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川家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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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川家康- 第39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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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您难道还不知?”茶茶继续反问,脸色依旧冰冷,“当日,他们先是在山上放枪,把僧人们吓破了胆,好让谁也不敢到祭坛旁边去。当然,猎也不是没打。他把打来的猎物烹煮了,还分给侍从们大吃大喝,这也是事实。他让士兵们封锁了四周,才秘密设坛诅咒。这样一个关白,大人居然还让我给他写信示好……”

“等一下!”秀吉大声阻止了茶茶,深感纳闷,“我不信!秀次非如此险恶之人,他从不会如此周密地谋划安排。他做起事来从来杂乱无章,没有头绪。”

“那么,大人信任关白,胜过信任治部大人了?”

秀吉突然一拍大腿,“治部的话里也有让人费解之处。快把治部给我叫来!”

“好。飨庭局,你去把治部叫来。”

飨庭局离开后,晚膳就上来了,共有两份,一份是为秀吉准备的,另一份则是婴儿的。

“唔。如果治部也这么说,我就相信你所言属实。”

“大人,晚膳备好了。”

“哦,走走过场即可。”秀吉端过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把另一个酒杯高举到乳母怀中的阿拾头顶,让酒慢慢地注到阿拾头上。此时,秀吉心里那种抱孩子时的畅快已荡然无存:若这孩子还没出生就遭到了诅咒,真是可悲又可怜。“这么说来,你们一定让人把诅咒解除了?”

“是。虽然不清是中了什么魔咒,但还是四处派人打探……”

“难以置信!我还是不信。”

“等治部大人到来,一切便水落石出了。”

“对了,快把阿拾抱下去歇息吧。”

乳母把婴儿抱走之后,秀吉陷入了沉思。

三成赶来时,已是一刻钟之后。他装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恭恭敬敬倒身施礼,“大人顺利见到公子,卑职由衷欣慰。”

秀吉瞪着治部,沉默了片刻。

“夫人,公子身体怎样?”治部以为,秀吉是难为情才没有开口,便把视线移到茶茶身上,说道,“在下以为公子迟早要去伏见城,由大人亲自抚养,于是派人仔细挑选了一个吉日。”

茶茶没有回答,只是点点头。三成这才感觉到异常,道:“大人,您叫卑职前来,是……”秀吉却没理他。

“给治部也拿个杯子。”对侍女下完命令后,秀吉方才逐渐缓和,正了正桌子,道:“治部,你是不是有什么重大事情,没有向我报告?”

“这……即使有疏漏之处,也不会很严重。”

“哦,我指的当然不是最重大之事,我说的是关于关白,你是否有事瞒着我?”

“关白大人的事,在下已知无不言了。”

“那秀次这次患病之事呢?”

“在下正在打探。据说是关白不想出迎,重臣们才不得不出主意,谎称病重,让他躲到清洲去了。”

“这些事不用你说,我也知。我只想知道,关白为何不想见我?”

“这……”三成似乎十分不解,“卑职以为,关白乃是畏惧大人,这种情绪愈积愈深,久而久之就有了妄念……”

“这么说,此事当真?”

“是。关白怕大人斥责,于是吓跑了。”

“治部,你扯得太远了。”

“啊?”

“我问的是他为何怕我?”

“恕卑职直言,因为他没有大人这般威望,德才也与大人相差甚远……惧怕乃是理所当然。”秀吉飞快地看了茶茶一眼,撇了撇嘴,“你的意思是,关白怕我,并无特殊理由?”

“是。想必大人比卑职更为清楚。”

“我再问你:听说关白为了不让阿拾出生,竟躲到比睿山去设坛诅咒,这难道也是因为怕我吗?”

满座都一声不响,屏住呼吸。三成睁大了眼睛,非常吃惊,“诅咒……”

“你也跟我装糊涂!我从夫人口中什么都听到了。若真有那样的事,为何不在告诉夫人之前,先与我说一声?哼!你竟是个喜欢欺骗女人的无耻小人!”

被劈头盖脸一顿训斥,三成眼睛瞪得更大,一脸的无辜,这副表情让秀吉生气,更让茶茶极为愤怒。

“治部,你难道真的不想说?”

“大人的话莫名其妙……难道关白真的诅咒公子了?”

“可恶!”秀吉更加恼火,“你是怕我着恼才不敢说?哪怕关白真的诅咒阿拾,也不告诉我?”

“治部大人。”茶茶终于坐不住了,“请您把讲给我听的那些话,原原本本再给大人讲一遍。”

“关于此事,卑职已跟大人说得明明向白,比讲给夫人时还要详细。那日,关白领着大批全副武装的随从进入圣地,大肆捕杀,然后当场剥皮,烹煮后和近臣们分享,那情形真是残暴无比……便被百姓呼为杀生关白……”

“治部大人!你敢说你那天讲给我听的,就只有这些吗?”茶茶厉声道。

“当然。除此之外,三成不知还有何事,更不敢对夫人胡说。”

茶茶呆呆望着三成,又看看秀吉。秀吉松了一口气,拭了拭额头的汗珠。看到他宽慰的样子,茶茶怒上心头,“治部大人,你就把事情和大人挑明了吧。你难道连说真话的胆量都没有吗?”

