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件事。那天,江主任来科里,说了句,小马这头发,真像个艺术家。马兑笑笑,没当回事。马兑喜欢留长发,一直是这样。第二天一早,杜毅吃惊地问马兑,你没去理发?马兑觉得杜毅油滑了些,但心眼儿并不坏,因此对杜毅印象还不错。马兑反问,我头发长了吗?杜毅说,这是政府机关,又不是学校,江主任那句话你还不明白?马兑方悟出江主任是在批评他,一下班,便去了理发馆。
这两件事堵在马兑心里,他郁郁寡欢。他像是走进了迷宫,表面看平平静静的,町暗里处处都有机关,一不小心就会受伤。
半年后,马兑方摸出了一些门道。机关有一套严格的规矩。它看不见,摸不着,却时时刻刻注视着你,影响着你。别人告诉你的只是皮毛,要想触摸到规矩的精髓,只得自己揣摩。比如走路,和不同的领导走路必须用不同的步态,前后快慢都有讲究。快了不行,慢了也不行。比如说话,该说的必须说,不该说的时候无论领导怎么征求你的意见,你一个字也不能提。和高个领导说话是一种姿态,和矮个领导说话则得用另一种姿态。规矩是和学问联在一块儿的,有什么样的规矩就有什么样的学问。工作能力虽然要锻炼,但有时耐心和谨慎比能力更重要。机关像一张大网,而干部则是网上的结,每一个结都和周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马兑强迫自己去适应,所以他的适应是被动的,没有从骨子里融进去。马兑有一种被分离的感觉。他的言语、他的行为已经变得谨小慎微,可他的思想却很狂躁。他鄙视自己沉溺于世俗,却又盼望有朝一日混个一官半职,能够出人头地。
马兑矛盾而痛苦,他不知道怎么打发这无聊的日子。 若不是许丽丽的出现,马兑就会垮掉。
5 许丽丽是县一中教师,马兑和她的相识很简单。香港某基金会派了两名英籍教师,培训古县的英语教师。客人坐火车到市里,需要县派车去接。文卫科的小张因病没有上班,这个任务便落到马兑头上。因为需要翻译,教育局从一中派了一名英语教师,她就是许丽丽。许丽丽相貌平平,但性格挺活泼,相比之下,马兑倒显得拘谨。
到了市里,客人还没到,许丽丽问马兑能不能陪她买点儿东西,马兑看了看表,他怕与客人错过去。许丽丽便说,我一个人去吧。许丽丽脸上掠过一丝让马兑不太好受的表情。他让司机等着,然后和许丽丽去了附近的一家商场。离火车到站还有一个小时时间,马兑估计误不了事。可是许丽丽进了商场,慢腾腾地转悠着,并没有明确的目标,马兑没好意思直接催促,拐弯抹角问她买什么东西。许丽丽说,我想不起来了,马兑差点儿气乐。许丽丽的目光在柜台间流淌着,最后只买了一双袜子。
出来时,马兑暗暗揩了揩汗,可许丽丽还是看见了,她抿嘴一笑,问,马科长急坏了吗?
马兑忙纠正,我不是科长,千万别这么叫,直接喊我名字就行。
许丽丽说,早晚都是,政府出来的人哪 有平民百姓? 马兑说,那不一定。 许丽丽说,在政府机关上班挺累吧。 马兑知道许丽丽问的是哪一方面,他想了想说,经常加班。
许丽丽说,你挺有城府。
马兑第一次听别人这么评价他,他觉得挺滑稽。
走了几步,许丽丽突然喊了声马兑。
马兑愣了一下,许丽丽却吃吃地笑起来,脸上是调皮的表情,我试探一下,看喊你名字,你恼不恼。
马兑接住了许丽丽的目光,他没说话,只是笑了笑。许丽丽的随便感染了马兑,马兑也轻松起来,这是他在机关体验不到的。他觉得许丽丽挺有意思,初次见面就和他开玩笑。
过了几天,许丽丽给马兑打电活,问马兑能不能帮她改一篇论文。马兑没想到许丽丽找他,他很痛快地答应了。
许丽丽写的是一篇德育论文,其实那不叫论文,只能算是杂文。马兑几乎重新写了一遍。
没多久,那篇论文发表在了省一家教育杂志上,许丽丽得了五十块钱稿费,她请马兑下馆子。许丽丽很兴奋,说马兑帮了她的大忙,现在评职称,没有论文根本不行。这顿饭吃了挺长时间,两人都知道了对方还没对象。马兑送许丽丽回去时,许丽丽让他进宿舍坐坐,马兑没有拒绝。
许丽丽的宿舍原来住着三个人,另外两个不久前结了婚,现在只剩下许丽丽。许丽丽说,结婚太早了有什么意思呀,一个人多自在。马兑不知说什么,只能附和着。
