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残酷,最恶劣的人们,(一个城市总是不乏一定数量的卑下,残酷,恶劣的人)
,正在主导着这个场面的气氛:闹哄哄地议论,喝彩,反对,预测,促成结果,毫无节制。 男人们,大多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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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 城 记(下)73
式各样地武装着;女人们,有的带着小刀,有的带着匕首,有的边吃边喝边看,还有许多女人在编织。 在这些编织的人当中,有一个手里忙着编织,胳膊下还夹着另外一片编织物。她坐在前排,旁边坐着一个自从到达城门口栅栏之后没再见过的男人,但他马上记起他是德法热。 他注意到她有一两次同他耳语,感觉她似乎是德法热的太太。 但是,他看得最清楚的是,虽然他俩离他这么近,却从不朝他看。 他们看上去好像下定决心在等着什么,他们只盯着审判官们看,不看任何别的东西。 在主审官下面,坐着莫奈特医生,身穿他日常的朴素衣服。 就这犯人看来,医生和洛里先生是在那里的唯一跟这法庭无关系的两个男人,他们穿着日常的衣服,而不是卡尔马涅乐舞的粗卑装束。叫作达尔内的查尔斯。 艾弗雷蒙德被检察官指控为逃亡者,根据处决一切逃亡者的法令,他的生命应交由共和国处置。 法令是在他回法国后才生效的,没有人管这一点。 有他在,有法令在,他是在法国被拘捕的,他的头就要被索要。“砍下他的头!”听众叫着。“共和国的敌人!”
主审官打铃要求安静,并询问犯人他曾在英国多年是否属实?
这是属实的。那么他不是逃亡者了?他称自己为什么呢?
他希望,在法律的辨别力范围内和精神上,他不是逃亡者。为什么不是呢?主审官想了解。因为他自愿放弃了他所讨厌的头衔和他所厌恶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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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了这个国家——他在他们使用法庭现今接受的“逃亡者”
这个字眼之前辩解——在英国靠他自己的勤劳而生活,而不是靠法国受压迫的人民的勤劳。他有什么证明呢?
他提交了两个证人的名字:德奥菲乐。 盖伯勒和亚力山大。 莫奈特。但是他曾在英国结过婚?主审官提示他。是的,但不是和一个英国女人。法国的女公民吗?
是的,出生在法国的。她的姓名及家庭?
“露西。 莫奈特,莫奈特医生的独生女,这位仁慈的医生就坐在那里。”
这回答在观众中起了一种振奋的效果。 为这位著名的仁慈医生的欢呼声似乎要震裂整个大厅。 人们的喜怒是这样的变幻不定,凶恶的面容上立刻淌下了热泪。 他们刚才还怒视着犯人,好像恨不得马上把他拉到街上去宰了似的。这些危险的步骤,查尔斯。 达尔内都是按照莫奈特医生的再三嘱咐做的。 他们也同样小心谨慎地商量过面临的每一步骤,预先算计好要走的每一个寸路。主审官问,他为什么在那时回法国,而不更早一些?
他回答说,他没有早一点回来,只是因为他在法国除了他已放弃的方式无法维持生活;而在英国,他可以靠教法文和法国文学生活。 他在那时回来,是迫于一位法国公民的书信恳求,声称他若不回来会危及他的生命。 他回来,是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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拯救一位公民的生命,不顾自身的安危,来为他作证。 在共和国的观点看来,这是犯罪吗?
