。”
“这可不行,白瑞。别装傻啦。不是由你给赫克托耳打电话,你只能等着电话打过来。你现在就跟我敲定明天中午给钱好了,别再浪费我的时间啦。”
“没有董事会的同意,我连早餐吃的是什么都不能让你知道。”
赫克托耳一阵苦笑:“葡萄干糠糟。我已经检查过你扔出来的一些垃圾袋了,捆扎得很好,可里面没有鸡蛋,没有酸奶酪。每隔几天就扔出来一个空盒子,里面除了葡萄干糠糟之外什么也没有。不要以为我们只是随便选的信使,你在我的手心里捏着呢,白瑞·谢帕德,可别忘记这一点,还有你的太太和小女儿。”
白瑞一下子愣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他紧紧握着手机,感到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你拿不住我,而且你也拿不住西姆公司。你所做的只是白白浪费时问。我希望你至少学过DOS,这样你或许可以在什么地方找一份临时工作。”
白瑞掐断了电话。他真想把手机一把摔到地面上。谢天谢地,这多亏没有录在磁带上。他突然拔腿朝摩尔顿街跑去,绕过拐角一看,街道中部的路边上果然停着一辆紫色的面包车。他生怕那车突然开动溜掉,于是加快了速度。然而那车动都不动,而且根本就没有要开走的迹象。他跑到车边停下,透过门窗看去,里面空无一人。他注意到停压在街沟上的车轮周围堆着一些碎片,可见这辆面包车已经在这里停放好些天了。他可以想象到赫克托耳这会儿一定在什么地方哈哈大笑着呢。
白瑞估计他们可能还在观察着自己,所以故意慢悠悠地往回走,在西拉诺饼屋里买了一个辣香肠拌蘑菇馅的比萨饼。再也没有打来偷偷摸摸、匆匆忙忙的电话,再也没有站在人行道上大动肝火。白瑞把比萨饼和一大杯冰镇凉茶放在身旁的座椅上,启动吉普离开停车场,向基督教青年会的棒球场驶去。他们显然检查过他的垃圾,他们在他走出办公室的时候进行了跟踪。他越想越气,让赫克托耳搞得心慌意乱。
他转入一条背街,加速驶过两个街区,然后把车停下,看看后视镜,没有出现其它汽车。很明显,他们只是在认为有必要的时候才跟踪他。这太容易了,他们只需等着在他离开家门或办公室的时候就可以轻易找到他了。他的日常活动比一条系着皮带的狗还要有规律呢。
白瑞把车开进基督教青年会的停车场的时候,外场的时钟显示着六点五十分。他走到一部计费电话旁,拨打黛安的办公室,得到一个语音邮件。他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名片,找到她的手提电脑号码,试着一拨,结果又是语音邮件,只得作罢,留下一个自己同赫克托耳这次对话的概要:陷入僵局。随后他走回赛场。
孩子们有半数出场参赛,其他的人站成一排,趴在场边球员休息处的栏杆上观战。这时很可能只剩下打一两局的时间了。他不知道卡罗琳在哪个队,也不急着去找,先拿着比萨饼和那本《必读》在一垒露天座位上坐下,然后才用目光满场里搜寻着她。
她这会儿正在球员休息处那里站着呢,穿着一件很大的橘黄色运动衫,背上印着号码8。对方球队穿的是深蓝色运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