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眼睛明亮的女孩子面前,他忽然感到很惭愧。“官僚主义!”谢尔盖忿忿地想道,然后他坚决地中断了刚说了一半的话,并说道:“我们来这样约定:在三四天之后准会有一位真正的专家来帮助你们。这是忠实的共青团员的诺言,会派人来帮助的。行吗?”
姑娘快活地点了点头。
谢尔盖走到街上,轻松地嘘了一口气,瞧了瞧表。哎哟,快七点钟了!该回去啦。但他按捺不住急切的心情,哪怕是再走一所学校也好。
街上下着牛毛细雨,黄昏来临了。好像变魔术似的,头顶上的路灯突然一下子全亮了,像黄色的宝珠般地沿着街道伸展开去。一天的工作结束了。汽车汇成的洪流,占据了整个街面。行人也多起来了。
学校里,第二部分的课程也上完了。教室里在开家长会。团支部正在三楼的少先队室里开会。
在空无一人的宽阔的走廊里,谢尔盖突然听到不和谐的音乐声。谢尔盖没走几步,音乐声突然又停止了。顶棚下面的扩音器响了起来,发出刺耳的声音。忽然,有个热情的、忽高忽低的嗓音快活地宣布:“同志们,由于一块铝片作祟,我们的广播室不能正常工作了!我再重说一遍:不能工作了!……”
另外一个非常快活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乐队队员们请求去玩玩……”
谢尔盖靠着墙,不出声地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走廊里跑过来一个不知为什么发愁的学生。谢尔盖拦住了他。
“告诉我,这是在广播什么?”
“这简直是胡闹,不是在广播!”那个学生忿忿地说,“他们就爱这样试喇叭!懂吗,他们本来可以说数字‘1、2、3、4’等等,然后反过来说‘4、3、2、1……’他们却把这里当作了杂耍场。我现在就去……”
可是,谢尔盖拦住了他。
“等一等。他们已经试完了。你最好讲讲,你们学校有没有戏剧小组?”
“戏剧小组?没有。我们只有‘什基姆’!”孩子骄傲地回答,然后微笑着补充了一句:“不懂吗?起初谁也不懂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谢尔盖很感兴趣地问道。
“‘什基姆’就是‘学校小型话剧团’。棒吧?剧团!去年我们什么也没有搞出来。但在不久以前,团市委派来了一位新的领导。一位大学生,天下难得的小姑娘!当然,她已经不是小姑娘了。‘什基姆’就是她创办的。现在我们正在准备第一次演出。”
“真棒!”谢尔盖赞同地说,“说说看,你们戏剧小组的组长是谁?”
“我不是说过,我们没有戏剧组。我们只有剧团。而剧团团长是十年级乙班的依果尔·别列斯维多夫①。老实说,这人简直是个败类。”
【 ①苏联的一个著名演员(1875—1948),两枚列宁勋章及斯大林奖金获得者,曾饰《夜店》中的巴伦。《敌人》中的巴尔金,《樱桃园》中的特罗菲莫夫等等。——译者注】
谢尔盖注意起来:“先等一等,别忙!我好像看见过他!是一个身材高高的、瘦瘦的人,一头亚麻色的头发,是吗?”
“对!就是他。”
“为什么叫他‘败类’呢?”
“我和他在一个班上学习。他是个卑鄙的、自私自利的家伙!”
“怎么能这样说!”
这时,一个男孩子向他们跟前走来。
“瓦尔卡,你刚才在说谁?”他好奇地问。
“在说别列斯维多夫,除了他还会是谁呢。”
“但他是一个天才的演员呀!”那孩子称赞地说。
“你要是和这位天才坐一张书桌,就会明白的。”
“哦,我不知道这一层。但他演剧演得多棒啊!喝彩的声音震动了全场!”
“喝彩,他就爱这个!”瓦尔卡轻蔑地说。
“但这是应该的,你说,应该吗?”
“就算是这样吧。”
“那就行啦!他是个天生的演员。第二个卡查洛夫。这是共青团员的老实话!”
“嗳,你过分推崇他了。”
“一点儿也没有!你瞧吧,他会出名的。”
“预言家!……”
“他和谁要好?”谢尔盖问。
“他和谁也不交朋友!”瓦尔卡忿忿地说,“他很需要我们的友谊。而且我们也不吝惜友谊,结果适得其反。你想想吧!”
“你们把他推开不管吗?”
“谁把他推开不管呢?我敢以团支部委员的身份正式声明:是他自己脱离大伙儿的。”
“他是共青团员吗?”
“他是个可怜虫,而不是共青团员!”
