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亿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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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亿光年- 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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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他听到了一首音乐。

    《海军进行曲》。

    看来全世界都算计好了要毁掉他,让他无处可逃,让他受良心的指责,最后吞下子弹。

    想到这里,他索性坐直身子,把这道乐曲听下去。音符像一把把刀刺入心脏。让他去记起每一件事。记起海军学院的日子,记起十亿光年号起航的那一刻,记起舰上每一位飞行员,每一位船员的脸,和他们的名字。

    这是对他的惩罚,他就该不逃不避的接受。

    “……远处的群星是我们的目标,

    无尽的雄心是我们的旗帜。”

    他跟着军歌低声齐唱,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年前,初入海军学院的时刻。站在巨大方阵中,仰望着军旗升起。

    乐曲结束了。陆伯言还保持笔直坐姿,木然不动。

    播音员的声音响了起来:“有许多听众联名来点这首乐曲,一位不留名的女孩在信中说:她要对一位她在空港时遇到的海军将领道歉。他不是逃兵,他们不是失败者。她坚信我们会有胜利的那一天。而那时,她一定会在空港,迎接他的凯旋。”

    陆伯言默默坐着,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流泪。前方正在飞速逼近。他的心中突然空明坦荡。

    播音员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其实,我也有一首最爱的歌,我每天晚上都在听,因为我的一位好朋友,也在舰队之中……在这里,我想放这首共同喜爱的歌。”

    当旋律响起时,陆伯言突然微笑了,这是一首来自地球的歌,白霜回到星系时带回了几千G的电影和音乐,它们迅速在帝国传播,造成极大反响,甚至产生了归乡的思潮。于是这些音乐电影全部被禁了,尤其是在军中。这首歌能在电台中播放,看来战乱之际,帝国宣传机构已经失效了。或者这位主播很明白,这是她的最后一次播音了。

    一个女子的声音轻轻唱起。

    我知道半夜的星星会唱歌

    想家的夜晚

    它就这样和我一唱一和

    我知道午后的清风会唱歌

    童年的蝉声

    它总是跟风一唱一和

    当手中握住繁华

    心情却变得荒芜

    才发现世上一切都会变卦

    当青春剩下日记

    乌丝就要变成白发

    不变的只有那首歌

    在心中来回的唱

    陆伯言并不喜欢这首歌,因为它太伤感,所有出征前的英雄豪气都会在这女子的轻唱前粉碎。但他记起来有人喜欢,比如白霜。她不敢在人前唱,却敢在指挥室里偷偷的哼。但有一次她忘了关闭主频道。于是全舰队几十万人那几分钟什么都没干,都傻听着主指挥频道里的这个跑调女声。最要命的是白霜哼完歌,还拿起一份命令清清嗓子,开始换了一种冷峻的声音一本正经的阅读:“舰队指挥部重要指令……”。于是全舰队哄堂大笑,这笑声的覆盖面达到整个舰队编队数万公里。

    这事后来陆伯言保不了,被人以占用主频道唱禁歌动摇军心极其反动罪,捅到舰队司令周公瑾那里。这罪名定下来,白霜就死定了。周公瑾皱着眉头很认真的听完了那段录音,拍案大怒,说:“跑调怎么能跑能这样!”勒令白霜去学习班学了三天音律兼通信纪律,然后没事了。

    后来陆伯言才知道,周公瑾也很迷那首歌。

    沉浸在回忆之中,他不由微笑。有回忆真好,但有回忆又太痛苦了。他想周公瑾要自己必须活下去的理由,除了重建舰队之外,也许还有一条:总得有人来记住这些事,这些人。

    16

    车辆慢慢换轨滑下辅道。陆伯言看到了自己的家。那座公寓还在几百米的下方,灯火零落,似乎没有什么人住在里面了。

    电梯居然停了。因为民用电力限制。陆伯言终于明白为什么这里没有人住了。幸好他住得不太高,才五十五层。也没有带什么行李,只有一瓶酒。

    带着那瓶酒,他摸黑慢慢从台阶向上走。楼道中安静无比,没有灯光,只在每次楼梯拐角时,可以看见窗外的城市,灯火阑珊,宁静安祥。这座面积数百万平方公里的城市似乎睡去了,在战争来临之际,它用这种方式掩饰内心的恐惧与挣扎。也许就在几天之后,这种平静将不复存在,这里会变成一片火海。

    他慢慢向上走,慢慢喝着瓶中的酒,慢慢回忆。人在黑暗中总是会想起很多事,很多人,全是旧日面孔。窗外的城市在他的行走中慢慢展开,无边无际。有时候他会停下来,趴在窗边,凝望很久。他想起自己其实没有家,从来没有过。

