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哄哄的团年饭一吃罢,就鸡飞狗走,各散东西,只余你我。”
“这已是大幸了。”宋圣瑜随意的答。
“你说得对呀!要是我像有些男人般,三妻四妾,你可更凄凉了。”
宋圣瑜白了丈夫一眼,抿一抿嘴,也不造声。
无谓在这大好日子又跟他吵嘴。
这司徒峰,一天不偷鸡,立即自任保长。
如今说的这句话,无非趁机要刺激宋圣瑜,就是看在她才刚刚跟史云龙行了花市回来,还有一阵的心心不忿。于是忙不迭提醒她,那史云龙状若情痴,实在花心得很,家里既搁着一妻一妾,又如何解释了?
怎比他司徒峰的从一而终?
无可否认,司徒峰对宋圣瑜十分宠爱、尊重、呵护、无从异志。当然,更不曾有过明目张胆的要纳妾,甚或在外头有另一房的女人。
但,宋圣瑜心知肚明,在他们漫长的二十多三十年婚姻之中,自己决不是丈夫的唯一一个女人。
她不得不正视,成为司徒峰心上独一无二的爱侣,并不表示他从不寻花问柳。
要说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男人,毕生未试过一次半次的找寻贴身享受,舒泄情欲,也真过分地使人难以入信了。
宋圣瑜自己也真不知从哪个时候开始,就已经思想成熟,兼做人透彻世故。
大概是在家翁与家姑逝肚,丰隆企业由司徒峰执掌,他要培植宋圣瑜,在商场上学步,助他一臂之力时开始,宋圣瑜就洗脱了住家女人的胸襟与思维,把眼光放大放远,把行为修饰得更落落大方,大开大埋。
也许,这正正是司徒峰聪明之处,他不单能对内对外都有一名绝对信得过的助手相帮,如虎添翼,更加紧紧携了妻子的手,让她跟自己同步前进。于是夫妇之间的思想与感情不但没有出现距离,反而造就了甚多的不言而喻,心照不宣。
宋圣瑜不自觉的慢慢沉醉在回忆之中,有系统地把过去难忘的一宗宗事件,都记起来了。
记得那一年,大儿子司徒震还在中学阶段,她已经名正言顺地成为丰隆企业的副主席,日中与丈夫并肩作战。
一般情况下,午膳的应酬排得满满的,尤其是她专管对国内与海外的出入口企业,来往的业务对手,多如恒河沙数,把年年月月的午膳之约都塞得爆满。
这天,直至十二时多一点,秘书才走进办公室里来报告说:
“司徒太,刚才美新企业的方总来电话说,国内的班机误了点,要迟至今午四时才抵港,故而跟湖南省文教部的午膳之约,要取消了。”
宋圣瑜点点头。并嘱了公司的厨房,把简单的午膳搁在自己办公室之内,绝对不会独嚼无滋味,只会是难得清静。
自从成为职业女性之后,宋圣瑜每一天都忙碌至极,连儿女的叙面都减少了,若不是三个小孩都已十多岁,开始有他们个人的独立生活,做母亲的还不能如此放松自己,进军事业。
难得有一个人独自吃饭、思考、小休的机会,宋圣瑜无比畅快,直至有人叩她的门,闯进一位不速之客。
来人就这样推门进来,令宋圣瑜微微一愕。
当然,她明白秘书小姐在午膳时间外出,一下子大门口的守卫疏忽,闯了个客人进来,也是会有的事。
宋圣瑜看来人是个女的,也就没有太大的惶恐,还笑眯眯地问:
“小姐,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没有。”对方说这句话时,相当肯定。
“那么,请问你找哪一位呢?”
“我找你。”
宋圣瑜一怔,重新打量这位女子。
年轻,带一点浮躁,无可否认,相当美丽,那身段尤其无懈可击。
对方穿得一点都不肉感,一套西装套裙,内里的丝衬衫,领口不错是开得低了一点点,然,最吸引人的地方还是在外人掩遮下,但觉乳波隐隐然随着她的呼吸与说话而摇荡,性感异常。
连宋圣瑜都不自觉地多望两眼,且狠狠地吞了一口唾沫。
站的姿势尤其吸引,那短裙下的一双匀直的美腿,支撑着的诱人眮体,一定迷惑到不少异性。
那女子没有等宋圣瑜开腔再问,就自动提供答案:
“你是司徒峰太太?我不会摸错门吧!”
宋圣瑜点点头。
“我姓姜,单名一个莲字。我可以坐下来跟你谈一阵子吗?”
“请坐,姜小姐。”
姜莲就老实不客气地坐到宋圣瑜办公台前去。
“不介意人家在你这儿抽烟吧!”
“介意的!”宋圣瑜坦白说:“但,我们讲话的时间不太长,就请便吧!”
