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着馍馍之类东西的塑料袋子交给站在杂屋门前的吴福,就匆匆走了。
周大树回到杂屋的时候,吴福一边吃着馍馍,一边问他:“你们很熟的?”
“我的表妹。”周大树不好意思说她就是他要寻找的老婆,他怕吴福说他吹牛皮,那么又瘦又黑的样子,还说跟人家刘出纳可以比美呢。说到冯副局长或是刘出纳那里去,又会招来一顿臭骂的。
“这就巧了。”吴福大口地吃着馍馍,眉头却皱了起来,“你家表妹不在冯副局长家了,就没有人给我送吃的来了。”
这天,周大树做活总是丢三落四,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吃晚饭的时候,李爱年有些垂头丧气地来了,吴福知道她没有找到事情做,想劝她几句,她却先开口了:“守大门的不让进,说我已经被冯副局长辞掉了,就再不能进来了。”
周大树说:“明天我去对伍仁说。没找到事情做,又不让进来,没有落脚处啊。”
这天晚上,李爱年没有出去,留在小杂屋睡。吴福说:“周大树,让你表妹睡你床上,我们两个到外面去睡。”
李爱年连声说:“这怎么好。”
吴福龇着牙做出一副怪样:“没有办法的事情啊。你一个年轻女人,跟我们睡一个屋,两个大男人夜里哪睡得着。找到事做了,你就不要来了。”
四
只是,李爱年连着几天没有找到事情做。周大树收工之后也出去帮着找,还是没有着落。坐吃山空。李爱年说她一边拾垃圾一边找事情做算了。周大树说:“只有这么办了。农民都往城里来,要找个事情做真难,我曾经在街头拾了一个月西瓜皮充饥啊。”
只是,李爱年睡的地方却不好办。伍仁说他再要放李爱年进来,他就干不成保安了,林业局要开除他的。周大树却不放心让老婆一个人流落街头,跟李爱年约好,半夜的时候趁着吴福睡着了,他悄悄从后面的院墙上把她接进来,第二天天亮的时候再把她送出去。
五月的一天半夜,周大树刚刚从苗圃后面的院墙外把李爱年接进来,突然听到那边楼房传过来一声枪响,他们还没有走出几步。几支手电的强光就把他们照住了。周大树看清了,他们的周围站着刘艳艳和她的男人小董以及两个手拿警棍的保安。冯副局长和办公室主任几个人也匆匆往这边赶过来了。
“看你们往哪里跑。”刘艳艳的男人小董在市林业公安分局工作,腰间别着一支手枪,凶神恶煞地对他们吼道。
刘艳艳扑过来在他们的身上摸索着:“我的钱包呢,那里面有八千块钱的现金,有我戴的金项链,还有两张存折啊。”
周大树说:“我们不是贼,我们没有偷你们家的钱。”他的话没有说完,就被小董狠狠地踢了一脚,过后就把两个人用铐子铐上了,“我们要是来迟一步,还不让你们翻墙逃跑了。”
刘艳艳把俩人的身子搜了个遍,没有发现她的钱包,就哭号起来,“把我的钱包藏哪里去了,快拿出来。”
“半夜入室偷盗,真的可恶。依得老子的火气,老子一枪把你们给毙了。”刘艳艳的丈夫小董又抬脚踢了周大树一脚。
这时冯副局长走过来对大家说:“都四处找找,他们一定把钱包藏在附近哪个角落里的。”过后又对周大树和李爱年道,“周大树你是我们局请来的农民工,李爱年你在我家做了几个月的保姆,还真看不出你们原来都是贼,居然还成了团伙。你们要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只有老老实实交代,把赃物赃款交出来,争取宽大处理,不然的话起码得判你们三年。”
周大树和李爱年都被吓得魂不附体。周大树心想这次是彻底地完蛋了,自己一个农民,远天远地来到城市打工,举目无亲,又是在园子后面的围墙旁边被抓到的,不是贼也是贼了。再要说不是自己爬刘艳艳家的窗户偷了她的钱包,屁股上又要挨皮鞋踢。如果承认了,在林业局做活的机会丢掉不说,真的只怕要被弄到公安局去判三年刑的。这样想着,周大树就哭了起来,“我们真的没有啊,我要做贼我不得好死啊。”
“你还嘴硬呀。”刘艳艳的男人现在不是踢他一脚,而是连着踢了他几脚。小董穿的牛皮鞋,周大树只觉得屁股像是被刀割一般疼痛,腰像断了一样,蜷缩成一团趴在地上动弹不得了。李爱年爬过去,抱着刘艳艳男人的大腿,哭着说:“别踢他,我给你磕头了。”
