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金校长下去听课了。他给自己定下了硬框框,不管风吹雨打,每周必听四节课。由他亲自点评,公布在校园网上。”张政委说。
“我在串门儿聊天儿的时候,金校长一门心思抓教学,这就是差距呀!我这一进门就有收获,不虚此行。”
张政委叫秘书通知金校长回来,让傅潮声阻止了:“完全没有必要,我纯粹是来聊天儿的。”
大家熟练地互相吹捧几句之后,傅潮声说:“各位领导比我消息灵通,现在到处都在传说,军委正在考虑新一轮的院校体制编制调整改革问题。不管有没有这回事,院校间合作和联合已经成为一种新的建设模式。地方上合了不少,军队也有,都已经走开了这条路子,有很多好的经验。当然也有一些问题。实际上,合作与联合,不仅是院校整体发展上的需要,也是咱们两校自身建设发展的需要。我最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就是暂不考虑总部下一步的要求,我们论证一下可以先行合作的内容,如果可行,就先干起来。”
几位科工院的领导边点头,边等他的下文。
“大学应该给学生选择知识的充分自由。马克思就是很好的例子,他一年级读波恩大学,二年级转柏林大学,三年级去耶拿大学,最后在耶拿大学获得博士学位。爱因斯坦也说过:自由行动和自我负责的教育,比起那种信赖训练、外界权威和追逐名利的教育来,要优越得多。比如说吧,我们可以探讨一下部分必修课和选修课的交叉内容,两校互认学分;可以选定医工结合的重点内容,互相聘请老师授课和互开讲座;可以安排有条件的实验室,互相开放;可以共同建立科研资金,互选课题,特别是医大马上就有一些‘反恐’装备设备项目,要和科工院联合;还可以筹划一些大型的文化活动,互相竞赛。”
“好个‘五互相’!”他们主管业务的副校长说。
“无论总部如何决策,只要有利于贯彻好军委新时期军事战略方针,有利于推进学生的素质教育和医工结合观念的更新,有利于两校各项建设的共同发展,我们就可以坚决地互相开放校门。”
“应该说是三个‘有利’,六个‘互相’。”张政委对两位副校长说,“记着马上和金校长讲一讲,尽早着手论证。”
“还有一件小事,为了两家的合作真正能落到实处,我打算在医大成立一个专门研究和协调这项工作的办公室,而管好这个工作必须有一位理工、医学兼通,又有管理能力的人呐。游峡克这个同志,我看各方面都比较合适,等我回去商量一下,如果意见一致,那我就准备向政委和各位领导乞援喽。当然,如果还有这方面的人才,也请长官们不吝荐贤,多多益善。说句玩笑话,正当用人之际,我要求救一声:张军长,拉兄弟一把。”傅潮声用他们这一代人都熟悉的《南征北战》的电影台词开了句玩笑。
“傅军长,请你再坚持最后五分钟。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这个游峡克也是我们这里的栋梁之材呀,我和系里商量一下。科技的竞争归根结底是人才的竞争,在这个问题上,一家人也难免有私心啊。”张政委玩笑说。
聊了一阵子,傅潮声起身告辞。
张政委一看时间,已到中午,执意要留吃饭,让傅潮声坚持婉言谢绝了。他们送傅潮声下楼,看见他走向一辆破自行车,张政委忙让秘书派车,不过傅潮声摆摆手,一溜烟骑出了老远。
他们几位目送傅潮声远去。
“故作姿态!医大是没修车费了,还是没汽油啊?骑个破自行车来干什么,是不是寒碜我们收了他二十几万的补偿啊?”一个副校长说,他们转身往回走。
“那倒未必,我看傅潮声还是比较坦荡的一个人。从小是教授子弟,又在美国呆了好几年,脑子里显得自由、活泛。”另一个副校长说,“听说他以前所经营的研究所,全美式管理,说美式英语,喝美国咖啡,到处美国地图和照片,看美国报纸的人数比一个美国实验室都多。传说得更邪乎,说他的研究生做实验前要相互击掌,说一声‘玩儿得美’,既是鼓励干得漂亮些,预祝实验成功,又有点以美为鉴、胜美一筹的意思。”
“咄咄逼人呐!”张政委说。
第八章(4)
作者:郭继卫
“科工院那边的张政委来电话,”何懔找傅潮声道,“说游峡克调动的事,领导们意见还不一致,容他再做做工作。立功表彰的事,他们的部分教授对游峡克意见很大,‘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处分不给,当典型宣传却不同意。我看他给我打电话,表达的是他们金校长的想法,想利用这一事故做点小文章。”
“峡克的事肯定是老金在捣鬼。”傅潮声说,“峡克的教研室我去了,专家们并未提出多大异议,都是为了工作么。而且我已让研究所从课题费中,按他们的意见转去一笔维修开支,以作补偿了。”
何懔点了点头,拿出香烟,傅潮声接了一支。
边抽烟,何懔边说:“既然科工院那边有这样一种态度,你所说的宣传几个年轻人事迹的事就不太好办了。我们两所大学不同隶属,两个年轻人的表现都很英勇,但游峡克的伤势更重些,事迹更突出些,一起宣扬的话他们不配合,分开宣扬,由于前面说到的原因,好比是守了寡还背上克夫的名儿。如果他们扭住我们管理上的问题不放,就很容易在这个问题上授之以柄,认为我们借宣传掩盖管理上的漏洞。传到上面去就很被动,而且容易给人一种感觉,好像医大的科研离不开他们科工院的支持似的。”
“实际情况,也确实离不开科工院的支持。”傅潮声老老实实地说。
“但既然是合作研究,就是互相支持和双赢的么。”
“纯粹在拿游峡克的事做官僚游戏。”傅潮声沉思着,“他是一心一意为课题出力,到头来还要受到这么多非议,这不成了两大单位之间复杂关系的牺牲品了么?”