    当他还是个孩子时,做为一个基因复制品,从来没有享受过这个名字带来的光荣,只记得自己是这样恨自己的命运。因为当别的孩子放学回家时,他只能去另一座学校,接受更多的训练。每次他都要背着书包步行从学校走向军营,那是一条园区中的小径,两边全是暗红砖墙,墙后是高大乔木。他的记忆中,永远只有自己一个人在走。

    陆伯言不知道几千年前的那个最初的自己是不是也性格孤僻,但他明白自己是。他的成绩像他的脾气一样不可捉摸,第一年是全市第一,第二年又在留级线下。

    “此生不适合公职、军人等需稳定性格领域。属发展偏离型基因。”这是自己在中学后获得的评语。

    于是他被淘汰了。陆伯言随时可以被复制出来,千千万万个,淘汰一个就像扫掉一片枯叶一样简单平常。

    但陆伯言明白,自己的一生际遇就被档案中的一句评语决定了,至到死去,难以更改。

    但他死后,世上纵然还有千百万个陆伯言,又与他何干。

    他是全宇宙唯一的一个。

    于是陆伯言做了一件让所有的人想不通的事。他放弃了分配的工厂名额,自行报名参军。

    评语说他不适合当军人,所以他要证明他是世上最好的将领。

    那年陆伯言十五岁。

    三年后,他所在集团军的司令拿着他的档案来到军事指挥学院,说:“这个人我将来要他接替我的位置,你们负责把文凭发给他。”

    但是很不幸,陆伯言在军事指挥学院一年后,再也没有人肯放他回到原集团军去。

    “我觉得他将来可以接替我的位置。”指挥学院校长说。

    没有人再记得陆伯言档案上的那句评语,因为他在学院军事考核演习中指挥蓝军打败所有人。一年之后没有人再肯在陆伯言任蓝军指挥官的情况来出任红军指挥官。

    但是陆伯言不肯再留在指挥学院,连毕业证都不要了。因为他要去海军,去登舰实习。

    他第三年的学年论文是:《立体围棋实用布局,兼论立体空间海战》

    当时的海军司令看到这篇论文,立刻杀到指挥学院问:“谁是陆伯言?他写得这叫做什么狗屁东西?他围棋几段?”

    下了几天围棋后,海军司令掀翻了桌子,说:“棋下得好算什么本事,带了舰队去打赢一场仗给我看。”

    于是陆伯言以实习学员的身份登上了海军旗舰,随舰队出访海外。

    和他一起登舰的还有同样是实习学员上等兵周公瑾。

    一周之后,他们就在长崎港和对方海军士兵在酒馆里大打出手,致使两国关系濒临破裂。

    “我是要你们用战舰去打仗,不是用酒瓶!”海军司令看着绷带缠身的这帮未来之星暴跳着,“别人刀都拔出来了,你们不会抄板凳吗?对方人多,就瞅准领头的往死里打啊!猪脑子啊!打群架这不是小学里就该学会的事吗?还要到海军里来让我现教?”

    五年之后,燎原海之战。陆伯言做为巡洋舰的副舰长,但他在旗舰被击伤无法指挥的情况下升起了指挥旗,代替旗舰指挥作战。全舰队突然好像脱胎换骨,在空中布开难以捉摸的阵形,变换穿插,从一群被追击的绵羊变成回身猛扑的狮子,搅乱敌阵,对敌旗舰形成优势包围,一通狠打。

    “我们上当了!他们居然用假旗舰为诱饵引诱我们的旗舰,他们真的旗舰居然是艘巡洋舰,我们从来没有看过这么逼真的佯败!”敌军在事后的战略总结中捶胸顿足。

    “我没什么战术思想,只是坚决执行了上级指示:如果打群架时我方人不够多,那就盯准对方领头的往死里打。”这是陆伯言在战后的报告会上的总结。

    台下掌声喧天。

    那一战之后,陆伯言闻名天下。虽然这个名字早已闻名天下,但是他不再是几千年的那个人的复制品之一,他就是他自己。

    陆伯言一步步踩紧台阶向上走,酒已喝了半瓶,他已经有些摇摇晃晃。

    黑暗中前行总是觉得时光漫长,因为你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人生是一条夜行长路,前方有灯火辉煌,最难看清的却是脚下。

    有些事像下围棋,一盘惊世的得意之局,总是很难再现。

    安静而空旷的楼道让他痛苦不堪,那战败的回忆正在他身后紧紧追赶。

    这是第几层楼了?也许自己早已走过了出口?

    突然他撞到了台阶上一个什么软软的东西上,然后是一声女子的惊叫。

    陆伯言条件反射的把潜伏在暗中的人揪了起来,反扭她的手腕,将她推到墙上,“你是谁?”