“夫人在说什么?”

“你不要再装傻了,我已经全告诉大人了。你再这样胡说,我还有何立足之地?你那日不是说,关白在比睿山设坛诅咒我儿吗?”

“哦。此事……此事……”

“大人,您都听到了吧?”

三成忽然纵声大笑,“在下明白了。啊呀,这不算什么。夫人是否误会了?”

“我误会了?”茶茶脸色苍白,发疯似的喊叫起来。

三成眉梢紧蹙,他似乎也失去了冷静,嘴唇一个劲地打哆嗦,“西丸夫人,您恐是听错了,在下该死。请夫人先消消火,听治部细细说来。”

“难道你没有告诉我关白诅咒阿拾的事?”

“没有!”三成坚定地回答,飞快地转向秀吉:“大人,三成的确说过,在剥鹿皮的地方有一滩血污,烹煮鹿肉的炉灶旁边有一个祭坛。”

“大人您看……”茶茶刚想说话,却被秀吉厉声阻止了:“茶茶,你先静一静。治部的话还没说完。那之后呢?”

“没想到夫人竟曲解了在下的话,真是令人惊讶。刚才卑职想了想,可能是话说得不够明白。对夫人说的是:关白竟然用兽血把充满灵气的佛教圣地给玷污了……在下不过表示惊讶之情。”

“哦?”

“或许是爱子心切,夫人立刻就理解为关白在诅咒阿拾公子……当然,在下该死,若当时能体察到夫人的心情,说明这祭坛并非关白所设,估计就不会招致误会了。所以,在下应该仔细反省。”

秀吉依然绷着脸,但是不住点头,“你果真没说那是在诅咒阿拾?”

“当然未说。在下坚信,关白大人虽然性情有些粗暴,可也并非那种在背地里诅咒人的阴险狡诈之徒……”

“哦,一场误会。”

“在下也请夫人仔细回想那日治部所说的每一句话……夫人的心情,在下完全明向,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在下也从中得到不少启示。”

然而,茶茶只是冷笑不已。

“这下该明白了吧?这都是你的慈爱之心造成的。”秀吉道。

“……”

“你还不承认?治部就在这里,你们尽可以对质。”说完,秀吉也陷入了沉默。虽然误解之因已经说明,可仔细想想,此事远没有这么简单。从茶茶的情形来看,即使她真的和秀次和好,也会产生更多的妄念,那反而会让自己更加苦闷。而且,秀次和阿拾纠缠在一起,定会逐渐演变为明争暗斗。

秀吉闭上了眼睛。他只觉得无比疲劳,连一句话都不愿说了。

第四章 堺港巾帼

德川家康紧跟着丰臣秀吉,从名护屋出发撤往京都。文禄二年十月十四,家康离开京城,撤回江户。秀吉却不想让他长久待在江户,因此找出许多理由,如伏见筑城、与大明讲和、明春要和秀次一起去吉野山狩猎等,催促他尽早赶回。于是,十二月底,家康再次返回京城。

从此时起,家康突然觉得秀吉已老态毕露了。先前的秀吉,总是把一切重担都压在肩上,整天忙忙碌碌,从未有一丝空闲,可是近来,他却经常在家康面前茫然若失、精神恍惚。例如,他经常急急忙忙把家康叫去,却根本没什么事;可是身边一旦没有了家康、利家等人,他又会怅然若失。一些本属私密的事情也经常公开,让人觉其呆傻之态。

秀次的女儿最终许给了阿拾,风波也算暂时平息,可茶茶的倔犟和秀次的多疑却始终让秀吉烦恼不已。吉野山之行其实就是借机促进父子和睦。据说在吉野山赏完花后,秀吉父子要立刻赶往附近的高野山参拜,一起到为秀吉之母大政所修建的青严寺去转一转,要让不肖的外甥切身感受骨肉间难以割舍的亲情,恐再也没有更合适的场所和机会了。为了拉近秀次与阿拾的距离,秀吉煞费苦心:在吉野,他以阿拾的名义捐了一座桥,还不时让茶茶给秀次送东西。

但在家康眼里,这些都只是因为秀吉肉体已老朽,精力已衰退。岁月的流逝真是无情啊!在家康看来,秀吉应去处理更重大之事,还有比这些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去思量,那便是朝鲜之战。秀吉应与留守朝鲜诸将研究和大明国谈判的具体步骤才是。在朝鲜方面,加藤清正、小西行长及其父小西如安等人一直努力想和大明皇帝谈判,可是每次送到秀吉处的报告,真实情况都被大大地歪曲了。