就在这个时候,苗圃园的那边传来了吴福叫喊捉贼的吼声。冯副局长几个人怔了一下神,连忙奔过去,只见吴福正跟两个年轻男人扭成了一团。吴福的脑壳也被两个男人打伤了,但他还是死死地抱着一个男人不肯松手。几个人扑上去一齐动手,才把两个男人治服。
吴福摸着被打伤的脑壳,愤愤地说:“狗日的,可恶。他们居然爬进刘出纳的家里偷她的东西哩。人家有钱是人家的嘛。再穷再苦,也得靠劳动挣钱啊,不能做贼的嘛。”
刘艳艳果然从一个男人的口袋里搜出了她的钱包,打开,钱和存折金项链都还在里面,高兴地说:“我的东西没有丢。”
周大树和李爱年一齐向吴福跪了下来,“吴福,你可救了我们。”
吴福对冯副局长他们说:“实话对你们说吧,周大树这个狗杂种跟那个李爱年是一对夫妻,这个我早就看出来了。周大树不是说他老婆像刘出纳吗,你们看看,这不是扯鸡巴蛋嘛,又黑又瘦,能跟刘出纳比?简直是对刘出纳的侮辱。”吴福过后叹了一口气,说,“李爱年被冯副局长辞掉之后,她就一直没有找到工作,在外边拾垃圾过日子,夜里没有地方睡觉,大门又守得紧,周大树每天半夜的时候悄悄从后面的院墙上把她弄进来,俩人在杂屋外面坐一会儿,打个盹,天没亮又把她送走了。他们以为我睡着了不知道。我怎么不知道啊,我醒着的,看得一清二楚。”吴福这样说过,就打住不说了,眼睛怪怪地盯了冯副局长一阵,又盯了刘出纳一眼,过后就把目光落在刘出纳她爱人小董身上去了。
办公室主任问道:“吴福你怎么碰上两个小偷了?”
“这些天的夜里我一直蹲在刘出纳的窗台下面的。”
吴福的话像一颗炸弹,把在座的人们都炸蒙了,人们好一阵没有做声,后来还是冯副局长开口说了话:“吴福你他*的蹲在她的窗台下面做什么?”
“我要说出来你们不一定相信,其实呢,我家女人才真正跟刘出纳长的一个样子。别看我长得丑,我家女人却是我们那里方圆三村五寨有名的美女,我们那里人都说我有艳福,讨了个天仙一样的漂亮女人。”吴福那张有点歪的脸面由于挨了小偷的打,有些发肿,显得更加的歪了,他做出一副怪怪的模样,“出门久了,就熬不住了啊,想我家女人啊。我不敢有非分之想,也不是想偷她家的东西,就想听听刘出纳说话的声音。我说的是实话,刘出纳家的窗户玻璃是毛玻璃,一点都看不清里面。”吴福顿了顿,“不过,今天听到的跟平时听到的不一样。今天两个贼从后面围墙上爬进来,居然把她家的房门撬开了,偷了她家的东西。我正要抓他们的时候,里面却响起了枪声,他们逃得真快,我赶到这边围墙旁边的时候,他们就不见了,害得我好一阵找,原来他们藏在围墙下面水沟里的。抓他们的时候,他们还打人呢。”
吴福还要说什么,却被冯副局长拦住了,说:“吴福,你今天的表现很不错,我要表扬你。你那脑壳上的伤重不重,重的话就到医院看看去。”
吴福说:“做农民的,没有那么金贵,打了个大包,过几天就好了。”
冯副局长说:“那就算了。”过后对周大树说:“周大树,你是进城打工的农民,要守规矩,今后再不能把你老婆弄进来睡觉。再要这样,我就要你滚蛋的。吴福你也不要憋不过就蹲在人家的窗户下面,她家男人的手枪子弹可是不长眼睛的。”
吴福说:“苗圃园里这个活我不做了,让周大树跟他女人一块做吧。这样躲躲藏藏的过日子,可怜哩。”
周大树感动得不行,连连说:“不行的,如今找个事情做多难,你家里困难,老母亲生病,两个孩子读书,急着要钱用。我家女人还是到别处去找事情做。”
吴福不听他的,对着冯副局长做出一副怪样,说:“冯副局长,我们都是男人,当然就知道男人都贱,自己的女人站在面前却不得睡,那滋味要命的呀。”
冯副局长拧着眉头,一阵才说:“好吧,这个月的工资全给你,算是给你的奖励了。”
周大树跟李爱年回到小杂屋,抱着吴福号啕大哭起来,“吴哥,今天要不是你把两个贼抓住,我们就完了。”
吴福说:“抓贼的时候,也没有想到还帮了你们的忙。”
五
第二天早晨,吴福把几件换洗的衣服卷成一个包袱,就走了。
“你准备到哪里去?”