“那么应该开导他,让他参加工作!打听一下他爱好什么。”
“我们又不是保姆!谁肯和他交朋友?我是团支委,但我不能强迫同学们去和他交往。”
“但他是一个多么好的演员啊!”谢尔盖笑笑说,“像这样,什么样的天才都会被埋没的。”
“没有集体的支持,毫无疑问,他是会被埋没的。”第二个孩子又插嘴说道。
“好,如果你能行,那你就去挽救他吧,而我连接近他都觉得怪讨厌的。”
这时,扩音器又响起来了,接着是熟悉的、仍旧非常快活的声音:
“亲爱的同志们,经过短时间的休息之后,我又以新的力量向你们声明:没有铝片我们就完蛋了!像契诃夫作品中的一位著名主角说的:‘这样生活下去是不行的,只有上吊!’”①
【 ①契诃夫的一篇短篇小说,描写一个叫卡什坦卡的小狗的遭遇。——译者注。】
“这是卡什坦卡说的话呀!”瓦尔卡又急躁地说,“不成体统!不,我得跑去看看,鬼晓得他们还要瞎叫些什么!”
谢尔盖又哈哈大笑起来。这个男孩子带着同伴向楼梯跑去,一面跑一面向谢尔盖喊道:“我们明天七点钟排戏!您来看吧!”
只剩下一个人的时候,谢尔盖止住了笑,面孔变得严肃起来。现在,这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好像是查明了。他就是依果尔·别列斯维多夫,“天才的演员”和“卑鄙的家伙”。谁也不肯和他交朋友。当然喽!他好的一面很少。所以,谁都不愿意和这种人打交道,这不消说。可是共青团的工作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简单事啊。这得向区委详细谈谈。嗯,但目前应该谨慎地、十分谨慎地搜集有关依果尔的详细材料。
谢尔盖忽然记起了:学校里今天是“家长日”。
这是在存衣处值班的一位老妇人告诉他的。应该找到十年级乙班的教室。
谢尔盖走近虚掩着的写着“十年级乙班”的教室门时,听见杂乱的人声,从门缝里看见许多上了年纪的男人和妇女,非常滑稽地坐在极不相称的书桌后面。看不见女教员,谢尔盖只听见她那年轻而激动的声音。
谢尔盖不慌不忙地在走廊里踱过来、踱过去,一连三次,然后又走到教室门前,急不可耐地谛听着。不,会议根本还没有结束的意思。现在他们正在谈着学习成绩。谢尔盖忽然警觉起来,因为女教师提到了依果尔·别列斯维多夫。立即有一个女人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这话不对!他很有才能!不过得采取特别的方法教育他:他容易受刺激,相当敏感。”
“这是他的妈妈。”谢尔盖想道。
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谢尔盖赶快从门边走开。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会议才结束,家长开始陆续散去了。一位肩上搭着玄狐皮披巾的高身材的胖妇人从谢尔盖身旁走过。她那忧愁的脸上涂着厚厚的一层脂粉。“别列斯维多娃太太。”谢尔盖目送着她走出去,微笑着想道,随后,他跨进了教室。
女教员身材梢瘦,穿一件朴素的黑色外衣,白色的小翻领翻在外面,头发平整地向后梳着,手中拿着点名册,正耐心地和围着她的家长们谈着什么。她用疑问的眼光向谢尔盖打量了一下。
“我要和您谈谈,基娜依达·伊凡诺芙娜。”
“请稍等一等,一会儿就有空了。”她乐意地答应说。
终于,最后几位家长也走了。女教员用手势招呼谢尔盖坐到一张书桌旁,她自己也在旁边坐下了。
“请说吧。”
“我是从共青团区委会来的。”谢尔盖开始说道,“打算了解一下戏剧小组的工作。想知道您班上有哪些学生参加了戏剧小组,有没有影响学习。我偶然听到你们在这里谈起依果尔·别列斯维多夫。好像他是戏剧小组的负责人?”
“他是负责人。”女教员点点头,带着倦意补充道:“是一个不容易对付的孩子。”
“为什么呢?”
“都是由于家长啊。嗯,别奇怪。一切困难都在家长身上。他的父亲是一位大建筑师,是个骄傲自大,听不得不同意见的人。您听到他母亲刚才说的话了,再听听他父亲的话看!他甚至当着孩子的面和我争吵,为孩子辩护,说话的态度十分轻蔑。看来还是一个知识分子,而礼貌和关怀——唉,一点儿也谈不上!”
“是吗,这种人。您真难对付。”谢尔盖由衷地表示同情,“嗯,那么依果尔自己在学校里表现得怎么样?”
“大家都不喜欢他。他是个骄傲自大、性情孤僻、贪得无厌的人。”
“他学习怎样?”