群众热烈叫喊:“不!”主审官打铃示意他们安静,却没有起作用,他们继续叫“不!”直至他们自愿停止。主审官询问那个公民的姓名?被告说明这个公民是他的第一证人。 他也从容地提到了那位公民的书信,这封信也在城门栅栏前被取走,但他相信能在主审官前面的那堆文件中找到。医生曾注意过这封信是否在那里——并使他确信它肯定会在那里——审讯到这个阶段,信被找出并当庭宣读了。 公民盖伯勒被传讯证实此事,而且证实了。公民盖伯勒示意,措辞极为温和委婉,说法庭必须处理共和国众多敌人的重重压力,他在阿布巴衣狱中稍稍受到忽视——事实上,他早已从爱国法庭的记忆里消失——一直到三天前,他被传到法庭前,并在陪审官们宣告由于叫作达尔内的公民艾弗雷蒙德已投案,他的被控案也就完结后,他就被释放了。莫奈特医生接着被传讯。 他的声望和他明确的回答都给群众留下深刻印象。 但是,在他进一步陈述后,当他说明被告是他长期监禁释放后的第一位朋友;当他解释被告曾留在英国,始终忠实于放逐他乡的他与他的女儿;当他解释,被告远非赞同英国的贵族统治,差一点被当作英国的敌人和美国的朋友而被判处死刑——在他措辞严谨,诚挚真切,据理力争之时陪审官和群众溶为一体。 最后,当他提出一位可以证明他的叙述并和他一样曾是那次英国法庭的审判的见证人,并此时此刻在场的英国绅士洛里先生的姓名时,陪审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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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布听证结束,只要主审官同意他们就可以投票表决。每投一票(陪审官们是每人单独口头表决的)
,群众就高声叫好。 所有的声音都是站在犯人这一边的,然后主审官宣布他获得自由。此时出现了一个异样的场面,或许是群众要满足他们莫测多变的性情,或许是满足他们对慷慨仁爱的善良冲动,或许他们要把它当作他们逐渐增大的疯狂暴行的帐目的某种抵销,没有人能确定这奇异场面的动机究竟是什么;也许是三者的混合,也许是这第二种占上风。当法庭一宣布无罪开释,人们立刻就挥洒热泪,随意得如同在另一时刻让人流血一样;无论男女都纵情地扑向犯人,赐他以博爱的拥抱,以至于他在漫长而损耗身心的监禁后又处于力尽而昏迷的危险中。 然而,他十分明白正是这群人,若是为另一股潮流所掌握,会同样猛烈地向他扑来,把他撕成碎片,抛撒在街道上。他退出,为其他被控的犯人让路,这使他得以从这些拥抱中暂时脱身。五个人将被当作共和国的敌人一起被审判,因为他们在语言和行动上都没有帮助过共和国。 法庭为了补偿法庭本身和国家所失去的一个机会,行动是如此迅速,以至于这五个人在他离开之前就又回到他那儿,已被判处死刑,二十四小时内执行。 他们中的第一个人告诉了他,并作了一个犯人当中通行的“死亡”的手势——竖起一个手指——然后一块接着说:“共和国万岁!”
事实上,这五个人没有听众延长他们的审讯过程,因为当达尔内和莫奈特医生出现在大门口时,被群众团团包围住,法庭上见过的每一张脸好像都在这里——除了有两张脸,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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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了却没有找到。 他一出法庭,群众重新围在他身边,哭泣,拥抱,叫喊,他们轮番而来,聚集而来,一直到这疯狂场面边上的河流也疯狂地奔腾起来,就同岸上的人群。他们把他装在人群之中的一只大椅上,这椅子或许是从法庭上搬来的,或许是从其中一间屋子或过道里搬出来的。他们在坐椅上盖了一面红旗,在椅背上系了一支长矛,矛头上顶了一只红帽。 在这胜利的坐椅上,他们把他抬回家,就连医生的恳求都不能阻挡他们,红帽子的海洋在他周围起伏奔腾,从这暴风骤雨的海洋里显露的清瘦的面容,使他屡次以为自己神志迷离,以为自己载在囚车上正在押往断头台的路途上。在这梦一样的疯狂行列里,他们继续抬着他向前走,拥抱他们遇到的所有路人,对他指指点点示意他们注意他。 他们踏着蜿蜒的街道前进时,用流行的共和国的色彩染红了积雪的道路,正如他们曾经以更深的颜色染红了这积雪之下的地面。 就这样地把他抬进了他的住所的院子。 她的父亲已先去通知她,但当她丈夫站在她面前时,她昏倒在他的怀里。当他把她紧紧抱在胸前,并把她的美丽的头转过来面对他的脸,背对喧嚣的人群,以挡住他的泪和她的唇的时候,人群中的一些人开始跳起舞来。 刹那间,其余的人都开始跳起来,于是院子里涌起“卡尔马涅乐”。接着,他们把人群中的一个年轻妇人抬到空椅子上,当作自由女神,然后,海潮般涌向邻近的街道,沿着河岸,过了桥,“卡尔马涅乐”吸引了他们每一个人,使他们旋风一般席卷而去。在握了带着胜利的骄傲站在他面前的医生的手以后,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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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了从“卡尔马涅乐”的潮水中挣扎出来的气喘吁吁的洛里先生的手以后,在亲吻了被举起来紧抱着他脖子的小露西之后,在拥抱了举着小露西的始终忠诚不渝的普洛丝小姐之后,达尔内拥住妻子,把她抱入他们的房里。“露西!我的宝贝!我现在安然无恙了。”
“哦,亲爱的查尔斯,为此让我像以前祷告那样跪下来感谢上帝吧。”
他们都虔诚地低下头,当他再次拥住她时,对她说:“现在去对你的父亲说,最亲爱的,在全法国没有其他人能做到他为我做的一切。”
她的头依在父亲胸前,正如很久很久以前她把他那可怜的头靠在她自己的胸前。 他很欣慰他已报答了她,他遭受的苦难得到了报偿,他为自己的力量感到自豪。“你不能脆弱,我亲爱的,”他劝说:“不要这样颤抖。 我已经救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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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敲 门 声
“我已经救出了他。”
这已不是过去他常常做到的一个梦;他是真的回来了。 然而他的妻子还是在颤抖,一种隐约的沉重的恐惧感压抑着她。周围空气是如此浓重而黑暗,人们是如此热心于报仇雪恨而又反复无常,无辜的人是如此不断地死于模糊的嫌疑和隐藏的歹意,她是如此不可能忘记,像她丈夫那样无辜的人们,他们也是别人最亲的人,正如她的丈夫同她一样亲,他们每天都遭遇着她丈夫才逃脱的同样命运,这一切使她的心不能如她的愿望而卸除它的重负。冬日午后的阴影开始降落,直到此刻,那些可怕的囚车还在不断地驶过街道。 她的心追随着这些车辆,在死囚当中寻找着她的丈夫,然后,又紧紧靠住他真实的存在,颤抖得更加厉害。他的父亲,安慰着她,表现出同情女人脆弱的优越感,看起来令人快慰。 不再有阁楼,不再有做鞋的生活,不再有北塔一百零五号,都一去不复返了!他完成他给自己排定的任务,他的诺言已经兑现,他救出了查尔斯。 让他们全都依赖他吧!
