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我都在等待。等待苏海回来,等待他熟悉的脚步声,等待我们共同进餐,等待他的电话响起,等待被他需要。甚至,精确到每一秒,我都在等待。亲爱的苏海,为什么你总是不了解这一切?为什么你总是忙于交朋友却忽略了你身边的人?为什么你就不能像我需要你一样地需要我?
十二点了,苏海仍然没有回来,我想再次打过去,实在提不起勇气。翻开周国平的散文《爱与孤独》,一句也看不进去。不知不觉,抱着书本,孤零零地蜷成一团,合上了疲惫的双眼。
一觉醒来,已是凌晨两点,起来上了趟厕所,再也无法入睡。拨着熟悉的号码,响了很久没人接听,然后发疯似的一遍又一遍地拨,一边拨眼泪一边哗哗直流,气极的我一把扯掉电话线,暗暗发誓永远不要接苏海的电话,完了趴在梳妆台上失声痛哭。实在累了,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睛红肿,脸上布满泪水和鼻涕,憔悴逼人。坚持走到卫生间,打开龙头,将一捧捧冰凉的水拂到脸上。
重新回到床上,靠着高高的靠枕,打开电视机,只有三四个频道播放着老掉牙的黑白片,加上电视机也该换了,效果也不清晰,令人烦得要命,还是啪地关上电视,将遥控器狠狠地甩向屏幕。
今晚又将是一个不眠之夜。闭上眼睛,想想一切与美好相关的东西都在远离我,仅存的一线希望的残渣都被人卷走,没有了眼泪,心如止水。
冷静下来,真想找个人好好地聊一聊,可是这个人除了苏海,不可以是其他任何人。抽完两根烟,失落的心稍稍得到平静。之后打开电脑,于是诞生了下面这封含泪写下的信。
苏海:
除了把想说的话写在纸上,我没有别的更好的选择。因为我十分清楚,你没有时间和精力听我说,尽管每次都是小心翼翼,尽量想好了再说,我还是感觉到了你的厌烦。可是这些话憋在心里极不舒服,以致危及到我们的感情。我一直在努力寻求机会,与你好好沟通,无奈实在找不到你心平气和的时候,只好以这样的方式,也算自己把自己安慰一下。
从认识你至今,每一天我都感觉那么崭新,那么充满希望。我们相处之初,几乎无话不谈,每天我都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你每每也是有问必答。晚上醒来,你精神焕发,我们一聊就是几个小时。你出差一天两晚,我们总舍不得挂断电话。你从西安带来一小篓柿子,从广州回来说未给我买到疤痕灵,内心里我真的很感动。我们彼此相爱认真付出。和你在一起,我感到前所未有的骄傲和自豪、踏实和美好。
最近一段时间,我的感觉越来越差。直至那天中午我给你送伞那一幕,我忽然发现,连老天爷也在无情地捉弄我。快到康泰,雨就小了,尽管在约定的地点看不到你的身影,我的心情糟透了,还是主动打电话给你,你说快上车了,我仍执意想见到你,既然来了,至少把手表给你送上。一路上希望360大巴晚点到站,你还没有上车,当我隐约看到你从站台边走下来,心里既高兴又充满了苦楚。回来的路上,怎么也想不通你离开约定的地点为什么不打个电话告诉一声。
这大概是命中注定。
一次次地感觉到,我在你的生活中显得越来越多余,你讨厌我给你打电话催你回家,你不止一次告诉我你需要绝对的自由,不要任何人管束。你回家,和我呆在一起,甚至与我做爱,仿佛给我施舍和怜悯一样。我常常为这种感觉替自己悲哀。我坚信你并非有意这样做(这种坚信支撑着我的生活),但是,它代表你的内心。
仔细想想,除了给你洗衣服、准备凉开水、做几餐你并不爱吃的饭、督促你讲卫生、晚上回来你不想洗澡的时候给你擦把脸,我不能为你做点什么。有时候,我一个人坐在家里发呆,感觉自己一无是处。想来真的好笑,以前老是逼你说喜欢我的话,即便在我们最相爱的时候,你也没有满足过我作为女人的一点点虚荣。都三十岁了,我怎么还是那么天真,不是那天在路上看到那条格子裙子,我问你好看吗,你提醒我已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了,我还真以为自己还年轻。