“我们可以在校内先宣传造势,给予物质奖励,力度大一点,看他们怎么办。那边我再去做做他们张政委的工作。还有一个情况,也与这种宣传方案有关。目前个别非军事医学学科的专家,对我们这边表彰梁锷也有看法,特别是基础医学方面的专家,认为军事医学的好事坏事都能吹上天。我看党委应该旗帜鲜明,结合目前的具体形势,提出就是要优先发展军事医学,就是要树立军事医学的典型。”
何懔的这个观点确实盯到了点子上。如果他能早有这般明确的立场,前边的事想必不至于如此处处艰难,傅潮声沉默了一阵子。
“还有个事,正想和你商量呢。”傅潮声说,“医学城那个招标会,中标的那个富丽公司,竞标报价竟和标底一致到万位之前,其他更有实力的公司是一片嘘声,这里露底的可能性太大了!我问过校务部长,他说保证我们没什么问题。因为组织招标的单位是军区代供基地,这个问题查起来就难了。但是这数亿元的投入,是咱们的血汗钱,就这样稀里糊涂拿出去,不光情理难容,我看也是法理难容!”
“这事老林和我说过,他说他左右不了,干脆也中途退场。我让司法秘书去查了查,不行咱们不惜违约,他和我们急,我们就沉下脸皮来个置之不理,‘任你急到死,我自死不急,’跟他们打个持久战。”
那也不是个万全之策呀,傅潮声心里想,终未说出口。“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他转而感叹道。
他们又说了几个干部任用问题,各自回到办公室。
傅潮声心想,所幸者遇到一个相当明白的政委,要不岂止是山雨欲来风满楼,恐怕就成了黑云压城城欲摧了。那封告状信的事,何懔曾向他简单说了说,告诉了他党委的鲜明态度。并在一次团以上干部会议上,对使用串通诬告的做法提出了严肃的批评。至于何人所为,最后也没查出确凿的证据,不好妄加推测了。何懔没有告诉他为了肃清影响,曾专门去了趟北京,去之前只是说去跑一跑为傅院士争取一等功和军事医学学科人才的干部政策倾斜等事。但这已让傅潮声倍感温暖了。
何懔年龄不大,正军工作时间不长,却有股子稳当劲儿,的确让傅潮声赞赏。
尽管如此,傅潮声还是感到了一层层无休无止大大小小的压力堆积的痛苦。这是在研究所的时候无论如何也意想不到的。甚至在上任副校长、校长伊始也没这么累过,那时他一路踌躇满志,而且还不曾步入军事医学这片雷区,没这么多矛盾纠缠,也没这么多关系需要协调。
他感到这是他有生以来最困难的时期了。
傅潮声不知从何时起养成一个习惯,每遇工作艰难之时喜欢翻翻军史,那里似乎蕴藏着一种力量,一种龟鉴,一种运筹。细细思量起来,当前他所遇到的问题,不是反“围剿”,不是万里长征,不是艰苦的抗日。江山军医大学已具备了相当丰厚的实力,而且观念变革的呼声也并非出自他傅潮声一人,而是自下而上、风起云涌,早有跃跃欲试之势了。现在的局势可以类比于解放战争初期,从整体来看,变革顺应人心民意,符合世界潮流。关键是操作中的战术策略。一九四七年三月,我人民解放军完成延安保卫战之后,毅然放弃了最为重要的红色之都和革命圣地延安。这是何等的气魄与智慧!这与一年半以后三大战役的打响,又存在着多么深刻的必然联系!