    “你又是谁?”那女子喊着。

II:战争与回忆 17 合影

    17

    陆伯言公寓的房门被推开了,这里常年没有住人,一股尘土的气息弥漫在空中。

    陆伯言咳了两声,但是只有饭厅的应急灯亮了,看来战时电力限供计划级别相当的高。这个时候,全星球所有的电能应该都在源源不断的流向地心,作为战时储备。

    墙上的一扇屏幕正在闪着提示信息:“距引力增强引擎关闭还有11385秒。”

    “见鬼。”陆伯言嘟嚷了一句。这个星球本来的引力只有地球的二分之一,为了保证人的正常发育,引力增强引擎已经不停歇的运行了近千年。但敌军逼近,为了储备能源,居然连引力引擎也要关闭了。早知道他应该等几小时后再爬楼。

    他从客厅桌下拉出一把椅子,拍去上面的灰尘,对那女子说:“坐吧。”

    女子只是站在门口看着他:“你喝了那么多酒,还能这么细心。”

    陆伯言苦笑:“有时候你越想灌醉自己,反而越清醒。”

    他自己重重跌坐在椅上:“说吧,你是怎么知道我的住址的。”

    “网上。”女子说,“我看到有人发贴子,公布了你的地址,并号召大家来杀了你。”

    “所以你就赶来了?爬了五十五层楼,坐在楼梯上等我?”

    “我害怕极了。这次战败让很多人都发疯了,他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上回就有人在地铁里群殴一个穿海军军装的,可那人只是个学院生而已。”

    “我明白,”陆伯言叹息了一声,“他们和当年那些战舰出厂时狂热欢呼的是同一群人,他们对这支舰队寄与了太大希望和激情,没法接受失败。”

    “那你呢?你能接受吗?”女子问。

    陆伯言沉默了。

    “我这话问得真傻。”女子懊悔的低下头。

    “想喝些东西吗?”陆伯言站起来,摇摇晃晃去开冰箱。

    “不不,你快走吧。万一他们来了……”

    “如果来一百个人,等爬到五十五层,也只剩下五六个了。我能轻松放倒。”陆伯言笑笑,打开冰箱,却发现因为断电,里面很像古墓发掘现场。他翻了半天,才找出几罐密封的军用饮料,往桌上一放,“我要收拾些东西,你要是不想走,就随便坐。”

    女子慢慢走进来,在桌前坐下,拿起饮料罐摩挲,却不打开。

    陆伯言走进里屋,找出一个手电,借着微光开始翻检东西,把要带走的全塞进一个背包。

    “机场的事,我很抱歉……我十分后悔,那时我太冲动了……”女子突然说。

    “我听到你为我点得歌了。你真狠,在这种时候为我点《海军进行曲》,我要是脸皮再薄一点,当时就该跳下桥自尽了。”

    “不不不,我真没这个意思。”空港女孩着急的跳起来,“我没想到你真会听到……不,我没想到你听到这首歌会多难过……我总是作错事……我太笨了……”

    “你当年是不是去听过我的报告会?”

    “对啊?我和我的几个好朋友连着听了好几场,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想一遍遍的听你在台上意气飞扬的说那些话。”

    “你还买了我的书?把有我头像的征兵宣传画报贴在墙上?”

    “天啊,你怎么知道?”

    陆伯言无奈的摇头笑着:“从你在机场看见我时那种愤怒时,我就知道了。你把我当成一个完美的偶像,但突然间它被摔碎了,变成了一个连军装也不能穿,胡须头发凌乱的逃兵,那时候你想杀我,我很理解。”

    “我真得很后悔……”女孩开始抽泣。

    “好了好了,”陆伯言把手中的日记本们扔进包,“我讨厌看女孩哭。”

    女孩咬住自己的手,强忍着不让自己出声,但还是有低闷的嘤嘤声。

    陆伯言忍不住笑起来:“算了,你又不是我带的兵。不用这么听我的话。有时候,想哭就能哭出来,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他随手从桌上拿起一个像框,突然凝在了那里。

    照片中是三个人:他,狄云和白霜。

    他还能记着那天的事:他从军事指挥学院调到海军舰艇学院没多久,突然海军学院里来了一位空军小伙,高个,帅气,走路身子笔挺生风。引来很多海军生侧目,觉得他很有来挑事的意思。

    他果然是来挑事的,他来追一个海军学院的女生。

    那女生叫白霜,组织参谋系的系花。

    他站在女生楼楼口的时候,背后已经聚了十几个海军生,准备听他叫哪个名字,如果是自己暗恋对象就下手揍他。

    当他喊白霜的名字时,十几个男生一齐扑了上去。

    “你哪来的啊?乱喊什么啊你?滚蛋!”为了捍卫领土和主权,海军男们气势汹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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