和所有的女人一样,我也向往浪漫,希望有人宠爱,渴求呵护和关怀,但总结自己,我还是把自己归为追求感情平淡而完美的女人,感情以外的东西对我显然不那么重要。我一直以为,坚强的忠诚和无私的善良会让你明白,我是一个值得你认真对待的女人。现在看来,我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不爱一个人和爱一个人一样,都不需要什么理由。有时候,我甚至希望成为你的某个亲人,如同你的父母、弟妹、儿子,永远和你有着血浓于水的联系,这样,你怎么也丢不下我,用不着理由就可以牵挂着我,而我也永远有理由与你接近。说实话,爱一个人爱成这样,我都不知道怎么收场,对感情,我渐渐地没有把握。强烈的自尊不断侵蚀着多愁善感的我,我曾暗暗下定决心,再不给你打电话了,其实,是我害怕在电话里你无情地回绝我,害怕自己的内心受到新的创伤,害怕印证某些困扰我的强烈的直觉。
有个事情不能不提,现在手上只剩下几千块了,那天你说到流动资金很大程度上束缚了业务效率,你怪罪自己以前不该把钱花光。检讨起来,我当然也有责任,每个月没有把开销控制好。看来,作一个良好的计划对我们来说必不可少,计划不好,无形中给生活和工作造成很多不必要的障碍和压力。
小雨于凌晨
写完信,深怕由于某个句子不妥帖而伤及苏海,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修改了几处地方,怎么看都像一篇润物细无声的控诉书,最后又含泪重读了一遍,然后打印出来,叠好,放在枕头下面。
想到苏海看到它会有所触动,心情稍稍轻松了一点。正准备关打印机,听到走廊上熟悉的脚步声响,赶紧保存文档,关掉word系统,点开游戏里的空当接龙。本来想好等他敲门时,故意装着没听见,可事到临头,来不及思考,我就改变了主意。没等敲门声响,我就将门打开,看也不看他一眼,不带任何表情地坐在电脑前,假装专心致志地玩游戏。
苏海歪歪斜斜地进门,我瞟了一眼时间,正好四点。他一边打着嗝,一边脱皮鞋、T恤、长裤,然后往床上一倒。不到两分钟,就传来如雷鼾声。玩了两盘游戏,没什么意思,关机,断开电源,仍然没有一丝睡意。我将地上的遥控、电池、电池盖拾起,里面的主板都裂了,怎么也拼不到一起,试了试开关,真的失灵了,看来电视机也该下岗了。看到苏海仰面朝天,浑身瘫软,疼痛的气流一股股往上涌。我仍然像往常一样,机械地从他口袋里掏出手机,然后接好电源线充电。又跑到卫生间将毛巾打湿,轻轻地替他擦了把脸,然后擦了擦两只手和胳膊,就像妈妈对待玩累了的儿子一样。
仍然没有睡意,再次翻开《爱与孤独》,加强爱与孤独的感受,里面的句子正好符合此时此刻的心情,仿佛周国平专门为我而写。书上说:孤独源于爱,无爱的人不会孤独;孤独是爱的最意味深长的赠品,受此赠礼的人从此学会了爱自己、理解别的孤独的灵魂,从而为自己建立了一个珍贵的精神世界;孤独之不可消除,使爱成了永无止境的寻求,在这条无尽的道路上奔走的人,最终会超越一切爱,达于无爱。总而言之,我将在孤独的大道上一路走到黑。
又有谁学会爱,理解我的孤独的灵魂和深邃的爱?
第二天睁开眼,将近下午一点。起来将手机纷纷打开,看苏海仍然睡意正浓,我又躺回去,继续倒在床上,望着粉红色的天花板,傻傻地发呆。不一会,苏海起身上了趟厕所,喝了口白开水,又侧身倒在床上,凑过来,将一只手和一条腿搭在我的身上,这样的姿势不仅让他感觉很舒服,同时也算给赔个不是。我四肢麻木,表情呆滞,任凭他嘴里浓浓的酒气吹拂到我面颊,两颗眼泪顺着眼角流入耳朵,痒痒的,甚至有些受不了,我没有拭擦。我一动不动地在苏海的半压半拥下,承受着有意无意的一切。迷糊之中,苏海又换了一种姿势,将我的头紧紧地围在胸口。
就在这一刻,我感觉一切都没有改变,在这个漂流的城市,我们从来就是彼此的亲人。
两点钟左右,我做了顿简单的四季豆炒肉、西红柿鸡蛋汤、炒鸡蛋,苏海津津有味地吃了两碗饭,然后躺着打了几个电话,接着准备打开电视,问我遥控器在哪儿。我说坏了。他没说什么,也懒得开电视了,起身到洗手间洗澡去了。我收拾完毕,又无事可做了,突然想起那封信,急忙从枕头下取出那封信,撕了,扔进垃圾篓,然后将垃圾袋扔进楼道口的垃圾屋。回来打开电视,正播丰之美丰胸广告,也懒得动手换台。
这时,苏海洗完澡,拿着大浴巾在擦头,大概精神好多了。仿佛在对自己说话,又仿佛说给我听:“昨天实在脱不开身,喝多了。”
我没吭声,照盯着电视不误,神情木然。有时候,真想把他甩在家里,自己一个人出去转悠转悠,让他也尝尝孤单的滋味,可一旦这样的时机来临,腿怎么也迈不动。出去吧,心却留在家里,惦着他,还不如干脆哪里也不去。
