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30年中国短篇小说精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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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30年中国短篇小说精粹-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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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季却摇头。
  但同伙们还是要帮阿季,当去交竹时,几个人去围着麻子到纸浆坊去算账,
几个人用一块猪骨头引狗子到土场外,阿季真的从水轮后闪迸砸竹坊去见丑丑。
    丑丑好慌,说:“你死胆儿,狗一咬,我爹要来骂我的。”
    阿季说:“你那么怕你爹?!你爹七十了,你才十八!”
    丑丑说:“我爹信不过你们,你们在外边跑的人,心都不正哩。”
    阿季说:“你爹胡说,我心正哩!”
    两个人站在木榫前,小榫升起,与他们平肩,木榫落下,脚下的地就咚地一
颤。木榫空起空落,响声空洞.丑丑嘴里说着什么,传到阿季耳朵里却听不清
音。阿季一时不知说什么了,将腰带上的箫送丑丑。丑丑笑,说:“我不会吹。”
阿季说:“我给你教,好学得很哩!”就搭在嘴皮上吹起来,吹得像水声,比水还
柔,和谐到了水轮木轴的“咯吱”声中.和谐到木榫的“咚咣”声中。阿季的一
双眼看见了石板屋顶的木椽上蜘蛛结编的一个雨帽般的大网,看见了水轮轴杆上
生就的一层绿色的藓苔,看见了丑丑的白白脸和宽大的粗布衫子下依然能看出凸
起的胸部。丑丑也听呆了,眼里一会儿放光,一会儿又暗淡,头低下去,惊奇阿
季的嘴怎么比夜莺还巧妙?
    麻子却出现在了坊门口,吼了一声:“吹你娘的脚!”一竹棍磕在阿季的腿
上,竹箫落下去,正在木榫下,立即粉碎。阿季跑出砸竹坊,听见麻子打丑丑,
就直声喊:“要打来打我,打丑丑不算有本事!”狗子闻声扑上来,将阿季腿咬了
一口,阿季跑了。
    麻子在土场上指着远去的阿季骂:“阿季,你这坏坯子,火纸坊再收你的竹
子,除非你砍了我这脑袋!”
    阿季挣钱的门路因此也就绝了。他在家里躺过三天,心灰意懒,无事可做。
同帮同伙们少了阿季,生活也寡了味,提了酒来阿季家喝,话又退一步说着劝
慰。酒是消愁的,酒却添了愁,阿季第一次醉了,口口声声念叨丑丑。醉醒了,
倒一脸羞愧,第三天里,当江面上驶过去葫芦镇的梭子船时,搭上走了。
    阿季到了葫芦镇,镇上人来人往,阿季认不得一个人,阿季也没个地方去
果。汉江_lz Jl顷行的逆行的船在葫芦镇都要停,停了,船夫们就上孙二娘茶社去,

阿季也跟了去。茶社是三问房,房里没隔墙,四根光柱子,左一排右一排竹躺
椅,人人一边茗茶,一边听孙二娘弹琵琶唱。孙二娘是真名实姓,还是称号,没
人能说清,反正人不老,说有三十,小了一点,说有四十,老了一点。白脸,光
头发,衣服里涌动着两个胖奶子。她唱的是好嗓子:
郎撑船儿下汉江,
姐在房中烧报香。
报香插在香炉内,
一望二望七十二望南京土地北京城
    隍观音老母送子娘娘
保佑我郎早回乡,
免得我一心挂两肠。
    阿季听着听着,倒想起火纸坊里的丑丑,眼角湿起。后来就迷糊起来,竟在
竹躺椅上睡着了。待到孙二娘喊:“这少年子,这里是你的炕吗?”睁眼看,茶社
