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身,转向大柜子。罗什金惊呆了,恐怖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老头儿从容不迫地把手伸到一个抽屉里,那儿有什么东西黑黝黝地一闪,立刻响起了干脆、短促的枪声。
在这一眨眼间,皮特张开双手,仰面跌倒在地板上。“老爷子”发出洋洋得意的干笑声,枪口一转,对准了罗什金。
“哼,下贱的东西……”他嘶哑地说。
可是老头儿没有讲完,不知怎么,奇怪地噎住了,他干瘦的身躯断裂般地向床上倒去。皮特用一只手紧扼住他的咽喉。“老爷子”开始哮喘起来。
罗什金现在才醒悟过来,伸出战栗的手,挥去额上的汗珠。
“唉……”他轻松地叹出一口气。
皮特敏捷地站起身,将落在老头儿身旁的手枪塞到衣袋里,仍然微笑着说:“人老了,老爷子,眼睛不如从前啦,手劲也差了,所以脾气也该改改啦。”
老头儿双手抱住胸,嗓子仍然呼呼作声,然后坐到床上,开始使劲地咳嗽,脸涨得通红。他喘过一口气来,毫不掩饰地称赞说:“这个骗子,真够狡猾的。在这种谈话之后,还能活着留下来的人是头一个。”
“我们学的还不止这些呢。”皮特快活地回答说,他坐回原来的地方,极其安详地抽着烟,又说:“可是我们的谈话还没有结束呢。”
老头儿微微做了个忍痛的怪相,揉搓了一下喉咙,怏怏地问:“关于我还知道些什么?那就都倒出来吧。”
“行。”对方挺乐意地答应说。
皮特压低声音,就好像不相信罗什金似的,屈指数起他从罗什金那儿所打听到的一切来。老头儿的脸色愈益阴沉了。特别是当对方提到他旧日的绰号时,竟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看了罗什金一眼。但那一位却故意装得对他们的交谈毫无兴趣。然后,老头儿习惯地咬着嘴唇,勉强说:
“算了吧,我们真是拴在一条绳子上了,我也豁出去啦!把纸给我吧,阁下。”
他洒脱地签了名,然后照皮特的指示,把手伸进平底盒子,在签名旁留下了五个手指的手印。
“现在该为这件事干两杯了。”心花怒放的罗什金立刻宣布说。
老头儿点点头,开始从他那巨大的柜子里取出几瓶伏特加酒、几碟小菜和一些食具。罗什金积极地在旁帮忙。这时,皮特趁乱悄悄地从衣袋里取出个小药瓶,踱到一边,喝了几口。
等到一切准备就绪,老头儿便邀请大家入席。
他们喝了很多酒,用的是大玻璃杯,几乎没有怎么吃菜。好像力求用酒来消除一切秘密的疑虑、委屈和担忧。罗什金的眼睛布满了血丝,青铜色的脸被汗浸得发光,他一直想唱赞歌。老头儿的双颊和鼻子都成了浅红色,他无声地嘻嘻笑着,露出歪斜的、锐利的牙齿,时不时向罗什金挥手示意。皮特一点儿也没有醉,但尽力表示出他也很快活。
他们喝了整整一天一夜。后来就伏在桌上睡着了。
午夜,“老爷子”一觉醒来。罗什金打着鼾,时而咂一下嘴唇,从他那半张的口中,不时发出嘶哑的喊声。皮特静静地躺着,呼吸均匀而轻快。“老爷子”轻轻起身,像影子似地滑到大柜子跟前。他已经抓住了一个抽屉的把手,忽然,在他背后响起了低沉的、命令式的喝斥声:
“我劝你别开玩笑!”
“老爷子”惊得向后一跳,离开了柜子。皮特的嗓音十分清晰,似乎他根本就没有想睡觉。
“我还要劝你记住,”他继续说,“我的眼睛不会放过你的。此外,凡是我对你说的话,假如有第三者知道了,以致出了什么事的话,那就该你倒霉。老爷子,我们是实事求是的人,该是明白的时候了。”
这时的“老爷子”早已掌握住了自己,懒洋洋地回答:
“你想到哪儿去了,阁下,我不过打算挪到床上去。”
“这点请便吧,”皮特讽刺地说,“你得保重老骨头哟,还会有用的。”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老爷子”睡到床上,久久地揣测着他的客人睡着没有。结果始终也没有弄清楚,自己却进入了梦乡。
次日清晨,他们坐下来谈正事。
“你所说的这个残废军人,抚恤金领取人,甚至是勋章佩戴者,他叫什么?”皮特问。
“库普采维奇。雅可夫·费多罗维奇·库普采维奇。”老头儿因为头疼,皱着眉头回答说,“是他的朋友。”他向头发蓬乱、睡意未消的罗什金摆了摆头。
“我的!”罗什金惬意地伸了个懒腰,笑笑说,“我把他连同他的抚恤金和别墅一起买进、卖出。哎哟,老天爷!”
