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项,不招本科生,定位在研究生层次以上,因而严格来说不是医学院,而是医学研究院。
傅潮声知道,他们不是什么避开强项,而是瞄准高等教育发展需要和市场行情,找到了江山军医大学的弱项——军校招收研究生的名额,受军队医院发展规模的限制,加上绝大部分专业均可以直接从地方大学引进毕业生,这一领域的发展日见艰难。
雩大书记接着说:江山军医大学是著名的医学高等学府,医学研究院的建设不可能离开贵校的支持。所以有几项工作希望与军医大合作,一是研究院和医院完工以前,必须招聘全套人才预先储备,这期间的部分专家可能会在这一时间差当中,不间断他们的工作,那时希望能由贵校提供方便,让这部分人员到贵校相应学科短暂工作,他们的工资、研究经费,以及需要给贵校的各项费用,如按进修接纳的进修费等均由雩大支付;二是雩大愿意与军医大达成全面合作,如承担各类非医学的素质教育课程,两校互认学分,提供研究生指标,科研项目开放共享;三是如果贵校认为方便的话,合作还可进一步加深,甚至医学研究院可以两家共同冠名等。
听着听着,傅潮声感慨万千。
雩大领导红润的嘴唇飞快翻动,每一句话有力而轻松。这些话他不能说,敢想也不敢说。此校长非彼校长,郎校长提出的那些大手笔,傅校长有许多是无权决定的。
这些年,受军队院校的指令性限制,大学的主力之一——本科生的招生数量江河日下,仅仅是雩大的百分之几。对医大强大的教学资源来说,好比是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碟。虽然这几年在为部队培养在职人才方面下工夫加大了名额,但社会地位和教学“市场”上的竞争力,与蒸蒸日上的雩大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在医疗竞争力方面,部队医院受到医疗卫生市场的地方保护主义压挤,现在又横空冒出个超大型医院来,尽管明知他们是未来的强劲竞争对手,他也只能眼巴巴看着。他是否愿意采取那些合作步骤,从根本上说,都阻止不了雩大的步伐。
而与雩大合作的最大投资者荣翔集团,早在他当研究所主任时就曾多次与之商谈,提出融资兴建一个大型军事医学城。一来看重与军方学府合作有安全感,二来集团老总在雩都出生,想在这里搞一两个标志性建筑。而当时的校领导因为对方是台湾公司,与国民党方面的人物有些往来而坚决否定了,连想都不要想。那时荣翔提出的条件比现在给雩大的优厚得多。
荣翔当时觉得是不是在军事医学领域合作太敏感,又打算与江山医大合作在未来的城市发展新区——现在的北部新城建一所外科医院,以后逐步过渡成综合性医院,因为整个新区的规划中就没有一所中等规模以上的医院。但也同样被否定了,包括傅老爷子等专家们都坚决反对,要不然今天哪有雩大的一席呢。
两个学校的人员各坐一侧,因而傅潮声看不见本校的专家教授们此时的表情。但是他心里明白,我们绝对不及对方踌躇满志,而且各位专家教授肯定吃惊不小。
曾几何时,军医大学及附属医院仗着经费、政策和体制优势,发展迅速,声先夺人。在高教体制机制改革的今天,地方大学已经和往日不可同日而语了。放眼本市以及周边数省的大学发展势头,已经发生了深刻变化,我们争来争去,都是在我有人亦能有、我强人亦可强的必经之路上,没有形成胜人一筹、舍我其谁的特色优势。再以老的办学方式,决难参与区域高校竞争,更不要说抗衡越来越大的市场压力与威胁。
分析当前的态势,斟酌利益关系,就算明知从长远来讲是为人作嫁,恐怕还是取合作态度比较明智。
拒绝与雩大合作不是办法,建设发展的本质还是深化改革、内部盘活。他把人才放到学校,有本事也能择优挖过来。自身没有吸引力的话,自己的人才同样会被挖过去。而能够获得一些近期利益诸如支持一批研究生指标、充实学校目前这一层次人才的名额,借助对方实力强化人文素质教育水平,合作开展理工方面的科研合作等,对学校也是非常有利的。
特别是郎校长引以为自豪的国家重点实验室之一——等离子体物理与电磁波基础实验室的相对论效应制波技术,极有可能适用乃至超过科工院目前研究的波─粒互动技术,从而对“基因之剑”形成参鉴作用。而化学激光和自由电子激光,说不定会在生物运用中造就下一把“剑”。