里已没了人,慌忙走出茶社,到街上寻栖身的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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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葫芦镇是个古镇,有三百年事,汉江岸上挺繁华热闹的地方。北岸山势形如
卧龙,忽于此细若蜂腰,单单地突结一个葫芦状的岗峦为镇。洵水从秦岭来,绕
锲三面而入汉江,其中屋字参差,楼台层叠,宛如画图。阿季小时随父到过镇
上,记忆早已模糊,如今最惊奇的是镇街。镇街说起来是五条,实则一条,从渡
口的石级上进入,走过人声嘈杂的河街,街便绕到后镇右崖边,之字斜向而上,
又绕到左崖边,如此盘绕,直到岗顶,岗顶上是一高楼,为区政府所在。在这盘
绕街上,又直上直下有四条小巷,一律石阶,阿季不知此巷名,自作聪明称“好
汉巷”。就在这纵纵横横弯弯绕绕的镇街上,屋舍建筑十分奇特,开面没有一家
类似一家,人深也是一家大来一家小。旧社会,葫芦镇是大码头,栈多,店多,
馆多,铺多,有钱的人房子雕梁画栋,门楼五脊六兽,因为居势而筑,结构又以
山赋形,极尽曲折。当今这些旧屋人分而住之,残壁断垣,却新式水泥楼阁立锥
地而拔起,墙或长或方,或仄或圆。镇上没有一辆自行车,人人口袋里却都装有
手电。阿季闲得无聊,走遍镇上每一角落,看了穿蓑衣戴毡帽的人,也看了戴墨
镜披长发的人,新旧混杂,俊丑相处,阿季不免大发感慨,悔之自己以前未能常
来,也惋惜丑丑一次未来过。“丑丑要是来过一次,她也不会听她爹的话了!”阿
季这般思想,肚子就咕咕响起来,看着那随处都是商店货铺的柜台上的糕点,两

耳下的部位不停闪出小坑。人总是想着活下来的门路,阿季脑瓜灵,寻到了挣钱
的好门路:他在渡El上打问那些从城里来游玩的人,介绍要住到岗上的国营旅社
去,走镇街太绕,走镇巷太陡,他可以当脚夫,把所带的大包小兜背上去。城里
人有的是钱,少的是力,自然阿季日有收入,竟有几次,一些娇嫩的女子一下渡
船,望着山镇噢噢直叫,阿季就让其面后坐在背夹上,他背着上“好汉巷”。女
子在背夹上观镇景,乐得大呼小叫,说这里的旧式建筑像迷宫,说这里的新式楼
房前看有六层,后看是两层,说这里的四合院好小,四面房顶是四个三角组合的
正方形,中间的天井应该叫漏斗,后来就兴奋地唱歌。阿季虽然爬惯了山,背惯
了竹,但背夹上活人活动,八十斤也似有百二十斤,累得气喘咻咻。安慰他的,
使他多少忘了疲倦的是女子的歌声,和女子身上散发的一种说不出的什么香水
味,怪香怪香。
    阿季有了钱,就吃饱肚子坐到岗腰的河神庙门口去。庙门口一奇石,高数
丈,石面上附有花藻,如雕刻,石上竟一古木卷曲,霜叶新染,石下更有一泉,
寒冽异常,里边投有一层银银的小分币。这都是船工们投的,为的是祈求好运,
再便到庙里去,给河神烧整捆整捆的火纸。一看见火纸烧焚,黑灰片飘飞如鹫,
阿季就要想起丑丑,无限惆怅,遥看汉江自远处迤逦而来,曲崖回湍,半隐半
现,出没丁云山沙渚之间。
    这当儿,阿季就到河街上的孙二娘茶社去,混于船夫之中,别人说茶好,他
也说茶好,别人为二娘歌声喝彩,他也喝彩。这般去得多了,二娘就认识了阿
季,问年龄,问籍贯,问家世婚姻,二娘就乐了,一把拧了阿季的脸,说道:
“你还是个小光棍?!”阿季猜不透她的话意,但他装傻,取人以悦,只是憨笑,
又眼活手快,帮二娘去茶炉上添煤,替二娘给船夫续水。二娘喜欢他了,让他夜
里睡在茶炉边,却警告说:“你要是小偷,我就会剥了你的皮的!你跑到哪里,
只要在汉江上,船夫们也会抓你来送我的!夜里静静睡,楼上有什么动静你不要
嚷!”