他们持家非常节约:不仅因为那是最安全的生活方式,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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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易冒犯民众,而且因为他们并不富裕,而且在查尔斯囚禁时,他们必须为糟糕的食物和看守付出重金,另外还要接济更穷困的犯人。 一半由于这个原因,一半为了避免内奸,他们没有雇佣仆从。 在庭院的大门口充当门卫的男女公民偶然会为他们做点事。 杰利(洛里先生几乎把他完全转交给他们)成了他们的仆人,每天夜里都睡在那里。这个不可分割的自由、平等、博爱,否则毋宁死的共和国有一条法律,就是在每家每户的门上或门柱上,必须刻上每一居住人的姓名,而且必须字迹清楚,大小适中,且离开地面一个便利的高度。 所以,杰利。 克伦丘的名字当然也装饰在门柱的下方。 当下午的阴影变深的时候,这个名字的拥有者出现在门口,他刚才在监督莫奈特医生请来的漆匠在门牌上加上称为达尔内的查尔斯。 艾弗雷蒙德的名字。在搅黑了这个时代的遍地的恐慌和不信任中,所有日常无害的生活方式都改变了。 在医生这个小家庭里,像其他的许多家庭一样,日常需用都在每天傍晚少量地,在不同的小店里购买。 人们普遍都希望不让别人注意,并尽可能少地引起闲言碎语和嫉妒。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普洛丝小姐和克伦丘先生管理着伙食供应;前者拿钱,后者拎篮子。 每天下午到家家户户亮灯的时候,他们就上路去完成这个任务,采购来需要的东西。普洛丝小姐长期跟一个法国家庭住在一起,假如她有心,她会像精通自己的语言一样熟悉法语,但是她却没有心思向这个方向发展,因此,她也就并不比克伦丘先生更多懂一点这种“废话”
(她喜欢这样称呼它)。因此,普洛丝小姐的购物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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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先迎头向店老板扔过去一个物质名词,并不说明这物品的特性,然后,若是这说出口的名词碰巧并非代表她想要的东西,她就四处张望寻找那东西,把它紧紧抓在手中,一直到讨价还价有了结果。 她总是次次这样成交:伸出手指,示意物品的公道价格,而无论那商人伸出几个指头,她总是比他少伸一个指头。“现在,克伦丘先生,”普洛丝小姐说,她的眼睛由于兴奋而发红,“如果你准备好了,我们就走吧。”
杰利嗓音粗哑地宣称愿为普洛丝小姐效劳。 他已经早就磨掉了他身上的铁锈气,但是却没有东西锯锉掉他头上的铁刺。“有各种各样的东西要买,”普洛丝小姐说,“我们应该好好庆贺一番。 除了别的东西,我们还需要酒。 我们不论在哪里买酒,那些红帽子都会来祝酒的。”
“我觉得,对你来说都是相同的吧,小姐,”杰利回答,“不管他们是为你的健康祝酒,还是为老东西的。”
“谁是那老东西?”
克伦丘先生,与众不同地说明那是老恶魔的意思。“哈!”普洛丝小姐说:“根本用不着说明这些东西,他们都是一回事,就是半夜杀人犯,是恶魔!”
“嘘!亲爱的!别这样,请不要,小心些!”露西喊道。“好,好,好,我会小心的,”普洛丝小姐说:“但是我能在自己人当中说,我希望在街上不会碰到四面袭来的呛人的洋葱味烟味的拥抱。 现在,小金虫,千万别在我回来之前从火炉边走开!好生照看你失而复得的亲爱丈夫,就像现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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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把你漂亮的头枕在他的肩上直到你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