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无贼光顾。好极,好极!”语毕,慢慢踱出房间。高布道:“且慢!你那细软齐全?”燕青长叹一声,愁苦道:“那三五十张金箔,不翼而飞了。”高布道:“钱财身外物,飞了便飞了,有鸟打紧?”燕青道:“锦帕也飞了。”高布诧道:“锦帕?甚么锦帕?”燕青道:“师师的书信,历来以锦帕为纸,以脂粉为笔,莫非你倒忘了?”高布喃喃道:“师师?师师?”心下有些淡忘了。燕青道:“师师待我等不薄,几次三番设救。为他这份情义,我才把锦帕捎在身边,睹物思人,常怀感恩之心。”高布呵呵大笑。燕青道:“你笑得邪!”高布道:“那锦帕是你命根子,你哪能丢了他?”燕青急了,道:“我诓你作甚?”高布道:“除非教我搜搜身,果然没有,我方信你则个?”燕青道:“你搜,你搜。”高布当真搜了,果然没有。
既而,高布道:“此地无银三百两。你道,你左一口有贼,右一口有贼,是何居心?”燕青愣道:“此是何话?”高布道:“昨晚你做的好事,你当我一无所知?”燕青笑道:“嚯!你打哪门子的疯话?”高布发作道:“休要装疯卖傻!昨晚二更,你尾随我出门,是也不是?”燕青道:“你几时出的门?我直丝毫不知!”高布喝道:“小乙!你爽快认了,我也不记仇。若不然,手下无情!”燕青嘿嘿冷笑。高布道:“我早问了店小二,都道你昨晚追得我紧,一前一后出的门,是也不是?”燕青道:“胡说。”高布眼露凶光,恶道:“既如此,再无话可说!”刷地掣出尖刀,咚一声插在桌上。燕青淡淡道:“你若认准我做了,只管动手便了。”语毕,引项闭目,更不发话。高布见了,一阵哈哈大笑,啪一声掷了刀,上前拥紧燕青,道:“兄弟,却才一试你罢了。”燕青牵强一笑。
笑未已,门口脚步噌噌,有人进了屋来。把眼觑时,却是卢俊义。卢俊义掠一眼地下,笑道:“嗬!今冬冷得紧,直须相拥取暖。”高布燕青尽笑,一时前嫌尽释。卢俊义道:“今朝起得早,先去金明池畔看冰封,又去春醇茶栈吃早点,感觉惬意透顶。”高布道:“哥哥恁好消遣,怎不唤我等一唤?”卢俊义笑道:“你等惯常赖床,我怎能不识好歹?”三人又笑一回。那卢俊义捎来几笼包子,即教二人用了,不提。
二人啖饱,拭嘴间,又一人入了屋来。觑真切时,却是高俅。那高俅一身朝服,昂首阔步进来。三人大感意外,道:“太尉怎地来了?”高俅道:“老夫退朝回府,正苦寻你等不着,途中遇见卢员外,便一路跟来了。”燕青道:“此之谓,无巧不成书。”四人大笑。笑罢,高俅道:“皇上口谕,着尔等明日卯时,上朝听封。”高布大喜。卢俊义道:“山野村夫,形容落拓,怕碍皇上视瞻。”高俅道:“圣上赐有锦袍,员外何虑?”卢俊义道:“论及本意,愿为一庶民足矣。”高俅笑道:“员外休再推托。再推托时,显见矫情了。”卢俊义愧而领命。高俅又道:“再者,童枢密念你好处,定要封官拜爵。你哪能胡乱推托?”卢俊义声喏称谢。
当日无话。却说翌日早朝,高布三人都穿御赐锦袍,头戴朝天巾帻,脚踏抹绿朝靴,随高俅上朝去了。