两人就这么交往了起来,许丽丽很勤奋,过几天就写一篇论文,她让马兑修改,马兑就得重写一遍。许丽丽让马兑在她宿舍改,她在一边要么削个苹果,要么剥个橘子。马兑腾不开手,许丽丽就一瓣一瓣塞进他嘴里。虽然马兑觉得挺累,但这种累是甜蜜的,至少,不让马兑感到压抑。再说,许丽丽不是让他天天写,两人偶尔去看场电影,或在宿舍里听听歌。也许是这种生活的调剂,马兑的心稍稍安稳了一些。
终于有一天,马兑吻了许丽丽。不是突如其来,而是水到渠成的。马兑一下子想起了马丽丽,两个女人的名字竟如此相近,似乎有意给马兑造成错觉似的。马兑已没厂当初那种如痴如醉、魂不守舍的感觉,他——边吻着许丽丽一边还能想其他事。和马丽丽的交往,马兑最大的收获是积累了接吻的经验,马兑的表现沉稳而冷静,倒是许丽丽有点儿贪,有点儿迫不及待,还有点儿慌张。许丽丽做得太过了,马兑觉出来,她不是第一次。马兑不想询问她的过去,他也没有必要计较她的过去。只要将来她能踏踏实实地跟他过日子就够了。马兑需要稳定、牢不可破的婚姻。综合各方面的条件,她应该是他要找的那种人。
两人接吻后的第二天,许丽丽领马兑去了校长家。许丽丽只说去串门,马兑也没往其他方面想。校长儒雅大方,当许丽丽介绍马兑时,校长说,小许好眼力,什么时候喝你们的喜酒呀。许丽丽说,这事您说了算,我们听您的。校长微微笑着,年轻人真会说话。事后,马兑才明白许丽丽是跟校长要房子去的。马兑吓f一跳,两人不过接了一次吻,许丽丽倒要结婚了。许丽丽没和马兑挑明,马兑也没有追问。
不久,许丽丽和马兑进入了实质性阶段,那是见了许丽丽的父母之后。许丽丽的父母是农民,挺和气,对马兑还算满意。回来后,许丽丽把结婚提到了议事日程,许丽丽要求见马兑的父母。马兑觉出来,许丽丽要 考察他的家境。马兑老老实实说,他的父亲帮不上任何忙,他只能靠自己。许丽丽的脸色不太好看,也没发表任何意见。马兑想他和许丽丽的事也许会告吹,可过了两天,许丽丽又约了他。
许丽丽说,她考虑了很久,家里能帮上忙当然好,帮不上忙也不能强求,总不能让老人去抢银行,办法还得靠自己想。许丽丽的话说得马兑心潮澎湃,马兑想,就冲许丽丽如此善解人意,他一定要好好待她、宠她。按照许丽丽的意思,两人的工资由她统一保管,中午各自在食堂吃,晚上两人单独开伙。马兑没有理由不同意。
日子就这样开始了,发了工资,马兑准时送过去。马兑兜里除了饭钱,再没有多余的了。好在马兑不抽烟、不喝酒,更无其他不良嗜好,无需花钱。紧是紧了些,但为了那个坚定的目标,马兑没有吃不了的苦。唯一让马兑不安的是他没法接济父亲。后来马兑就从牙缝里挤。另外一个渠道,就是给报社写小稿子,每个月也能弄几十块钱。
许丽丽和马兑虽然一如既往地拥抱、接吻,但两人觉得出来,对方都没有以前那么专心了。两人仅仅限于接吻,没有深层次的发展。只有一次,是许丽丽的又一篇论文发表之后,许丽丽暗示了马兑。马兑笨手笨脚地解开了许丽丽的衣扣。许丽丽身段虽然不佳,可给马兑的感觉却是那么诱人。喘息不匀的马兑正要抱住她时,许丽丽突然问,如果我怀孕怎么办?马兑愣住了,他没想过这个问题。这个问题不能想,如果想下去,结果肯定是糟糕的。许丽丽说,你明天买盒套子来。马兑是许丽丽的未婚夫,他当然要为许丽丽负责。可是,第二天马兑就开始加班,等他不需要加夜班了,许丽丽的宿舍却住进了一位刚毕业分配的女教师,马兑再没了那样的机会。马兑没有后悔,他不是禁欲主义者,他觉得只要对得起许丽丽,他什么都可以付出。
十月的一天,许丽丽急匆匆地把马兑约出去,和马兑商量评职称的事。学校一年一度的职称评审开始了,许丽丽说,要按论文数量她发表得最多,根据往年的惯例,她是能评上的,但今年评审的办法改了,许丽丽说这里面肯定有猫腻,她让马兑找学校或者从上面要一个指标。马兑半天没有说话,这件事难住了他,他可以帮她写论文,却没能力帮她评职称。
许丽丽说,不管咋说,你是政府办的人。
马兑哭笑不得,我只是个一般干部。
许丽丽说,你想想和哪个副县长说得上话?要不,找江主任也行。
马兑说,可……
许丽丽说,我不管,反正我一定要评上。马兑只得答应试一试。马兑心里很不痛快,许丽丽这是赶鸭子上架。
马兑怎敢找副县长?那是自讨没趣。马兑也只能找江主任碰一碰。就这,他还琢磨了大半夜。