这让傅潮声为之一振。
至于联合挂牌那些事,是非得请示上级不可的。
于是,傅潮声表达了愿意加强合作,具体事宜再做研究的态度。
雩大访问团参观了几个校内重点学科,也真切感受到这些学科的优势和水平。
傅潮声就是要给他们留下这样一种印象:医学学科不同于其它领域,医学学科的建设必须有一个底蕴堆积和风格养成的过程,而不是靠有楼有人就有名有效的。
这个目的算是基本达到了。
第九章(2)
作者:郭继卫
送走雩大一行之后,傅潮声把专家们留下,并请何懔也到场。他看出这帮老爷子们也受到雩大一行的触动,察觉雩大的大兵压境,给了“江山”一个同仇敌忾、统一思想的绝佳机缘,便想趁机交流一下思想。
傅潮声让大家坐下,重新倒上茶,为那些抽烟的教授拿上烟,请大家谈一谈感想。
很快他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尽管雩大刚才坐过的半边位置空出来了,可是谁也没去坐,仿佛那里似有他们的雄魂未散似的。
为了说话方便,他和何懔便坐了过去。
“我看他们那个什么医学院未必搞得好,至少十年二十年赶不上我们,单说名气这一条……”
张主任头一个说,话还没说出几句,口腔科的孙教授就毫不客气地打断他,这在平常是很少见的。
“你算了吧。现如今我们是在一个高度流动的开放性社会里,港商在市里投资建了一个口腔医院,才两年,我们的病人跑过去了一半,而且是有钱的那一半。我专门去看了看,人家设备比我们新,服务比我们好,环境比我们人性化,牙科椅的数量是我们的十几倍,广告打得满大街都是。技术力量呢?都是高薪聘请,连我们科的两个技术骨干都转业跑去了,还有偷着利用倒班去做手术的人。办个医院说白了,靠的是名医和好设备,这两样现如今有钱都能买到。”
郝院士插了两次话,总算插进来了:“我去过好几所用国外现代管理方法管理的医院。那就是多劳多得,多收多得,多知识多技术就多得,一点滥竽充数、偷懒干私活的机会都没有。”
“现在地方大学办学太活泛了,市场需要什么人才,它立刻成立什么专业什么系;冷门偏门的转年就压缩,哪有什么编制名额限制。市场就是编制,生源就是工资……”
“雩大的校风也不错,考试作弊一小时内张榜除名,招生都是网上录取,哪有那么多照顾关系、将就学生水平这一套。”
……
傅潮声听了这边听那边,见大家越说情绪越兴奋,话题也越说越广泛了,有的争得面红耳赤,有的根本来不及表达完自己的意见。便与何懔商量了一下,站起来等大家安静,说道:
“各位专家教授说得不错,我的心情也比较激动。雩大人的前来,让我们更现实地感受到高等教育领域中竞争大潮的来临,这只是国家高等教育从‘精英教育’转向‘大众教育’,由‘大众教育’优生‘精英教育’发展趋势中的一个小小侧面。我们只有顺应潮流,别无选择。同时,各位老师是学校的顶级专家,学校之宝也,有些新的信息也应该请各位知道。我和政委都得到消息,军委将启动军事院校体制编制调整改革计划,而且可能会有比较大的动作。对我们学校的传闻很多,撤、并、降、改、交、留,样样都有可能。军队教育总的发展方向已经很明确,朝着更直接地为我军现代化建设出成果、出人才发展,凡是可以依托国民教育的部分,都要走地方培养、为我所用的道路。各位看到了,医学是一个多么典型的通用领域,一二十个亿就能在荒山野地上攒成一个医学高等学府。所以说,江山军医大学的发展,乃至生存,必须紧紧套在我军战斗力这架战车上,跟不上趟就是被甩掉的结局。”
会场肃然。和外面学员们下课带来的喧闹声构成鲜明对比。
“半个多世纪以来,‘江山’的历史上曾经合并过大小31个单位,这就好比百川归海,是我们的骄傲。但它现在开始面临可能被合并甚至被撤销的危险。这已经不是危言耸听,我们面临着适者生存之战。我们能够想象大家贮立在各自的窗前,默默地看着进来一帮‘接收大员’,踏进我们的办公大楼吗?就像多少次我们去‘接收’别人一样?今天,不知为什么,尽管雩大诸位是善意而来,可我心里总也摆脱不了一种惊悸的阴影。此情此景实在是类似一种警钟式的预演。郎校长的一句话让我印象深刻,他说:我们的历史上曾经有过一所名气不错的医学院,但是种种原因被撤销了,不少骨干力量都归入了你们的大学。他们是综合性大学,他们还有机会恢复,他们等到了这一天。可是我们呢?我想我们的后辈们谁也不想说这句话,我们也不允许他们说。我们谁也不要当‘末代皇帝’。面对前人开创的事业和军队要求的责任,全校上下同心同德,已经是刻不容缓的当务之急了。”