搁置军事医学建设方向在专家层中的争论是有必要的,规划可以多在文字上做一些软性的、非原则性的修改补充,因势利导,以退为进,待打出一两个漂亮仗,人们的观念自会受到触动和转变。这个漂亮仗还应放在“‘反恐’会议”上,是为发展大势。军事医学城好比战场建设,必须从速从长加快推进。“基因之剑”好比武器装备建设,不能因为人员和实验室出现一些问题就泄气放缓,不能坐等,不能凑合,要不事张扬地再起炉灶,再鼓士气。当然;今后的步骤要拿稳瞄准;不见兔子不撒鹰。
“敌现已相当疲劳,尚未十分疲劳;敌粮已相当困难,尚未极端困难。我之方针是继续过去办法,同敌在现地区再周旋一时期(一个月左右),目的在使敌达到十分疲劳和十分缺粮之程度,然后寻机歼击之。”
傅潮声翻看到这一段西北战场作战方针,找铅笔画下横线。再往后浏览,又注意到一九四七年冬至一九四八年夏的新式整军运动。这一段历史夹杂在战略防御到战略进攻之间,往往是被喧闹的枪炮声所掩盖。革命新高潮的到来,向人民解放军提出更高的要求,整军运动正是在思想上、组织上、作风上的一次觉悟加油和思想升级,它比缴获的武器大炮更有效地赢得战争胜利。
教学改革和用人机制改革作为业务建设的永恒主题,已经显现出生机与活力,必须作为基础工程和发展动力常抓不懈、推陈出新。特别是科技干部竞争机制与人际环境改善等工作,何懔已有章有法地推行了起来,在这个问题上,他处理得恰到好处,进展比较顺利。
当然,矛盾依然不小,而且不排除人事方面的矛盾转化到业务建设上来的可能,对自己的军事医学观念转变构成压力。但是矛盾再复杂,也要坚持和支持下去。何懔改革的成功从根本上说,将是业务建设观念转变的保障,意义同样不凡。
不知不觉间,已过了下班时间。傅潮声听见通信员拿着钥匙“哗啦哗啦”锁门的声音。因办公室没开灯,又紧关着门,小通信员定是以为他不在,将房门锁上了,这已不是第一次将他的校长锁在办公室内。
傅潮声没有起身去叫住通信员,反正他一时半会儿也不想离开办公室,既无倦意也无饿感,干脆等通信员晚饭后回来打扫卫生时开门再说。
第八章(5)
作者:郭继卫
网络是现实与虚拟世界相勾连的混合体,因而也是情感与思辨的共生舞台。
傅潮声自去换了杯茶,打开电脑查看了电子邮件,仍旧没有江之湄的音信。
傅潮声已收到了林岫峰从美国寄来的特快专递,说他已经见到了跟随总理访美的肖总,并提示说就是和你校搞网络合作的那个大胖子。他向总理办公室的同志了解过江之湄的事,说当时因为总理访美,要对一些敏感问题都一一清查,并没有其他意思。从现在看尚未发现有什么实质性的问题,他们已向外交部交待处理好这件事了。此外,林岫峰又找了他的一位参议员朋友,是江之湄所在州的前任州长,请他疏通当地警方,加紧查找江之湄的下落。
这总算是一个向好的消息。
江之湄失踪——连美国警方、传媒都介入寻找,她仍无音信。看来越来越像是出现意外了——究竟与帕特逊有没有关系,是什么关系?虽说时间上有一定程度的巧合,可毕竟在老帕出事后,邻居曾见过她,住处也没有准备出走的迹象。
傅潮声找出帕特逊演讲的光盘放起来,这光盘是他如今所能看到的唯一接近江之湄的线索,他已研究过多遍,每每有些常看常新的感受。
帕特逊的心境似是复杂的,有些得意,也有些忧郁,且看上去没那么坦荡。但提到江之湄的时候,老帕显然是愉快的诚恳的,带一种由衷的欣赏和慈爱,他应该不会对江之湄说些什么不利的话,不会去无中生有制造是非。
况且傅潮声非常相信,以江之湄的能够掂量出大事轻重,决不会沾情报案的边。
傅潮声的思绪转到江之湄身上。
江之湄的失踪,既是他改革方略艰难开始时的一次磕绊,又是陷入错综复杂局面后的一次棒喝;既是心力交瘁中的一个牵扯,又是孤寂苦恼时的一种寄托;等待和牵扯是苦涩的,也往往是被深化了并飘出些许温馨,他的内心因之而更为波澜壮阔。
他久久注视着桌上的钢化玻璃杯,茶杯的表面简单勾勒出几片竹叶,清新飘逸,让人联想到那样一首歌谣: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使人瘦,/无竹使人俗。
粗粗看去,那一小杯开水是简单而宁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