“凭什么卡住他呢?”皮特又问。
“卡住他?”老头毒辣地说,“岂止是卡住他,还可以把他的心肝五脏一起掏出来,送到阎王爷那里去。喂,算算吧。”
他开始弯下细细的手指头,算起账来。等到十个指头都数完后,他问:“怎么样,你觉得够了吗?”
“够了。”皮特若有所思地回答道。
“不过,现在那儿出了件怪事,敬爱的。”老头儿又说,声音里流露出疑惑不解的语气,“老实讲,我把那个地方给冻结了。先是有个什么人到那儿去了一趟,这家伙好像说了些什么,要他去……现在他面儿也不露,钱也不要,电话也不打。我琢磨,不可能有什么事追究到他身上:他什么案子也没有参与,很清白。他自己也不会主动投案。可总归有些……”
皮特一声不吭地听着,似乎也有些犹豫不决。
“我们这样吧,”他终于宣布说,“你和罗什金还是到那儿去一趟。只是要等到明天。今天应当从各方面把这所房子嗅一下,派一个人去。如果一切正常,明天你们再去。”
“既然这样,我派米佳去吧。”老头儿不大乐意地说,“小伙子很机灵,什么都嗅得出来。”
就这样他们作出了决定。
后来,老头儿走了,罗什金和他那神秘的“主人”又躺下来睡觉了。
他们直到傍晚才醒,老头儿已经回来了。他转达米佳的话说:“一切都很干净,没有‘垃圾’。库普采维奇明天三点等待客人们。信号台亮着。要摸一下邻居。”
“好吧,我们摸一摸!”罗什金意味深长地笑笑说。
第二天,皮特给他们作了最后一次指示。
老头儿默默地听他把话说完,披上一件脱了毛的旧皮大衣,一只手抓住了门把手。
这个时候,在白俄罗斯车站附近的一幢高砖墙楼房里,全部埋伏已经准备就绪。
格朗宁一动不动地坐在桌旁,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沃龙错夫双手塞在衣袋里,不耐烦地在屋里踱来踱去,大家都默不作声。
谢尔盖站在自己的房门旁,紧张地倾听着。早就熟悉了的那种搏斗前的感觉抓住了他。每一根神经都在颤抖,一阵阵思潮在脑海里像旋风似地翻腾着:“野兽要入陷阱了……是最危险的……千万别把它放过……”谢尔盖焦灼地等待着预定的信号。表上的短针已逐渐接近三点。
“老爷子”在门旁踌躇了一下,然后放下手,转身看着陌生人说:
“敬爱的,我看,我还是不去吧,不值当的。”他低声说,“心里觉得不对劲。”
“你这是什么意思……”皮特本来已经准备威胁他了,但是眼光碰见了老头儿那冰冷、呆滞的眼睛,猛然省悟过来:“他是对的。”他当即打定主意:“不能让他这样的人去冒险。”
两个人都闷声不响地看了罗什金一眼。
“你去吧。”老头儿冷淡地对他说。
“行,我从来还没有害怕过。咱们可不是这样的人。”罗什金挑衅地回答。
皮特点了点头。
“去吧,要丝毫不露形迹。万一被蒙住了……”
“蒙谁?我?”罗什金恶狠狠地露出牙齿,“哼,不会的,才不会活着就擒呢。我们这种人有自己的一套办法。”他扣上大衣,自信地补充说:“对于上帝的仆人罗什金是开不了追悼会的,阿门。”
“不,还没有到说阿门的时候。”皮特摇摇头说,“你别再回到这儿来了。我要住在这儿,可是明天要找个地方碰碰头。上哪儿去呢,老爷子,嗯?”他转身问老头儿,“或者上你们的咖啡馆去?”
“何必上咖啡馆呢?”老头儿立刻活跃起来,提议说,“你们,敬爱的,上马戏场见面吧。瞧,我给你们出的主意。嘿嘿,同时还可以看看野兽,顶好玩的东西。我这就来。”
他拖曳着脚走近柜子,拉开了一个抽屉。
“这给你,罗什金,票,明天的。星期天,我们马戏场里真是人山人海。非常方便。”
罗什金微笑着接过票来。
“嘿,真有你的,糟老头子!”他迁就地说,“你身上的诡计足足抵得上一百个人的。真的,只是变得有些缩手缩脚的了。”
“老爷子”和皮特互相使了个眼色。
“瞧,罗什金,现在该念阿门了。”皮特说,“走吧。”
罗什金走后,他极富表情地看看老头儿,说:“喂,怎么样,老爷子,我们也走吧。我要在莫斯科找我的妈妈。也许天公不作美,还让她活着。”
“这话怎么讲?”