时光飞逝,转眼到了文禄三年的二月二十,正值樱花盛开的季节。刚过午时,内野的德川府里便迎来了三位客人,他们是来自堺港的木实与其父纳屋蕉庵,及把二人引来的茶屋四郎次郎。家康把三人迎到客厅后,喝退近侍,然后诙谐地开口问木实:“咱们终于还是见面了啊。我还以为你是个不守信用的女子呢。”

木实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笑。

“那些日子可真是辛苦你们了。你们不在身边,我也吃了不少苦啊。”

家康刚说完,茶屋便一本正经道:“据木实姑娘说,蕉庵先生也深有同感。朝鲜一役,蕉庵先生不惜代价,全力以赴,也吃了不少苦。”

“真是难为先生。不管怎么说,能够自由往来于朝鲜的,除了堺港人,还能有谁?”家康转动臃肿的身子,朝蕉庵道。

“一切都是为了日本国。”蕉庵轻轻施了一礼道,“大纳言大人,关于日后的形势,鄙人想谈一谈浅见。愚以为,此次讲和,必定失败。”

“你也这么看?”

“不错。而且,朝鲜人还不断用奸计,企图离间加藤和小西等人。”

“离间?”

“想必大人您也知道,这次征战,真心真意想跟着太阁奋战到底的,只有加藤主计头一人而已……我这么说恐不为过吧?”

“有理。”

“小西等人处事圆滑,企图两面讨好,瞒天过海。这也不能全怪他。当然,小西的见识要比太阁广些……”蕉庵有意停顿了一会儿,他想从家康的表情中读出些什么来,但家康既没有十分惊讶,也没发笑。蕉庵性喜煽动,于是又道:“大纳言大人,时势不同了。”

“先生是何意?”

“太阁的时代将一去不复返。以今往后,就是大纳言您的天下了。”

“纳屋先生,这等话不可随便说。”

“会给大纳言大人添麻烦吗?”

“那倒不然,给我添麻烦倒是无所谓,可一旦讲和不成,太阁恐会再度出兵。值此关键时刻,我们应该齐心协力,尽量减少战事的创伤才是,因此,凡有可能引起纷争的言论,有识之士都不会随便出口。”

蕉庵却嘻嘻笑了,家康的反应让他甚为满意,“恕不才冒昧,鄙人想再说几句。”

“我洗耳恭听。”

“据可靠消息,加藤和小西不久之后会在当地发生冲突。太阁若因此召回小西,是再好不过,但若把加藤召回,那就说明太阁已经没有处理此种危机的魄力了。”蕉庵傲慢地停下,等待家康的反应。

家康大吃一惊。他并非因为蕉庵肯定的语气而震惊,只是对其旁若无人的态度惊愕,但只有一刹那。他很快恢复了平静,冷冷道:“你说谈判会破裂?”

“是。”

“为何?”

“因为双方都没有把真相如实禀告。”

“如此说来,交涉之人根本不具备议和的能力。”

“大人明鉴。”

“小西摄津军务在身,太阁大人因此把他留在了朝鲜,并且,派小西之父如安赶赴北京的事也定了下来。你认为连如安也无法完成任务?”

“不错。”蕉庵十分干脆地答道,“太阁大人在名护屋交给明使的七个条件当中,后面四条与朝鲜有关,这另当别论,可前边有两条却太勉强了。”

“第一条,乃是迎娶大明公主为我朝后妃。”

“正是。这实际上就是向战败一方索要人质。但大明皇帝会认为自己战败吗?他怎会向我们交出公主。”

“言之有理。下边人可能会随便找个女子来充当公主。”

“太阁若是知道有假,他还能笑着将其迎进宫内吗?所以这根本行不通。”

家康苦笑着点点头。秀吉也自以为战胜了对方,而一旦知道真相,他怎会不发雷霆之怒?

“第二条是恢复两国贸易,增加官船来往。”

“正是。两国情形差异巨大,恐怕这也是谈判破裂的主要原因。”

“情形不同?”

“是,大明一向闭关锁国。太阁所谓的自由,便是指通过大明皇帝授权的朱印船来做交易。”

“可是,这怎会成为让谈判破裂的主因呢?”

“大纳言大人,大明国有旨,贸易对象国必须是大明属国,否则一概不允。”

“哦?那么从前我们和大明所行的贸易……”

“足利氏和大内氏都已向大明行了臣礼。因此,若要恢复贸易,大明国必会把日本国看成属国,先派册封使来。”

家康一时目瞪口呆。此前他对这些事着实一无所知。他喃喃道:“小西摄津早就知道这些?”

蕉庵翻翻白眼,点点头,“一心牟利之人,是不会顾及体面的。”

家康心里清楚,自己的脸色一定甚为难看。如果蕉庵所说属实,秀吉的计划岂不成了滑稽的独角戏?对手是大明国,皇帝尤为自负,若想与大明国贸易往来,就必甘愿成为臣下。想要平等交易自然不可能,只能要么向对方行臣礼,要么依靠武力逼其就范。太阁就是想凭借武力来实现日标,可是没能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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