列班罢,徽宗临朝。百官山呼万岁。那高布三人,依样一一拜了。徽宗道:“高爱卿,昨日早朝,曾教你引义士上朝,事果如何?”高俅拜道:“启奏陛下,三位义士俱已带到。”徽宗道:“甚好。三位义士不必拘谨,姑且近前说话。”高布三人近去,跪地长拜。徽宗道:“义士不消拘礼,快快平身。”三人遂徐徐起立。徽宗道:“众卿,义士可授何官职?”童贯出班道:“高布可授武功大夫,卢俊义可授武显大夫,燕青可授武义郎。”徽宗道:“众卿以为如何?”百官俱道:“枢密所言有理。”蔡京欲言又止。徽宗道:“如此,准童爱卿所奏。”高布三人轰声称谢。
稍顷,徽宗道:“三位爱卿一表非凡,朕心下很是爱惜,俱各有何特长,不妨一一道来,以便授职。”高布道:“微臣别无所长,仅有三五百斤力气,和一颗耿耿忠心。”徽宗悦道:“善。好一颗耿耿忠心,可领御营团练使。”高布道:“谢主隆恩。”徽宗龙首轻颌,转问道:“卢卿家,你又何看家本领?”卢俊义道:“回禀陛下,微臣通晓十八般武艺,尤善使棒,百十人不能近。”徽宗赞道:“勇士也。卿家武艺,较之童爱卿,孰优孰劣?”卢俊义道:“枢密武艺娴熟,非微臣所能比。”童贯闻言,大觉受用。徽宗道:“卿出身豪绅,饱读诗书之家,颇善画否?”卢俊义道:“略识丹青,实不敢言懂。”徽宗道:“憨臣也,可拜御营团练副使。”卢俊义谢恩退下。
徽宗又道:“朕深居庙堂,也耳闻燕卿家相扑了得,其言确凿否?”燕青道:“略有所本,不致空穴来风罢了。”徽宗笑道:“卿家好油的嘴!”燕青叩首道:“谢皇上谬奖!”徽宗道:“你善相扑,高太尉也善相扑。你两人强弱如何?”燕青道:“微臣年轻气壮,占了力道便宜。若不然,高太尉招式老到,微臣哪讨得好?”高俅则声附和。徽宗道:“英雄出少年,至理也。”燕青谢恩。徽宗道:“卿家能言会道,更有何所长?”燕青道:“调丝品竹,诗词歌赋,无所不通,无所不晓。”百官闻言,叹气摇头。徽宗笑道:“童言无忌,另是一种可爱。”燕青伏地不起。卢俊义惶恐道:“燕青口无阻掩,惹皇上笑话了,请皇上责罚。”徽宗捋须道:“哪里,哪里?燕卿家天真烂漫,朕留他身侧行走,做个近侍,以解烦闷。”众人称羡不已。
当其时,蔡攸插话道:“燕大人,快快谢恩了。”燕青瞅然不乐,顿首道: “陛下,恕臣难以从命。”蔡京大声呵斥。徽宗轻哦一声,问道:“卿家何出此言?”燕青道:“做得皇上近侍者,誓要净身脱俗。微臣俗尘未了,这份美差,宁死不敢消受。”徽宗解颐道:“寡人之近侍,不比前朝,未必个个净身。譬若蔡攸、朱勔、王黼,俱不净身之人。”燕青道:“陛下罗举此三人,俱非常人,微臣何德何能,敢与之为伍?”蔡攸三人不悦。蔡京奏道:“陛下,此等山野村夫,狂妄无度,恳请皇上降罪。”徽宗摆摆手,道:“良药苦口,忠言逆耳,爱卿何必大惊小怪?”蔡京怏悒退下。
徽宗道:“蔡攸三人,各有劣迹,朕也早有耳闻。偏你等一干大臣,长日粉饰太平,陷寡人于不复!”说罢,脸有怒色。群臣不敢吱声。宿元景出班道:“蔡攸公然渎职,藐视王法,可授极刑。”徽宗点点头,良久道:“朕知之矣。”宿元景道:“又有那朱勔,大兴花石纲,致使生灵涂炭,民怨沸腾,已是死有余辜。”高俅附和道:“陈大人所言极是。论朱勔所犯罪恶,便百十颗脑袋,也得搬家。”群臣见他二人同执一辞,俱皆惊奇不已。徽宗沉吟未决。宿元景道:“更有那王黼,欺上瞒下,隐报方腊作乱,致使国家疏忽,酿成巨灾,也是罪不容赦。”徽宗道:“爱卿所言有理。法乃国之大器,焉可偏废?今蔡攸三人,罪大恶极,按律当斩。故念其旧德,权且轻饶,俱各降官三等,罚俸一年。”群臣暗暗称快。蔡攸三人赧颜领命。