傅潮声的话戛然而止,他的内心的确感到悲壮。
已过下班时间,何懔提醒大家回去休息,可专家们都没动。
那些素来颐指气使或口若悬河的泰斗们不再吭声了,均默然不动,有的一脸愤愤然,有的忧心忡忡。傅老爷子仿佛一下子追赶上许多年的抗拒衰老的延宕,跌回到应属于他这个年龄的老态中来,腰塌背驼了,脖子筋索分明,显得特别地长。
他一直凝视着窗外,窗外灿烂的阳光那样强烈,使他必须眯着双眼。逆光使得他一脸的皱纹沟壑般纵横,似有波涛在其间流淌激荡,让傅潮声在反省,是不是刚才说过了、说重了。
老爷子向远处看着看着,头微微动了起来,一根手指轻轻地敲着桌边,他在哼着歌儿!细听时,他渐渐唱出声:
《义勇军进行曲》诞生于抗日烽火之中,唱在这里似乎不太合适,但老人们的心情着实被现实挤压出激愤、挤压出痛楚、挤压出奋争的感觉。他们多是经历过战争洗礼的老军人了,他们此时的心情再难找出比高喊“起来”、“前进”更合适的吼声了。
傅潮声与何懔意味深长地交换了一下眼神。
野心勃勃的雩大像只巨鳄,出现在步入院校调整改革的沼泽地带的江山军医大学面前,不禁让人们惊出一声冷汗且如梦方醒,现在大家开始悟出抓军事医学的良苦用心了。
什么叫生命线、危机感?哪里是滑铁卢、斯大林格勒?但不知是不是醒悟得太晚了。
为了进一步了解雩大筹建医学研究院的背景,傅潮声想约市委康书记谈一谈,摸一摸情况。打电话一问,才知道康书记在“雄师”集团搞调研,这一周是没时间了。傅潮声笑着说你忙我不忙,我来找你,占你十分钟,晚饭后就到。
康书记便请他过来一块吃饭,傅潮声说太打扰了,别影响你的工作。
傍晚,傅潮声在“雄师”集团找到康书记,约他散步。
康书记对驻雩部队感情深厚,上任以来每年召开专题议军会议,现场拍板解决部队提出的具体困难,不论是军队还是中央,都对此举反映甚好。对军医大学的建设发展,他也不像有的市领导那样,认为是在和本土医疗卫生系统争占资源,而是常常说:如果市里要建成一所规模相当的大学,必须斥巨资不说,要形成相同技术水平和品牌效应,也决非短时期的事情。而军医大学经济效益上升,基本上都转入自身建设和继续为雩都服务的良性循环,又有军费做强大的后盾,这简直是天大的合算,岂有不支持的道理?
这些论断让傅潮声们非常受用。
傅潮声带着康书记走出“雄师”集团小招,拐过一片家属区,向江边走去。这“雄师”集团就是以前赫赫有名的雄师厂,曾经是造坦克、自行火炮的。他小时候在这里学过工,对厂子非常熟悉,而且几十年来这一带确实变化不大。康书记说了说“雄师”集团这类老牌军工企业目前发展的困境,傅潮声便借机转到雩大要建医学研究院的事上来。
“这事我知道,办公会议专门研究过。他们劲头很大,找的投资方资质也不错。市里总体上是支持的,主要是征地上的支持,更多的要靠市场行为。雩都1900多个卫生机构,光医院就有360家,62000张床位,80000医务人员,每年总诊疗人次5000多万。但是,千人病床数仅1。99张,千人医生数1。44个,比许多大城市都低。和“雄师”集团的情况一样,高耗低效的问题特别突出。能有一种市场化模式的机制引进来促一下,肯定是好事。但是,办大学办医院,不同于办企业,想形成优势,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康书记说。
傅潮声点点头,在如何把握与雩大合作的尺度上,他已心中有底了。
“我倒动了这么一个心思,”康书记继续说,眉眼间生动起来,大有察颜观色之意,“要快速提升雩都医疗卫生水平,最稳最快的办法就是打‘江山’的主意。对雩大建医学院我们支持,对‘江山’要是我能够支持到的话,会力度更大,待遇更高。怎么样?哪怕要到一所你认为效益最差的附属医院也行,对你来说是优胜劣汰,对我来说多了个宝贝。”
傅潮声大笑,心里却冒着凉气。康书记显然话中有话,不仅听说了什么,就连不同的方案都打过如意算盘了,一副“帝国主义列强瓜分中国”的嘴脸,这倒让傅潮声平添匹夫有责、愈挫愈奋的桀骜之气。便说道:“你就动动心思吧,可千万别动嘴,更别动手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