“我也不知道到哪里去,谁收留我,我就给谁做活吧。”
周大树从口袋掏出一百块钱,说:“这点钱你带着,肚子饿了好买东西吃。”
“我为什么无缘无故要你的钱呢。我说了,我抓贼并没有想到会帮了你们。”吴福将周大树的钱推了回去,“我那时要你给我买早饭,是因为我教了你的技术。你别做出那个样子,我偷偷拿了你几个馒头吃,那不算偷的。在我们老家,谁有好吃的,随便谁都可以拿了吃,也没有人说是偷。”
周大树的眼泪滚豆子一样往下掉,连连说:“我不说你偷了。”
吴福再不跟他说话,背着包袱大步流星地走了。
李爱年泪眼婆娑地对着他的背影说:“吴大哥,有时间就来这里玩啊。”
吴福走后,办公室主任找周大树谈了一次话,决定让他跟他女人一块培植苗圃园,不过,李爱年的工资每个月要少两百,她是个女人,劳动力比男子汉差。办公室主任说:“我还要告诉你,夜里不能像吴福那样蹲在别人的窗子下面。还有,你们是农民工,只管老老实实做事就是,不该看的不要看,不该说的不要说。要懂规矩。”
周大树感谢不尽,这样一来,夫妻俩就可以在一块了,连连说:“你放心,我们就是栽在城市里的树。”
只是,周大树总是放心不下吴福,也不知道吴福找到工作了没有。那天,李爱年从农科所买农药回来,对周大树说,她看见吴大哥了,他没有找到工作,钱也用完了,在街边的垃圾箱里拾垃圾吃,我把口袋里带的钱拿出来给他,他却不肯要。”
周大树急急地问道:“你到哪里看见他的?”
“在西街口。”
周大树说:“我找他去。”他想好了,口袋里留有两百块钱的生活费,全都给他,自己跟女人节省点,对付着这个月也就过去了。
可是,周大树找遍了西街口的大街小巷,也没有找到吴福,吴福到哪里去了呢,他是不是知道自己要来找他,有意躲开了呢。
原刊责编齐丹
【作者简介】向本贵,男,苗族,1947年生,湖南沅陵人,当过农民、乡镇干部。1980年开始发表作品,已发表中短篇小说多部(篇),出版长篇小说十部、中篇小说集三部。作品多次获奖和被转载。现为一级作家,湖南省文联副主席,中国作协全委会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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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进入38岁的时候内心中涌起了一种不安分:七六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七六常常听自己16岁的儿子辉唱一支歌: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七六的儿子辉是用一部陈旧的收录机学会这支歌的。七六家的这台旧收录机有些来头,三年前鸡屎塔村来了个自称是记者模样的人,说是来调查鸡屎塔村民的饮水情况,记者向村民吹嘘说,自己的一篇报道就可以让鸡屎塔村拥有一座现代化的蓄水塔,让村人们喝上世界上最纯净的自来水。因此,鸡屎塔村的人都将这记者当菩萨一样供起来,村长还发了话:记者到了谁家,谁家就必须好好配合记者,记者问什么村民们说什么。记者提着一台收录机,记者说,装在机子里的这玩意儿叫磁带,可以将人啊马啊,还有鸟的声音录进去,村人们就围着看这个古怪的东西。记者神秘地说,做爱的声音也能录进去。围观的村人们就都不敢言语了,怕自己的声音被这记者录了去。
记者模样的人进入七六家是在一个傍晚,七六的儿子辉最先看到了记者。辉对七六说,记者来我家了。七六的心里便慌慌的,七六是担心记者提问时自己的回话被录了进去,最终让村人们笑话。七六将记者迎进了家门,记者先喝了口水,然后在七六的家里转悠开了。记者没有提问,七六就在一旁干候着。这时候,记者看到了七六家闲置在墙角的一对柱石,而七六的儿子辉则盯着记者手里的收录机。这对柱石是七六的爷爷留下来的,七六家的前屋几年前就坍塌了,这对柱石便放在不碍手不碍脚的墙角。柱石雕成了灯笼状,柱石的四面各雕了四种不同的图案,有龙,有狮子,有老虎,剩的一面雕了枝梅花,梅花上有只唱歌的小鸟。全是镂空雕刻而成。傍晚了,落日的光辉洒在这柱石上,七六从来没感觉到这么稀奇,这柱石上的小动物们似乎全都活动开来:龙开始飞奔、狮子在奔跑、老虎在跳跃、梅枝在摇曳、小鸟正张开翅膀准备飞翔……
记者轻轻地用手碰了碰那对柱石,嘴唇翕动了几下说,这玩意儿有点儿意思。
七六以为自己因心慌而眼花,揉了揉眼睛便将视线转移开了。七六听到记者说这话时便陪了声干笑。七六觉得这记者怪怪的,一对石头摆放在那儿能有什么新鲜玩意儿,要不是儿子辉喜欢那小动物什么的,早被他给扔了,可记者却说这玩意儿有意思。
七六的儿子辉此时盯着记者手中的收录机说,你手里这玩意儿才有意思呢。
记者这时候停下来看了看辉,又看了看七六。七六能感觉到记者的脑子在飞速地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