可第二天,出了件事。原因是市报上登了一篇文章:《白条现象何时了》。文章说古县X X乡X X村刘某反映粮库不给现钱,而是给农民打白条。之后是措辞激烈的议论,说中央三令五申禁止打白条,可某些干部却充耳不闻,云云。作者署名白马。县长读了报,非常生气,主要是生作者的气。县长让江主任查一查这个白马是何许人。查来查去,查到马兑头上。白马是马兑写小稿子用的笔名。
马兑捅了娄子,尽管县里没把马兑怎样,可马兑却像吃了苍蝇一样不舒服。
许丽丽评职称的事也泡了汤。
许丽丽和马兑闹了好长一段时间别扭。马兑上班时感到孤独,下了班比上班更甚。马兑没有朋友可以倾诉,也读不进书,一到 晚上就在大街上转来转去,幽灵一样。
学校放假前夕,许丽丽突然和马兑商量起结婚的事。许丽丽一改过去的通情达理,言辞十分生硬,许丽丽说她决定在元旦前结婚,但马兑家必须拿出两万块钱。这比要马兑的命还让他难受,甭说两万了,就是两千也拿不出。但许丽丽说的也不是没一点儿道理,她说,就咱俩那点儿小工资,照这样下去,头发白了也结不成婚。许丽丽一点儿商量的余地也没有,她说马兑弄不上钱就不要去见她。
马兑不知怎么才能说服许丽丽。等他找她时,学校已经放了假,许丽丽不知去向。去家里问,也说她没回去。马兑几乎问遍了学校的人,才知道许丽丽去了南方某城市的私立学校,放假时她把自己的档案都提走了。马兑觉到了彻骨的寒意,交往了一年多,他竟丝毫没看破许丽丽。她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甩了他,却让他没话说,真是滴水不露。马兑安慰自己,也许一开始她是真的,她是后来变假的,可无论如何,她应该给他一句话。
没有,一直没有,许丽丽像是在空气中蒸发了。
马兑的心情糟糕透了。
父亲捎来话,说马芮准备结婚,让他回去一趟。马兑有些意外。他还不知马芮找了对象,她倒要结婚了。马兑回去方知,马芮的对象是村长的侄儿。让马兑生气的是父亲的态度,像是攀上了皇亲国戚。正说着,马芮领着一个小伙子进采了。马兑一瞅马芮的身腰,什么都明白了。马兑借口事忙,没有参加妹妹的婚礼。
6
我和唐进已绎在路上了,刘绪还一个劲儿地打电话。我能想见刘绪气急败坏的样子。刘绪说她没去旅游,完全是为了我,所以我没有理由不陪她。我相信她的话,但我不能为了她而放弃去古县。也许,我和唐进的古县之行对马兑并无作用,可我不能不去。唐进嘲弄道,骚扰电话还不少,操,我搞女人从来不拖泥带水。我斜了他一眼,默默点起一支烟。唐进说,别耷拉个脸,我说个谜语你猜猜。我没理他,唐进径直说,心里想了,两片片痒了,夹个棒棒,风风火火,棒棒短了,两片片不痒了,心里也不想了。我骂,狗嘴。唐进嘿嘿一笑,别往邪处想嘛,我说的是抽烟啊。这就是唐进,无论装着什么事,照样谈笑风生。我想,如果马兑有唐进五分之一的洒脱,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马兑终于有了转机。这个机会不是他逮住的,而是别人塞给他的。
夏日的一天,马兑随王天海去某乡镇下乡。乡里办了一个蓝狐厂,据说效益非常好,他们去是为蓝狐厂整理典型材料的。两人到乡里已近中午,下车便喝酒。书记乡长陪着,很热情。王天海喝得眼睛都是硬的。马兑先前推着没喝,可耐不住书记乡长的劝说,也喝了不少。下午,王天海打麻将,马兑睡觉。晚上接着喝,昏天黑地的。饭后,乡里车送两人回来。上了车,马兑方想起两人连蓝狐厂的面也没见着,怎么写材料。他悄悄提醒王天海,王天海微微一笑,掏出一张纸,那是一份蓝狐厂的简介。马兑提出质疑,他们没介绍什么经验呀。王天海说,如果有经验,还要咱们去干甚?马兑明白王天海要他杜撰。马兑写过不少材料,虽然有水分,但至少有一点儿根据。像这种一点儿谱没有的东西,马兑没搞过,也不知怎么搞。马兑埋头干了几个晚上,写出干巴巴的几页。王天海看了说不行,他嫌马兑没放开手脚,要马兑重写。马兑窝着火,第二次写的时候故意捏造了一个四不像的东西,谁料王天海看了以后却很满意。两人连夜整理,王天海改一页,马兑抄一
页,王天海让马兑提前备了点儿酒菜。弄完,两人一边喝酒——边聊天。就是那一次,王天海提出要给马兑介绍对象。马兑以为王天海酒后随便说说而已。哪知第二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