宋圣瑜最不喜欢女人吸烟,她觉得女人一有这个举止,就降格。
忽然之间,对面前的这位美女生了恶感。若不是一半为了好奇心,一半是势成骑虎,她不打算花时间在对方身上。
姜莲重重的吸一口烟,吐出来,再慢条斯理地说:
“司徒峰告诉我,你反对他跟我再来往。”
如此的明刀明枪,向前一闯,直戳向宋圣瑜的心窝,立即血如泉涌。
宋圣瑜一时间不晓得痛,她只是错愕。
到底是个极聪明,亦极具教养的大家闺秀,她随即意识到来龙去脉,慢慢地坐直了身子,精神奕奕地答:
“姜小姐,司徒峰与我在此事上,都无能为力。”
“为什么?”对方问,语气像宋圣瑜欠她一个解释似。
宋圣瑜但觉体内有一股上涌的怒气,直冲至脸上来,她脸色是否因为听了对方如此一句不识抬举的说话而变色,她本人看不到。宋圣瑜只是觉得血脉扩张,以致令她的手足麻痹之余,竟又有一种要抬起手来,给对方一记耳光的冲动。
宋圣瑜回一回气,淡淡然说:
“司徒家有家训,世世代代都需要遵守。我们的一家之主,不论在外头如何花天酒地,必须要有个谱。大概司徒峰觉得他和你的界限已至,故而适可而止。”
但见对方的那张薄薄的红唇微微抖动,分明的震怒。
在这场角逐战中,宋圣瑜竭力表现的镇静,险胜姜莲。
“你是说司徒峰以你为借口?”姜莲问。
宋圣瑜才不会在这么一个女人面前,讲半句对丈夫不利的说话。说到底,司徒峰有千错与万错,他还是自己的丈夫。
有教养的人会深思熟虑,会把所有嗔和怒收藏得密密实实,会在人前表现得落落大方。
宋圣瑜于是答:
“不能这样说,我也是司徒家的一员,有责任互相提点要遵守家训,如此而已。”
姜莲当场哑掉了,她把那口烟连连吸了两口,思索着还有什么可以刺激这位司徒太太的。
“你不怪司徒峰?”姜莲问。
问得太笨了,宋圣瑜答:
“为你?”
这么简单的一句回话,何只堵塞对方的口,简直令她从云端摔下来,跌得面青唇白,口肿鼻肿。
“你们究竟是怎么样的一对夫妻?”姜莲气极了,把身子微冲向前,一副抗议的表示。
“是一对最正常、最健康不过的豪门望族内的夫妻。”
如果姜莲以为宋圣瑜的这个答案是炫耀,她就错了。
完完全全是实斧实凿的答覆。不可能再有比这更老实的说话了。
头脑敏捷,又是幼受庭训的宋圣瑜,当然立即意识到,有今日这件事故发生,对她,无疑是伤心,然,并不表示婚姻的末路,甚而是情爱上头的决绝。
当一个富贵双全,允文允武的男人,大权在握之时,他不偶然去做一些从心所欲之事,实在是太稀奇、太稀奇了。
延至今天今时,才被宋圣瑜发觉,是迟来的一份震惊。只不过要她花一点精神揭开了那似已尘封的心理准备而已。
姜莲气得什么似的,用力发泄在那口烟上,将她捻熄于烟灰盅内,霍然而起。道:
“你和司徒峰果真是太登对了!”
宋圣瑜也徐徐站起来,说:
“谢谢!有了这个发现,是不枉此行了吧!”
姜莲掉头就走。
办公室内静谧一片。
宋圣瑜跌坐在那办公椅上,整个人呆掉。
一仗功成万骨枯。
一经交战,赢的一方与输的一方都必然是伤亡惨重,各有所失。
女人偏偏要为男人而战,斗个你死我活,何必?
宋圣瑜已不大记得,那一夜自己是怎么样过的?
也许躲在被窝里流一夜的眼泪,也许睁着眼看天花板到天明。
总之,在那位姜莲出现后两三天的样子,司徒峰忽然的对她额外呵护。
那种千依百顺的态度,比平日深切得多。
是自疚与愧歉的一种具体表示吧?
司徒峰与宋圣瑜都是几次话到唇边要谈论关于姜莲的事,终于都忍住了。
彼此都是一般心情与打算,对方不提起,就无谓多此一举了。
反正是要当作过眼云烟的一回事,还巴巴的讨论来干什么?搞出两副愁容,几行热泪,日子还是得照旧过下去。
那管插在心上的刺,不去碰它,还少了一阵痛。
这以后的日子,司徒峰不只赔尽小心,还有一段长时期,不再敢在宋圣瑜身边讥讽史云龙纳了妾。
说实在的一句话,司徒峰一定是在欢场中结识了这个叫什么姜莲的,一时间抵受不了诱惑,实行把心一横,男子汉大丈夫来个逢场作庆,热情一过,当即清醒,急打退堂鼓!