“学得不好。得了很多三分。但他相信他爸爸会把他弄进大学里去的,他还以此夸耀呢。”
“怎么会把他选为戏剧组组长的?请原谅。”谢尔盖笑了笑,“应该说是剧团团长。”
女教员显得很疲倦,但还是严肃地回答道:“搞剧团倒真是个好主意,是一种极好的课外活动方式。至于说,他是怎么被选为团长的吗?那仅仅是由于剧团指导员的提议。孩子们都尊敬她,她是一个很可爱的姑娘。不知怎的,她相信依果尔是个天才演员。老实说,他的确善于伪装。”
“依果尔住在什么地方?他的父母亲叫什么名字?的确,我对他很感兴趣。”
“他的父亲叫费舍沃洛特·安德烈也维奇,母亲叫罗莎·伊凡诺芙娜,他们住在……请稍等一会儿……”
基娜依达·伊凡诺芙娜翻开点名册的最后一页,念出了他家的地址和电话号码。
“他住在别象街,怎么跑到这里来上学?”谢尔盖惊奇地问道。
“他们是去年冬天才搬到那里去的。所以,他们决定让孩子在本校念完十年级。他每天坐着他父亲的汽车上学。”
那地址谢尔盖是熟悉的。他马上记起了,舒宾斯基也住在那所房子里。
他们还谈了谈小组里其他成员的情况,然后谢尔盖便起身告辞了。
“您的到来使我很高兴,以后常来吧。”基娜依达·伊凡诺芙娜说,“光靠我们几个是很困难的,时间不够用。校长几乎是亲手帮团委会拟订工作计划。我们要出席一切团的会议,因为我校的团员们毕竟还是孩子啊。我们真得关心他们的每一个行动。”
“不过,我认为,这样也不行。”谢尔盖忍不住了,反驳说,“九十年级的学生难道还是孩子吗?”
“可是,仍得给他们出主意,”基娜依达·伊凡诺芙娜稍微有点生气地说,“他们连一个重大问题也决定不了。”
“你们没有培养他们的这种习惯,所以他们不会。”
“但您该知道。这个错误至少应该由你们和我们两下分担。区委会简直把我们忘了。去年一年中,区委会的同志只来过一次,还是因为参加改选大会。给我们打电话也只是为了团费交得不对数,或者谁没被注销的事。电话给谁打了?当然,是打给校长。请问,这种情况还会持续很久吗?”
“不会的,”谢尔盖坚决地回答,“现在他们……就是说,我们决不会忘记你们。”
“我又卷入了争论。”他遗憾地想道,“我的性格是怎么样的?不过……管他呢,我还是要把这一切直率地向区团委书记汇报。事实上,她说得对呀。”
谢尔盖从学校里走出来时,雨已经下大了。一阵阵迎面吹来的风把冰凉的雨点打在谢尔盖的脸上。谢尔盖翻起雨衣领子,把双手插入衣袋里,大步向无轨电车站走去。直到现在,他才感到异常地疲倦和饥饿。
谢尔盖在乘客稀少的电车厢里打着盹儿。他好几次企图抬起困倦的眼皮,但眼皮立刻又合上了。谢尔盖沉入温暖的蒙眬睡意之中。倦意笼罩了他的全身。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光景了。
第二天早晨,谢尔盖按时上班来了,他焦急地等待着左托夫的召见。
罗巴诺夫从门外探进身来。
“致以少先队的敬礼,科尔舒诺夫同志!莫斯科的学生们生活得怎样?”
这时,内部电话响了,左托夫叫谢尔盖到他那里去。
“汇报一下你的工作,科尔舒诺夫!”
谢尔盖像往常一样,简短扼要地用几句话就把工作的结果报告完了,并把笔记放到了桌上。
左托夫听到别列斯维多夫家的住址时,说道:“地址相同。又是别象街,嗯,嗯!”
他戴上眼镜,本想看看笔记,但随即又改变了主意,把笔记放到一旁,从眼镜上方望着谢尔盖,严肃地说道:“这样吧,详细地谈一谈!你从前好像是很善于做这样的事情的。”
谢尔盖黝黑的双颊上泛出了薄薄的一层红晕。他勉强又说了一遍。他只尽力谈那些直接与案件有关的东西。但后来他忍不住了,忽然谈起学生们在广播室试喇叭的事来。
左托夫哈哈大笑起来。笑得那样开怀,他那阴郁的面孔霎时变得善良而真诚了,慈祥的皱纹布满了眼睛四周。
“嗳,小鬼,可惜我没有听到!”他一面说着,一面取下眼镜,擦掉了眼中的泪水。他换了完全另外一种语调,信任地问道:“你打算下一步怎样做呢?”
“我们把别列斯维多夫找来,要他谈谈他在别墅里做了些什么,在哪儿见过‘老爷子’。”
“太早了。”左托夫摇摇头。
“我敢担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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