    阿季夜里有了安身窝,熟睡如猪一般,几日之后,却睡不着,成半夜听见楼
上脚步走,桌椅动,有话声笑声。阿季就想:二娘在楼上住,是她和丈夫说话
吗?但从未见过她的丈夫,也不见孩子!心下疑惑,有一次茶社没人,他说:
“二娘娘,伯伯是在外做生意吗?”
    “死了。”
    “死了?那你也没孩子吗?”
    “有你这儿子!”
    阿季噎住话,不可回答。二娘却问:“阿季,你夜里听见什么了?”
    “听见你和人说话声。”
    “用驴毛塞了你耳朵!”
    .  0一  o

    阿季想:二娘是寡妇,是不是夜里有野汉?话却不敢问。观察来茶社的每一
个船夫,似乎都不是二娘的野汉,又似乎人人都对二娘亲近,进门有送木耳的,
有送核桃的,有送头巾的,说话出格,甚至粗俗,但二娘好时百般伺候,恶时横
眉竖眼,骂船夫如骂儿子。阿季便不觉得二娘不是,倒视她如姐,如娘,如观音
菩萨,夜里睡下,竞也想到她的那一对涌动着衣服的大奶子!
    一日,阿季当脚夫,在“好汉巷”里.上去腿软,下去腿酸,回到茶社卸了
帽子朝下搔,脱了袜子朝上搔。二娘说:“阿季,你年轻轻的要当一辈子脚夫?”
    阿季说:“我没事可做呀!”
    二娘说:“你要有本钱,我介绍你到一个船上去跑生意,可你没本钱,船夫
不会收你。你怎不去深山割漆去?”
    阿季说:“啥事都可干,就是不割漆!”
    二娘说:“那你就回去好生种地,将来也好混个老婆跟你过活。”
    阿季说:“我要娶丑丑!”
    说罢,大觉失口。二娘就问:“丑丑是谁,好难听的名字?”
    阿季瞒不过了二娘,如实说了与丑丑的干系。二娘脸色黯然,叹息道:“好
可怜的丑丑!你阿季要做男子汉,你应该就去娶丑丑!”阿季苦愁自己一没本事,
二没本钱,不知将做什么好。二娘说:“听说河神庙门口有个驼子能拆字,你让
他去拆拆,看你做什么合适?迷信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呢。”
    阿季到了河神庙门Vl,奇石清泉右侧,正有一古碑,一驼子就在碑下.不是
为人拆字爻卦,而在推拿行医。一老汉腹内绞痛,被人背来,驼子当下在患者腹
部揉摩,但老汉痛不能支,驼子说:“也好,也好。”伸指按动腰部一穴,捻之,
老汉即死,复重缓缓揉摩腹部。痞积即散,再按腰部一穴捻之.老汉复生,疾亦
霍然。众人赞道:“真是神医!”旁边一人说:“先生起死回生这还罢了,拆字爻
卦,更能预知前事!”当下阿季上前乞求拆字,爻卜命运。驼子问:“你拆个什么
字?”阿季脱口说道:“我名叫季,就拆季字!”驼子沉吟片刻,合掌说道:“你这
命好,眼下困顿,但天人吉相,好事将至!”阿季半信半疑,紧问他将去哪儿做
什么为好?驼子说:“季字上头一撇,这是青龙抬头,中间为木,下部为子,子
属水,水在木下,木有水茂,这是一个绝好的字。所以,你宜于向东西北干事,
忌讳向南,南属火,木见火焚。”阿季不懂阴阳五行,但听明白他遇水则生,遇
火则克,不觉想起砍竹之事。旋即又想:麻子恶我,他不收我的竹子,我有何
奈?不禁又郁郁愁闷,抬头又见三三五五船夫进庙,都在庙门口货摊上购买火
纸,灵机一动,拔脚就赶回茶社,对二娘说:“二娘娘,我有事可干了!”二娘问
要干什么事体?阿季说:“我还要回七里坪的火纸坊去,我去买了麻子的火纸,
来河神庙门Vl卖,这一倒手,利也是不少的!”二娘也为阿季高兴,当下说了许
多鼓励话,不提。

    自此,阿季走动于七里坪和葫芦镇。麻子见阿季是来买纸的,也不再提及前
仇,将纸售他。阿季先是三捆五捆买,再后十捆八捆,生意越大,本钱越大,本
钱越大,生意越大。麻子的火纸坊销路一直不好,阿季几乎承包了他三分之一的
货量.麻子也允许他可以在火纸坊里多停留,听他天高地阔说些葫芦镇的人情世
态.奇谈怪论。这期间,他也偷偷与丑丑交往。
    一次丑丑说:“阿季,你越发不像以前了,嘴好能说!”