“怎么样,下午出去转转。”苏海一边胡乱地理了理未干的头发一边说。
我本打算不和他说话,又害怕如果不理他,他干脆一走了之,又留下孤独的我。既然他已经主动了,我忍不住开口了:“总共只有四千多块钱。”
“公司现在也很困难,昨晚就是请老板吃饭,他答应会给我想办法。下个月应该没问题吧。”接着他又说,“走,咱们去华强北转转吧。”
已经很久没有逛街了,更不要说和苏海逛街。尽管他逛街的方式和兴趣点与我大不一样,我还是经不起诱惑,其实开始他一提议我就已经同意了,毕竟这样的幸福时光太少了。
我的内心立刻变得明亮起来,至少整个下午我会很愉快。我不紧不慢地换了衣服,简单地化了化妆,然后一起出门了。
逛完街,在长沙家家米粉店吃完米粉,回家已是晚上八点多了。打开电视,没了遥控器,我帮苏海搜索了一遍,没一个好看。他说你自己看吧。我当然是我的连续剧。他靠在床头,一会儿功夫又睡着了。睁开眼的时候,十点多了,见我还在看电视。我怕他又睡不着了,起来没事干,又要出门找人喝酒。于是赶紧把声音调小一点,把台灯关了,匆匆地洗了个澡,靠着他身边躺下。这下可好,贪睡的他真的睡不着了,起身打开冰箱看了看,又关上了。我以为他饿了,问他要不要吃点什么。他说不用,然后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想到他又联系朋友,我的内心一下子由晴转阴。没想到他把手机关了,之后又回到床上来了。几秒钟之内,又是一次阴转晴,忘了一切的不快。
一天,老爸来电话,说在广州办完事,想过来深圳看看。怎么办,钱还没拿到,再穷也不能让老爸看出来吧。从火车站接爸住进附近的长城宾馆,完了打的去明香吃中午饭的时候,要了瓶五粮液,苏海和老爸你一杯我一杯干起来。完了苏海问老爸想去哪转转。爸爸说不用麻烦,来深圳只是想看看你们,明天就走。完了硬让我订第二天的车票。我们竭力挽留了一番,老爸仍坚持要走,我也便不再挽留。吃完饭,送老爸到宾馆,我叫服务员送几包新鲜茶叶来,听他们在沙发上聊。
“今年业务怎么样?”
“一般,几笔款都还没收回。想找个小铺面,小雨想开个餐厅什么的,还未找到合适的。”
“慢慢找,不要着急,到时候我可以给你们打工。”老爸又是老一套,我干脆上洗手间得了。
“铺面没找好之前,还是可以找个班上,钱还是节省点花。”
又来了,听到这些我就心烦,我故意在洗手间耽误了半天才出来,然后冲了两杯茶送上。看到苏海也是一脸茫然,我说:“先休息休息吧,外面也挺热的,晚饭时我来叫你。”
“没事,没事。”老爸嘴里在说,强打起精神,我看酒喝高了,苏海一定也喝高了,两人干了整整一瓶高度酒。
我们匆匆走出宾馆,虽然中午太阳很烈,我想苏海心里肯定轻松多了。
晚上一起宵夜的时候,有几个苏海的朋友在场,我先送老爸回宾馆了,陪他看了会电视才回来。第二天临走前我们在福禧楼吃饭,聊着聊着,老爸又转入主题:“我看不一定非要等到买房子了才结婚,租房子也一样嘛。”
苏海和我都默不作声。以前他们一问我们总说等买了房以后再说。
老爸继续:“你们两个年龄都不小了,可能你们觉得无所谓,我们做父母的心里总有一回事。”
“哎——”我叹了口气。老爸也不再说什么。
送老爸上火车时,路上塞车,来不及买站台票,苏海冲了进去,我被检票员拦住,只好和苏海约定在东出站口见。结果他打电话说他从西出站口出来,让我自己回家吧,便把电话挂断了。我内心里一阵剧烈的疼痛,强忍着给老爸打了个一路平安的电话,然后泪眼模糊地走向中巴车站。
一个礼拜后,终于有一单小提成进账,五千块,当天,我就把21寸旧电视换成了一台国产29寸电视机,数数剩下的钱,不多了,又该指望下一单提成了。这段时间苏海同时还在和一支行谈一笔制服业务,其实也只相当于一个中间人,请人吃了两次饭,也不知到底有没有戏。
清晨,还没睡醒,迷糊中苏海接了个电话,大概是他们家的(他从不把家里电话告诉朋友)。听他嗯了几句,又翻身睡着了。我醒来的时候见苏海在看电视,我问:
“早上谁来电话?”
“我妈。”
“有事吗?”
“我爸又犯病了,腰椎痛得厉害。”
“医生怎么说?”
“老毛病,他哪里舍得上医院。”
“那怎么行。”虽然我没去过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