第121章:蔡京致仕
(起点中文网更新时间:2004…11…3 19:29:00 本章字数:4338) 未几,徽宗道:“众卿更有何本奏?”话了,高俅道:“闻焕章长居军旅,战功赫赫,臣请皇上嘉奖。”徽宗道:“善。朕素知闻参谋才俊,智赛诸葛,德比萧何,胸有神鬼莫测之机,可授武经大夫,并赐科甲出身。”高俅扬尘舞拜,又道:“又有豹子头林冲,原是八十万禁军教头,因臣一时糊涂,误信陆谦谗言,错将他刺配沧州,逼上梁山为寇。为此微臣寝食难安,朝夕自责。今请陛下谪臣,许他官复原职。”众人一阵愕然,以为耳朵出错。徽宗叹道:“爱卿真乃菩萨心肠。”高俅逊谢已罢,紧接道:“那林冲武艺精湛,一条缨枪使得出神入化,可谓将才。微臣保举他,亦为家国计。”徽宗颌首称善。
话音方落,一人冷笑道:“家国家国,家之在先,国之在后,可见殿帅心迹!”高俅一惊,举目觑去,但见蔡京大踏步出班,横冲过来。群臣俱各一凛。蔡京道:“殿帅统辖禁军,原是陛下恩典。论才干,实不胜任。你既身受皇恩,不思忠君报国,却时时刻刻,口口声声,求官鬻爵,只为私人计。何也?”朱勔大声叫好。高俅欠身道:“下官哪里不是了,还望太师指点。”蔡京道:“远且不说,单道眼下。你举荐高布、闻焕章、林冲诸人,哪个不是你心腹?试问,公之焉在?义之焉在?”斥罢,气息竟不通畅,忙教蔡绦取来锦墩,坐了,歇一口气。原来,徽宗为示恩宠,擢京为太师,五日一至都堂治事,赐坐朝堂。蔡绦,京之季子也,字约之,号无为子,又号百衲居士。京因年老,昏眄不能事事矣,遂命绦代为视事。举凡国事,悉决于绦矣。当其时,绦陪在身边,蔡京遂命他取座,稍事喘息。
闲文不表。俄延,蔡京喘息少定。高俅不亢不卑,道:“有道是,举贤不避亲。下官用人,不问亲与不亲,只看贤与不贤。”蔡京呲牙冷笑,不以为然。高俅道:“太师倘若见疑,试观下官保举之人,哪个不竞大功,成大业?牛皋连破七城,岳飞百战百胜。此二人,岂曾与下官沾亲带故?下官举之,唯其贤耳。”蔡京一时辞穷。蔡绦方欲启齿,徽宗绽笑道:“岳鹏举资历虽浅,本领却大。前番征剿田虎,请三百骑击之,克日平定河北。能臣也!今番征讨王庆,又是捷报频传,淮西八州,已复其六,神勇无人能及。朕心慰哉!论将来,悉归高爱卿举荐之功。”高俅逊谢不已。蔡京啁啁不乐,强辩道:“那岳飞连下六城,取巧而已,何足道哉?”徽宗哦一声,问道:“依卿之见,足道者何?”蔡京慷慨陈词,道:“除非夺回燕地,否则,俱属无能之辈!”语毕,目中隐约有泪。徽宗颌首道:“善。爱卿忠心,幸且未泯。”蔡京又惊又喜,慌忙伏下谢罪。徽宗遂教平身。