他的这种行为,跟史云龙比较,无非是五十步笑一百步而已。
回转头来看,史云龙反而有他的一套解释,令宋圣瑜接受下来。
史云龙跟妻子貌合神离是由来已久之事,归根究底,娶不到宋圣瑜的遗憾,多少造成史云龙夫妇的疏离。这使宋圣瑜一直情不自禁地以胜利者自居,对云龙的感情因此依然健在,且添歉疚。
及后的几年,史云龙在商场上试过失利,就在本城暴动之前,他在地产及股票上头押了重货,后者还可以贱价抛售,套现回气,前者无法不以重息支撑投资下去,苦不堪言。
当一个男人在事业上受到压力,在家庭上必须有舒援的力量,予以平衡调剂。
很明显地,对着如一瓢白开水的妻子,史云龙得不到什么安慰。
史屠慕灵只会实斧实凿,愁眉苦面的向史云龙报道那一盘令人吃不下,睡不着的公司帐目。
难题如何解决?精神如何放宽?屠慕灵没有办法,也不认为她有什么责任想办法。
就在这年头史氏公司内有迹象鸡飞狗走之时,只有史云龙的秘书小姐郭清湘一直随侍在侧,不言倦、不嫌烦、不怕苦、甚而不论前景、不顾利益,不断的分史云龙的忧,帮他的手。
后果如何,不言而喻。
郭清湘年纪较小,肯作妾。史云龙又心甘情愿的话,那屠慕灵是没有什么法子的。
史云龙对宋圣瑜作过如下的解释:
“如果当年没有铸成大错,不会有今日,更不会有郭清湘!”
还是老话,人是愿意挑选自己入耳的说话去信的。
宋圣瑜决定对史云龙投信任的一票,为了对方情辞并茂,言之成理?抑或为了她要保存史云龙对自己的一种特殊感情、维护自尊与女性的特有虚荣感?连宋圣瑜本人都弄不清楚,也不必深究了。
岁月最磨损人的志气,人一旦成长,首先学懂的就是向现实低头,就是诚心对人对事作出种种妥协。
宋圣瑜嫁进司徒家来,对翁姑、丈夫、旧情人、子女等等,一个接着一个轮流接受他们的不是之处,容忍包涵,甚至干脆信任他们的借口,或为他们编织的谎言洗涤,使之变为情有可原。
这就是成长。
这就是生活。
宋圣瑜有时疲累至叹气的力气也没有。
尤其是年三十晚,活像一年过去了,更觉通身累得不成话。
故而,每年吃过年夜饭,宋圣瑜就必懒洋洋地坐在偏厅上,舍不得这就睡去,可又不愿意再走动了。
司徒峰当然是陪着妻子的。
自那一年,有那个叫姜莲的女人蓦然出现后,司徒峰似乎很有悔意。在商场那堆富豪之中,要数他最守规矩了。
算不算宋圣瑜因祸得福了?
基本上,到了司徒峰五十多岁的年纪,夫妇二人的关系极端牢固,注意力也转移在儿女身上了。
去年,司徒家过年过得特别热闹,因为长子司徒震与女儿司徒巽都分别从英美学成归家,在丰隆企业任事。
难得他们一家人窝在一起过一个年。
司徒震在牛津念政治经济,深造攻读了个博士学位,在英国做了几年事,才决定回到本城来的。
司徒峰与宋圣瑜都知道这孩子一直不肯回来,有他的个人理由。
这年突然卖棹回乡,也是为那个极私人的原因。
作为父母,对年青一代的想法做法,应予绝对自由权,最好知之为不知。
司徒峰尤其三缄其口,只为儿子的事,多少牵涉到妻子宋圣瑜的偏见心理上头,万一提起来,只有增加彼此的尴尬。
反正司徒震回到家来,如常的工作、生活,不见有何异象,那就算了。
司徒峰与宋圣瑜已是上了年纪的人,知道顶伤心、顶难过的事,也终究会过去的。
大概儿子那件伤心事已成陈迹了。
他俩当然的但愿如此。
吃过年夜饭之后,司徒震陪着父母闲话数句,便走出偏厅去。
不一会,他又探头进来,微笑着对父母说:
“我到外头走走,很快就回家来。”
“不急,今晚是不夜天!”圣瑜鼓励着儿子。
然后,她回过头来,情不自禁地问丈夫:
“震儿近日好像开朗得多。”
“会不会是想当然而已?”
“不会吧!你见他的时候比我多,不发觉他比前些时欢颜了?”
司徒震回港来后,跟父亲身边学习从商,故此宋圣瑜有此一说。
“工作岗位上头的男人,有哪一个会把私情写到脸上去?”
“工作岗位上头的女人就会吗?”
司徒峰忘了妻子也是个职业妇女。
然,问心吧,在公司里头,还见得少女同事闹情绪病吗?
那些秘书小姐,一下子闹失恋,就失魂落魄。一封公函,随随便便寻出几个错处来,受苦失恋的人竟连老板在内,唉。
就算贵为女经理,家中小孩一闹病,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