    阿季说:“我这算什么,葫芦镇上人肚里全是新闻,话说得才多哩!”
    丑丑说:“葫芦镇真好!”
    阿季说:“你去不去,我领你走一趟。”
    丑丑却说:“我才不去。”
    阿季就拿出一瓶“雪花霜”给丑丑,丑丑闻了闻,说“好香!”却还给阿季。
阿季说:“你怎么不要?我特意给你买的!”塞在丑丑的手里就走了。
    丑丑重新坐下拨竹绒,,t2;慌得跳,将“雪花霜”擦一点在脸上,总怕擦不
匀,被爹瞧见,对着水渠里的水照看时,听见江面上阿季唱歌子:
这山望见那山高,
望见一树好仙桃。
长棍短棍打不到,
脱了鞋儿上树摇。
左一摇来右一摇,
摇得仙桃遍坡跑。
过路君子拣个尝,
不害相思也害痨。
郎害相思犹小可,
姐害相思命难逃。
    阿季在河神庙门口卖火纸,卖得出了名,索性将纸摊摆在茶社卖。有买主
来,阿季卖纸,没买主来,阿季就帮二娘服侍船夫。阿季腰不疼,腿不乏,一张
嘴也能说会道,啥人啥对待,事体处理得滴水不漏。二娘弹琵琶唱歌时,他也吹
箫,弦、竹和谐。船夫说:“二娘,你这徒弟精灵哩!”二娘说:“他是我的干儿
啊!”阿季也甘。t2〃充干儿,并不避讳,越发精明乖觉。入夜,阿季还睡在茶炉边,
二娘从楼上下来,一边烫了一壶水酒慢慢地喝,问阿季:
    “前三日去火纸坊,给丑丑说透心思了?”

    “说r。”
    “丑丑怎么说。”
    “她脸红,羞着就走了。”
    “你没看她的眼睛吗?她眼里会说出话的。”
    “我看不出来。她走到坊门口,只说了一句:你不怕我爹?”
    “这就是七成八成同意了!阿季,你给干娘说,你没有拉过她的手吗?”
    “干娘怎么说这个!”
    “阿季还羞El!你要拉手哩,事情到了一定时候,那就不羞了。干娘问你就
想知道事情到什么火候上。”
    阿季记着孙二娘的话,他真的要试试丑丑待他的心意。再去火纸坊,天赐良
机,麻子竟不在,丑丑的哑巴舅在纸浆坊里捞纸,阿季从水轮后进去,狗子没发
现,正在土场上啃骨头。丑丑又惊又喜,让阿季站到墙角来说话,木榫还在起
落,起落了白起落,遮掩着墙角的两人说话外边听不着。阿季问丑丑:上次他提
说的事,怎的考虑?丑丑说:爹是不同意。阿季问:怎么不同意?火纸坊的销路
几乎他包了,还能不同意?丑丑说:爹信不过阿季,说阿季越发在外边跑动了,
越发染有坏毛病,这号人钱越多.越靠不住,将来没个好落脚!阿季说:他好死
板,世事都到什么时候了,他还这么看人?问丑丑:那你的主意呢?丑丑不说,
阿季就瞅着丑丑脸,脸子好白嫩,阿季心就热,伸手去拉丑丑手,丑丑挣了挣,
挣不脱,让阿季握住了,像握一团棉絮,越握越小。阿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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