一时,徽宗道:“林教头枪法,朕也略知一二。其怒若惊涛,其疾若狂飙,锐不可当。又兼其为人刚直,可以承大任。今且豁免全罪,赐他官复原职。”话落了,群臣议论纷纷,多有微词。遽而,一人出班道:“陛下,自古圣人治国,无不赏罚分明。赏罚分明已矣,而后可以服众。那林冲含冤受屈,不假;杀人放火,也是不假。遥想当日,野猪林内,沧州营里,那林冲使一条怒枪,杀害多少公人?依据大宋律例,杀人者填命。取其首级,乃天经地义也,不由得他怨言半句。今陛下格外开恩,宽宥其罪,免他刀铡之苦,足矣!教他官复原职,却不相宜。”一字一句,铿锵至极。徽宗觑去,但见一条清瘦汉子,琅琅陈词。举手投足间,竟有说不尽的韵味。徽宗暗喝一声好,道:“周待制所言,不无道理。”待制言谢。
诸位看官,欲知开腔者谁人?便是徽猷阁待制周邦彦也。周邦彦,字美成,号清真居士,钱塘人氏。自幼好音乐,能自度曲,制乐府长短句,词韵清蔚,多为世人吟唱。惟其有才,才子佳人多推崇之。那李师师赵元奴二人,也暗与他结纳。此是外话,姑且慢表。
却说当下,那周邦彦开腔,一石激起千重浪,群臣多有响应。徽宗未免踌躇。陈宗善见了,执笏道:“启禀陛下,林冲人才难得,弃之可惜。何不教他充军,以便将功赎罪?日后功成之时,再授原职不迟。”徽宗称善,道:“既如此,爱卿传朕口谕,速去宣诏,休得差池。”陈宗善深深一揖,道:“常言曰,解铃还需系铃人。此一番,除非殿帅亲去,否则,焉能尽释前嫌?”徽宗称好,即授高俅行事。高俅领诺退下了。
忽地,一人亢声道:“这人也拜官,那人也拜官,朝廷库房空虚,哪养得许多冗员?”把眼觑时,那人生得虎眼颔额,三牙訾须飘飘,却是中书舍人吴时。吴时峨冠博带,正襟危立,擎笏站在阶下。徽宗神情一振,睃了蔡京一眼。蔡京噤声不言,坐在龙椅下首。吴时道:“陛下大筑宫舍,广纳丽姝,把偌大一座江山,掏得空空如也。如今国库空虚,徒有四壁,金银财帛,了无殆尽了。长此以往,大难不远。”徽宗不动声色,轻问道:“太师,此话当真?”蔡京欠身道:“此乃腐儒之谈。陛下贵为天子,富有四海,万物莫非国有。方今天下大治,万民陶乐,帑庾盈溢,哪有仓禀空虚之说?”徽宗淡淡道:“当真?”蔡京拍一拍胸口,道:“千真万确!”徽宗冷笑一声,叱道:“蔡京蔡京,你当朕是吴下阿蒙?目不能察了?耳不能闻了?”蔡京大惊,粉条也似的滚落在地,猛捣头颅。
徽宗道:“你位高权重,本当克己守法,以为百官表率。争奈你位愈高,权愈重,贪愈甚,已受仆射奉,复取司空禄,贪得何无厌!”蔡京羞愧万分,面色一阵红,一阵白。徽宗道:“这倒也罢了,朕只推不知是了。叵耐你鬼蜮心肠,竟打起军饷歪主意。克扣军饷,有饷不发。你道,你莫非疯了?丧心病狂了?良心去了爪哇国?”蔡京脸色死灰,糠筛也似的,哆嗦不止。
徽宗叱得性起,又骂一通,直感觉一股火苗,打丹田窜上心头,扑滋滋攻入肺腑,浑身烧将开来。怒不可竭了。捺不住,跳下御座,抢过象牙笏,猛掴一板过去。啪一声响,蔡京颊吃一批,哇一声哭将出来,抱紧徽宗脚跟,狂号不已。徽宗益怒,又批一颊,再一脚踹开蔡京。那蔡京风筝也似的,轻悠悠飘出三丈,咚隆隆栽下地来。方落地,猛一个鲤鱼打挺,跃将起来,滚到徽宗身畔。高布暗叹,心想:“觑老贼身手,起落自如,一气呵成,胜似几多绿林好手!”心下啧啧称奇。正叹间,忽听得哇一声悲嚎。觑真切时,那蔡京疯狗也似的,扑在徽宗脚下,痛哭流涕,眼泪劈劈啪啪掉在地上。高布呸一声,大骂无耻。觑徽宗时,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