“是这么个意思,并不是每一个妈妈都经常被人需要的。”皮特意味深长地回答,“有时候,老爷子,最好是没有这样的见证人。不过既然活着,那就得找一找,也可以打听打听有关自己的情况。”
“那有什么,行,阁下。”老头儿同意地说。可是,转眼之间他忽然叫了起来:“哎哟,我差一点忘了。要挪一下地方,一定得挪挪地方。”
老头儿急急地走到柜子面前,拉出一个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小盒子。
“喂,瞧瞧,敬爱的,看我弄到了什么宝贝。”他赞叹地说道。
在一块黑天鹅绒上,放着古式的、做工十分精致的金颈饰。
“有一百年了。”他欣赏着颈饰,继续用那种语调说,“原本是乌娃洛娃伯爵夫人的东西,法国名匠久瓦尔的活计。”
皮特冷漠地扫了金颈饰一眼,问:“你要这个破烂儿干什么?钱没地方花了?”
“这可是无价之宝,阁下!这是久瓦尔本人的活计!”
“好吧,见他的鬼,去你的久瓦尔吧!快收起来,该走啦。”皮特一面恼怒地说,一面向门口走去。
……
这时,罗什金竖起大衣领子,不时偷偷地环顾着四周,匆忙地在街上走着。他对于眼前的拜访的确有自己的一套计划。
表上的短针已接近三点。
科斯加·格朗宁坐在房子中间的桌旁,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胡同对面的住宅停车处从这里看得很清楚,查别林就藏在那里。库普采维奇在角落上呆然不动,提心吊胆地瞟着躺在面前的弗莱达。特维尔多赫列波夫也坐在那儿,警惕而慎重。他胖胖的脸上已没有平常那种温厚的表情,小眼睛冷酷、机警地四面瞧着,右手放在衣袋里。沃龙错夫在房内踱来踱去,步伐敏捷而富有弹性,双手放在背后。他不如别人那样能隐藏住自己的激动情绪。
所有的人都默不作声。
表已经过了三点,但查别林没有发出预定的信号。三点半……四点……
科斯加斜眼看看沃龙错夫。“太沉不住气了。”他不满意地想。就在这时,他看见了查别林发出的信号,片刻间猛吃一惊。这信号表示来了三个人。三个而不是一个!而他们现在这里只有……
科斯加站起身,丝毫未显露出自己的不安,走向门口,示意沃龙错夫跟着他。他们身后弗莱达威胁地哼了一声,显然,库普采维奇做了个什么动作。
“来了三个。”当他们走进前厅,将身后的门牢牢地关好后,科斯加勉强抑制住激动,通知沃龙错夫说:“一点办法也没有,我们就三个一起抓吧。去把谢尔盖叫来。库普采维奇看不见他的,而这些人会以为他是和我们一起来的。快去。”
“去叫吗,我是可以去的,”沃龙错夫不满地说,“不过是不是有用嘛……”
但谢尔盖已经自己微微打开房门,期待地看着同志们了。科斯加默默地把衣架后面的位置指给他。沃龙错夫站在柜子后面,科斯加走到大门的侧边。这样,门打开的时候正好把他挡住,进来的人开始的时候看不到他。
“他们是三个人。”科斯加低声重复说。“我对付第一个,沃龙错夫第二个,你,谢尔盖——第三个。查别林断他们的退路,同时根据情势帮助我们。谢尔盖,去警告女邻居一声。”
谢尔盖转过身去,迅速回到房内。
“波里娜·哥利格里耶芙娜,马上门铃要响了,您就去开门。”
他尽量安详地说,“然后就马上离开。至于我呢,人家请我帮一下忙。”
“这可了不得,科连卡!”老太太双手一拍,说,“千万别去干预别人的事,孩子,万一有个好歹……”
她忐忑不安,不知所措地坐在沙发上,害怕到走廊上去。
“我不能袖手旁观呀。”谢尔盖急忙反驳说,“人家请了我,懂吗。何况我是共青团员,战士。”
“可是,孩子……唉……天呀,结果会怎么样呢……”波里娜·哥利格里耶芙娜惊恐万分,喃喃自语着。
这时,前厅里的门铃响了起来。
谢尔盖迫不及待地挥挥手,跳出门来。波里娜·哥利格里耶芙娜紧跟着他急急地往外走。
当她举手开锁的时候,科斯加对她耳语说:“镇静点,老妈妈,镇静点。问起您的邻人,就说:‘在家,进来吧。’只是说话要镇静,老妈妈,我请求您。”
波里娜·哥利格里耶芙娜点点头,打开了门。
她面前站着的是罗什金。他不跨门坎,粗鲁地问:“开个门为什么这样慢?谁把脚给绊住啦?”
波里娜·哥利格里耶芙娜生气地撅起嘴,声色俱厉地回答说:“我开了门,你也该说声谢谢。瞧,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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